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家旺娘早早让高粱秸从地窨子里割下自己养的韭黄,挑块五花肉细切成丁,用香油拌好满满一盆馅儿,日头还老高就坐在里屋包开了饺子。白面是她磨面时特意留下专供过年的头两揽,白得发青,细得腻手,饺子皮扞得又圆又薄,隔着皮就能看清里面馅儿。一只只饺子大若拇指肚,玲珑剔透像羊脂玉的小摆件,齐齐地码放在圆圆的盖垫上,一圈圈如绽放的白色大丽菊。

  天刚擦黑,唐僧就一手拎了一坛酒笑嘻嘻来了,进门就热热地喊爹叫娘。一再说明早头一个来给干爹干娘拜年。郑掌柜眉开眼笑,硬硬留他一起吃今晚的团圆饭。菜是煮好的猪脸下水,成盘成碗的炸藕夹,炸豆腐盒及绿豆丸子。庄户人家一年最丰盛的晚饭就在此时摆上餐桌。高梁秸看菜齐酒热,将一挂三百头的大雷子挂在门前的枣树上点燃,和远远近近劈哩叭啦的爆竹声混为一片,最响的当然数自家院的爆竹。浓郁的火药香卷进热气腾腾的屋里,与肉香酒香掺杂在一起,制造着欢天喜地普天同乐的年味。庄户人家忙活一年,不就图个全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热热闹闹?

  这也是郑家旺一直期待的啊,可他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没了妹妹家春,满屋的欢乐显得虚幻不实,笑不由心,好像全是从脸上泛出来的。酒是唐僧送的,是他托人从宋家集烧酒作坊灌的缸头,香醇劲足,入口有火一样热辣辣的感觉,让他想起连长,想起无名高地。假若连长没死,也来这里和自己一起品尝这酒,那该多好啊。

  激烈的爆响是相似的,幽幽的火药味是相同的,同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四年前遥远的无名高地上,自己站在新挖的战壕里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想故乡,想爹娘、想妹妹、想凤凰和兄弟。那夜,迎着刺骨的寒风,他想象过此时此刻家中过年的盛况,后来那情景曾不止一次出现在梦中,鲜活又清晰,和眼前的一模一样。他恍然觉得自己还在无名高地上,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他那个长做未醒的梦的继续而已。四周是枪声炮声,酒入口辣如铁汁,娘端上来的饺子正是韭黄猪肉馅的,腊八醋放在小碗里,黑黑的醋汁上漂着数瓣青绿色的蒜瓣,嗅一口就像站在了春暖花开和风拂拂的鲁西北大地上。大家围桌而坐,笑语连天,只是没有妹妹,没有凤凰,更没有连长和战友……

  他斟碗酒走到院中央,举酒向天往北遥祭,然后将酒徐徐洒于地上。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他是何意。高梁秸走到他近前,悄声说:“哥,难得合家团圆,咱不想那些难过的事,别让爹娘挂心哩。”

  唐僧白脸红得放光,大眼也亮若星星,洪亮的嗓门爹呀娘的叫得老人眉开眼笑。家旺听着却似铲子刮锅,没喝几杯,天也旋地也转,看腾腾热气里张张笑脸渐渐模糊,摇摇晃晃站起,高粱秸和唐僧慌忙相扶,他摆摆手,跌跌撞撞进了里屋,一头栽倒在炕上。

  他梦见自己正蹲在战壕里和连长一同吃饭,喝连长的酒,听他嘻嘻哈哈说笑。又梦见连长盖着自己的破棉袄躺在战壕里,死灰的脸上染满血迹,突然睁开双眼,喃喃地说:“好冷,小子,给俺再盖床被子。”他一下醒了,这才感到有些冷,娘正拉开被子轻轻给自己盖上。他缩缩身子,重又睡去。连长笑了,说:“家旺呀,打完这仗想着帮俺给家写封信,说老子好着哩。问问你嫂子,爹娘身体咋样?栓子长多高了?俺惦着哩。”他握紧连长冰似的手,连连点头。连长瞌上双眼,不说也不动了,他拼命摇晃他的双肩,连长的身子硬得像木板,他大声呼喊着连长,哭了……

