每逢过年,妈妈就会反复叮咛我们三姐弟一件事,过年了,说话要注意,要说吉利话,说好听的话。
  何解就说:“我知道,我知道,是要说恭喜发财!”
  妹妹很不屑:“不就是要说好听的话呗。”
  我想起我们小学时的校长肖满奉承,对妈妈说:“妈妈,是不是要像肖校长那样,专门捡人喜欢的说啊?”
  妈妈看看我们,满意地点点头:“看来都理解得不错,我生的崽就是聪明!”
  过了年三十,我们一家就到老家去拜年。一进门,我们纷纷把肚子里的好话掏出来:
  “给爷爷奶奶拜年啰!”弟弟跪下来拜年!
  “恭喜发财”妹妹还会拱手呢!
  “祝爷爷奶奶活一百岁。”我觉得我不能重复他们的话了,看着爷爷的长胡子,于是很有创意地这样说。
  爷爷摸着白胡子高兴得合不拢嘴,奶奶挨个给我们发压岁钱。
  爷爷家的屋后面就是伯伯家,我们在奶奶那里领了红包就跑到人多好玩的伯伯家去了,照例又说了一通吉祥话,一大屋子人皆大欢喜!
  晚上,和姐姐们疯疯癫癫地玩到半夜,然后摸着吃得圆滚滚的肚皮,照例赖在伯伯家里睡觉,知道伯伯家人多,硬往人堆里钻,横七竖八地总算躺下了,一觉醒来才知道是抱着大姐姐的臭脚丫睡了一晚,我不嫌弃大姐姐的脚臭,大姐姐也觉得我的口水香。
  早上,一阵鞭炮响,又来了拜年的,我起来一看。大妈妈的早餐就快准备好了,大妈妈叫我去叫姐姐们起来吃饭。
  我跑到姐姐们那里,一一叫醒她们,结果,四姐姐和春姐姐说她们不起来吃饭,她们还要睡,谁叫她们昨天晚上玩“拖板车”的扑克到半夜呢!
  于是,我蹦蹦跳跳地跟伯伯汇报:“大妈妈,有两个吃饭的,是大姐姐和巧姐姐,有两个不吃饭的,是四姐姐和春姐姐。”
  大妈妈先是点点头,然后似笑似骂地点着我的脑袋:“宝崽勒,我们家里怎么会有不吃饭的呢?过年了,个个都要吃饭!快去叫她们起来。”
  于是我又去叫那两个睡懒觉的姐姐起来吃饭,我揭开被子,左喊右喊都喊不醒,我一边拿手捏她们的鼻子一边说:“你们还装死,我知道你们的鼻孔有气,你们再不起来吃饭,就会挨打的!”
  这时,大姐姐在一旁笑着骂我:“呸呸呸呸,赶快把刚才的话呸掉,过年不准说死字,大人会骂人呢!”
  “啊!”大姐姐的话让我恍然大悟,我忘了妈妈给我上的课了,不是要讲吉利话啊!幸亏没有大人听见,我吓得连忙吐舌头。
  不过,谢天谢地,两个姐姐总算起来吃饭了。
  中午,叔叔伯伯婶婶还有我们一起都在奶奶家吃团圆饭,一大家子二十几个人围成一个大圈,大人坐着,我们小孩站着。一桌子大鱼大肉,都是平时没有吃过的。
  饭桌的中心摆的是一个蒸钵,里面是蒸的一个肘子,看着肘子最外面那油亮亮黄金金的肉皮,涌动的口水让我觉得生活多么美好!可是肘子不够软,七扯八扯还扯不开,这时,弟弟拍了一下脑袋说:“有办法了。”就只往灶屋里跑。
  一会儿,只见弟弟拿着一把菜刀冲到桌上:“让我来杀肉啰。”
  “不是杀,是割。”弟弟用词不准确,作为班上的语文课代表,我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
  最喜欢吃肥肉的地主婆连忙跟我来帮忙:“来啰,来啰,姐姐,我帮你按着,你来割!”
  这时,我忽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我的身后有人使劲扯我的衣服,我一看是大妈妈,大妈妈指着我嘴巴,做出要拧的样子。那边奶奶皱着眉头,爷爷看上去也有些严肃,妈妈气得要把弟弟抱下桌去,弟弟抓着桌子边只叫唤“哎呀,我要吃肉啦!”
  这时还是在外面跑生意的叔叔连忙接过弟弟的话,:“对,对,东东要吃肉,大家都要吃肉,来,来,吃肉……”一桌子人又开了冻,接着谈笑风生了。那把菜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哪个悄悄拿走了。
  回家的路上,妈妈一路把我们骂来骂去。
  “讲了要讲好听的话,吉利的话,你们一个要杀,一个要割,真是气死我了。”
  “奶奶是最信彩头了,如果今年有什么不如意,以后就最不喜欢你们这几个孙子啦!”
  我们一言不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说话,心里悄悄恨着那个“吉利话”。
  “还有,吃那个肘子,要从下面去挖肉吃,不要划开面上的肉皮,这样,下次来了客,从外面看上去那个肘子还像没有动过一样,多客气呀!”妈妈教育着我们。
  看着妈妈渐渐熄了火,地主婆冒出一句:“原来奶奶那个肘子是摆看的呀!”
  妈妈苦笑不得地看着我们,再次警告:“反正以后逢年过节,讲话之前都要在脑壳里转一圈,不是吉利话不准讲。”
  哎,这说话的背后有这么多戒律清规,吃肉的背后藏着这么多玄机,我怎么知道啊!
  第二年,带着一颗忐忑的心,我再去奶奶家拜年,看到奶奶家的大门口贴着两条小红字:“老少言语,百无禁忌。”
  我的心一下子舒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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