  当他再次被乱乱的爆竹声震响,窗子已经发白,院子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好像全村人都集中于此,欢声笑语间除了零星的爆竹声就是人们拜年的吆喝。爹娘欢欢喜喜地向人回拜问好。爹的声音底气十足,好粗好壮,大声大嗓地要他们给家中老人捎好。娘往里间扒扒头,转眼就颠着小脚端碗饺子进来硬让他吃,说:“初一的饺子一定得吃,能保佑这一年天天交好运哩。”又自豪地告诉他,往年家中从没来过这么多拜年的人哩,这还不全冲儿子的面子?他看娘高兴,也嚼着饺子笑。

  头还有点沉,他吃了几个饺子,让娘把碗端走,重又躺下了。连长的忌日应该是今天吧?那天战斗太过激烈,竟没发现连长是何时牺牲的,既然战斗是夜半打响,黎明撤出,连长牺牲当然就应该是初一这天。仗打完后,自己昏迷数日,昏昏沉沉躺在朝鲜姑娘家中,一动也不能动,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在丹东养伤期间倒是给连长家里去过几封信,也不知道收到没有。他们连因那次阻击战荣立集体一等功,同时立功的除自己还有其它一些战友,连长却只被追授了二级战斗英雄的称号。后来和毕可法聊及此事还忿忿不平,觉得连长应该获得特级战斗英雄并荣立特等功才算公平。

  连长的弟弟是解放战争打邯郸牺牲的,家中二老尚在,媳妇是他当兵前娶的。新婚之夜炕还没上就遇上鬼子偷袭,他和村里的几个青年趁夜突出重围,钻进茫茫芦苇荡找到了区小队,后来就参加了八路,随部队南征北战,直到日本投降方有空回家与妻子圆房。再回家,孩子已经三岁多了,是个虎头虎脑的黑小子。他只和老婆孩子呆了十多天,就奉命赴朝参战。他曾不无遗憾地说:“奶奶的,满打满算,俺和孩他娘也没睡够三十天哩。那是个好婆娘,敬公婆疼孩子,苦了她哩。”说着眼里就闪出泪花。那是郑家旺第一次见连长动情,平日他嘻嘻哈哈,好像没心没肺,跟战士,甚至营长团长也没正形。但谁都知道他憎爱分明,眼睛里揉不得砂子,说笑归说笑,但谁若战场上拉稀装熊他可不客气,眼珠子瞪成铃铛,拿枪顶着你的脑袋骂出一串脏话,像手持板斧的黑旋风李逵凶煞煞吓人。

  连长的老家的地址他记得,就在离夏家窝棚不远的莘县一个叫周家店子的小村里,紧靠马颊河边,顺着马颊河一直往南就能找到。过年那些天,郑家旺就一心一意想去探望一下连长的家人,不然心里愧愧的,觉得对不起连长一直来对自己的关爱。他跟爹商量,爹说:“照说该去看看,到底是生死相交哩,是缘份呀。只是莘县俺也没去过,怎么走?”

  家旺跑到镇上买来张地图查找,地图上的莘县仅仅是个米粒大的黑点,周家店子却没有标识,但既然连长说紧靠马颊河,那顺河堤走肯定能够找到。按比例算来距此应该一百多里,骑自行车多半天就到,可村里谁家有那东西哩?家旺跑到镇政府,武镇长十分赞成:“战友犹如亲兄弟,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更是如此。战友牺牲了,他的父母就是咱的父母,应该去!”把自己刚买的车子借给他骑。爹给他准备了不少腌肉和粉条当礼物,娘又烙了些饼,蒸了些肉,把儿子最爱吃的炸藕夹塞了小半口袋。临走爹却不放心起来:“儿呀,你身上有伤,一个人骑那么老远有个事咋办?不行,不行。”家旺看爹执意不放,就说:“让大宝兄弟和俺一同去吧,俺再去镇上借辆车子,行不?”郑掌柜只好点头。家旺又去镇上让武镇长帮忙借了一辆自行车,这才起早上了路。

  高粱秸见人家骑车灵巧又轻松,到了自己手里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歪歪扭扭让它往左它偏往右,好在他个高腿长,双腿一耷就支撑住了,不至于挨摔。家旺骑在后面,一路指导,没出三十里,高粱秸就骑得驾轻就熟如小燕展翅了。两个人沿着河堤边走边打听,路走得就慢,煞天墨黑才进了莘县界。找个鸡毛小店住下,这才感到腰酸背痛,屁股像扎满了钢针,大腿内侧磨得更是火烧火燎。两人要了瓶白干,叫了壶开水,炸藕夹当肴,美美地喝了一通,又烙饼卷腌肉塞了个饱,这才上床睡了。

  他们赶到那个埋在绿树丛中叫周家店子的小村,满村茅屋草舍,街上跑着猪羊鸡鸭,街两旁或蹲或立不少男人,皆一手捧着吓人的粗瓷大碗,一手托着黑色窝头,窝头眼里塞着咸菜,边吃边嘻嘻哈哈大声大气地逗嘴嗑牙。一些鸡转来转去,等着捡食饭粒解馋,大胆的就乘人不备飞起来啄食人手里的干粮。看来了两个骑车子的外地人纷纷好奇地围上来打问,听说是找周老大家的,全都热情起来,簇拥着他们往村中走,腿快的就飞奔而去送信了。

  不肖一会,周老大的战友前来探望他父母的消息就传满了小小村落,全村几乎倾巢而出跑到周家。周家蓬门筚户,柴门因无人修理只剩几根柴棍充充样子。三间北屋像土地庙,两间西屋似小鸡窝,一间烟熏火燎的小东屋大概是厨房。北屋门楣上挂着两个“烈属光荣”的小红牌牌,也因年久无人擦洗而变得黑红。满是碎叶枯柴的院子里立着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都是泪眼巴巴一头白发。一个八九岁的黑小子坐在门墩上捧着大碗喝粥,小嘴上沾了一圈和他脸色一样的粥渍。家旺猜想他就是连长的儿子栓子了,心里就是一热。

  人们嚷嚷着介绍这就是周老大的爹娘和孩子,老大媳妇去年春上害急症死了,是个好婆娘,只是命忒苦哩。

  家旺支起车子,呆呆地看了老人半天,上前握住他们的手说:“大爷大娘,俺是郑家旺,和周连长一起的,他以往给家的信都是俺帮着写的哩。”

  老汉这才眨巴着泪眼说:“是哩,那年你来过信哩,可俺不认字,也没给你回信,你就是那文书吧?好,好,活着就好,看俺,两个壮小伙子如今都成了那门上的红牌牌哩。”他一手抹着泪,一手往后指指。招呼那黑小子过来喊叔,说:“栓儿,他是你爹的兄弟哩,跑这么远来看咱,好人哩。”

  老太太肯定是想起了自己牺牲的儿子,撩起衣襟擦开了眼泪。

  村里人朴实好客,纷纷从家里拿来最好的东西送给周家招待客人。不大会儿当门的大桌上就堆满了大枣,花生,白面,茄干,白菜,萝卜,腊肉,白酒之类,门口甚至还有几只拴着腿的大公鸡。

  屋里人多得挤不下,都想听听周老大是如何牺牲的。郑家旺就把自己对连长的印像,以及数次战斗中连长是如何指挥大家打鬼子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讲到无名高地阻击战,他把全连多个战友的壮举集中于连长一身,使他高大的趋于完美,其英雄行为堪比董存瑞、黄继光。他以为不如此就不足以满足大家对英雄的期望,和他们心目中对周老大形像的幻想。他要让亲爱的连长在他的亲人和乡亲心目中活的更有光彩。讲到连长牺牲,他把三排长牺牲的情景加在连长身上,说:“受伤的连长身上被鬼子的火焰喷射器烧着,他迎着敌人扑上去,抱住了那个鬼子。身上的火引爆了那鬼子背上的燃料筒,一个大火球冲天而起,周围十多个鬼子都被那火烧得吱呀怪叫,死伤一片。”他流着眼泪,“连长打仗爱用一支苏式冲锋枪,百米开外,一个点射,敌人准倒没跑。那次阻击战,连长至少毙敌二十几个,不然,我们连怎么能立集体一等功?要知道,全军能一个连立集体一等功的可是不多,俺们连长也因此被追授战斗英雄哩。”他讲得泪流满面,听得人唏嘘不己,两位老人更是哽咽难言。郑家旺突然跪在两个老人面前动情地喊了声爹又叫了声娘,觉得只有如此方可安抚老人伤痛的心。在他心目中,连长的亲人就是自己的亲人,自己有义务当好他们的儿子,为他肩起未尽之责,让老人宽心,让孩子幸福。 

  人们被感动的稀哩哗啦,上前搀起家旺说:“周家满门英烈,是俺村的光荣和骄傲哩。放心,俺村的老老少少都是二老的亲的己的,有事一声招呼,哪个敢不到哩。”

  不知何时周家院子里已经支起几张方桌,不少人在厨房内外杀鸡宰鸭地忙活。村长说:“招待钱全村凑,这既是给周老大的战友接风,也是庆贺老人又多了个好儿子哩!”

  莘县地方的习俗,席上酒先敬客人,同桌有几位相陪,就得先干几盅。牛眼酒盅不大,连喝也要人命,郑家旺和高粱秸不想拂了大家好意,入乡随俗,一一干了。一圈下来,两人已是面红如花,两腿发软,却不得不和涌上来的每个热情的敬酒者一饮而尽,然后倒扣酒杯,看是否滴酒不剩。酒席未到一半,两人便相继趴到桌子上人事不省了。村里人却高兴异常,都说:“周老大实在,带的兵也实在,这人是个汉子,够朋友,与这样的人交,错不了哩。”

  郑家旺本想看看老人就走的,不想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纷纷出面阻拦,一天两顿酒席各家挨号已经排到了十天以后,不去谁家就是瞧人家不起。乡中心学校听说也跑来凑热闹,死拉硬拽非让家旺给学生们讲讲周老大烈士的英雄事迹,说这身边的英雄比黄继光邱少云更加生动、具体、实在,因而更有教育意义。还请上周家父母和孩子同去,让大家认识认识英雄的亲人。郑家旺无需细想,把那天讲给乡亲的重又讲了一遍,直讲得台下哭声一片。最后,校领导把英雄的父母和儿子一块簇拥到台上,全体向他们鞠躬致礼。那一刻,周家老两口没哭,他们第一次真正感到儿子死得其所,重于泰山,他们为自己生养的儿子能如此英勇无畏而深感自豪。英雄的父母在全校师生敬慕的泪眼中光荣的像初升的太阳。 

  校长说:“我们英雄的父母把两个儿子都献给了祖国和世界人民的解放事业,是最最伟大的革命老人。今天,我们能坐地明亮的教室里安安静静读书,就是有了千千万万这样的革命老人送儿子为我们今天的幸福去牺牲和奋斗。我们的国旗为什么这样红?你们胸前的红领巾为什么这样红?就是因为是他们用鲜血染成。英雄已逝,只留下老人和孩子,我们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能让英雄走得放心,让他们在天之灵得到慰藉?我建议,从今天起,我们学校每班都要组织优秀同学利用课余时间到老人家中为他们挑水扫院干农活,这要成为习惯,并且在我校一代代传承下去!另外,我代表学校宣布,我们将对周老大烈士的儿子特殊照顾,免收他的一切学杂费,其一切学习用品统统由我们学校解决!”

  郑家旺感动地握住校长的手说:“谢谢校长!俺原想把他们接到俺那儿抚养的,有您这样安排,俺就放心了。”

  同来的村长瞪大眼珠子说:“想接走?没门儿哩,俺村英雄的父母咋能让外地养活,说出去俺村都成啥人啦?畜牲都不如哩。这事儿您想都甭想。您问问大爷大娘,四时的庄稼不都是俺村民兵帮着耕种?别说政府还发着抚恤金,就是不发,有俺们一口凉的,就少不了他们一口热的哩。俺们都商量好了,全村集资,开春就帮周家翻盖房子,让他们住得舒舒坦坦,成不?”

  郑家旺连说:“成,成哩!那俺先捐!”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硬硬塞到村长手里。校长也摸遍全身,甚至将手表摘下来塞给村长。接下来的场面更加热闹,不仅学生,老师,甚至赶来的家长也纷纷解囊,令村长应接不暇。

  乡里的领导满脸歉疚地来看望老人,一再对郑家旺说:“过去我们乡政府对优属工作做的不太理想,对老人有失照顾,以后一定改正,再难也要拔出一部分资金照顾好烈士家属,不然愧对烈士们呀。”

  那晚,老汉硬要和郑家旺抵足而眠,和他唠了一夜的嗑,一再说家旺的到来给这家带来了好人气好光景。絮絮叨叨讲了好些连长小时的事,说:“老大是个实诚人,就是从小没个正形儿,谁料到他还能当连长带兵打仗哩?他有眼,交了你这么个好人,有情有义,至今不忘过去的情义,老大地下有知,不知该咋高兴哩。”

  家旺说:“爹,您老别客气,俺早就该来看看你了哩,俺想,当年若牺牲的是俺,连长也会这么做。您老放心,俺现在认得路了,往后有空就会来看望二老。只是以后要让栓子好好念书,将来能送部队最好,让他好好接俺连长的班。俺连长对部队可是有感情哩,他说过,想生一个班的娃,让他们统统当兵,组成一个响当当的尖刀班,打到华盛顿,插进美帝国主义的心脏,把那些发动侵略战争的家伙全当小鸡宰了哩。”

  这天傍晚,他和高粱秸领着栓子去了村东马颊河边,看到家乡的河经此流过倍觉亲切,一条河水养活的人,像一个乳房养活的孩子,面貌、性子、习俗、口音都差不多哩。此处河堤比夏家窝棚要低,河面却宽了许多,正值隆冬,河里结着冰,河边满是枯黄的茅草。几个孩子在冰上打趟子抽陀螺,无忧无虑的欢笑荡漾在黄昏的微风和炊烟里。荒芜的大堤上稀稀落落立着几棵柳树,一株曲里八拐的松树孤零零立在远处,样子很像无名高地上那几株老树中的一株。这儿就是连长的家乡啊!他的眼睛湿润了,拉着栓子的手说:“记着,叔叔的家就在这河的下游,顺这河往下一百多里就是夏家窝棚,那儿就是叔叔的家哩。”

  栓子说:“那俺再长长,就造条船,坐着去找叔叔。到时你得多让俺吃腌肉哩。叔叔来了真好,要不俺过年都吃不上一回肉哩。”

  家旺蹲下,把他揽进怀里,说:“叔叔家一年喂两只大肥猪,宰了都给栓子留着,到时一定天天让你吃肉,一定!”

  家旺在那里一住就是五天,他惦记村里的工作,不得不谢绝老人和乡亲再三再四的挽留。那天一早,老人领着栓子,那么多乡亲紧随其后,沿着河堤送了一程又一程。临别之时,两个老人突然抱着家旺嚎啕大哭起来。家旺也哭了。他跪下给老人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让他们放心,他忘不了连长,忘不了他们,一定再来。

  老汉摁着哭哭啼啼的栓子的头,让他给家旺跪下喊爹,说:“这是你爹的生死之交的兄弟,也就是你爹。往后,爷爷奶奶老了,他就是你最亲的亲人哩。”

  栓子搂住家旺的腰不放,要爹别忘了他,记着常来看他。

  家旺没忘记老人和栓子,把自己的抚恤金分成两份,一份给爹娘,一份逢年过节给他们汇去,叮嘱他们吃饱吃好,有什么事一定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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