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声走了,这个消息对严斯贤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一个从事了十年法官的人,能够不用理性地去做一件不管不顾的事情,他不相信木声是一个那么洒脱的人,洒脱到他走之前竟然没有任何征兆,走的时候竟然对他连个招呼都没有。严斯贤坐在座位上,看着对面面空空的座椅,竟不知该想些什么。

  可是昨天的木声还在那个位置上跟他讨论着案子,为什么仅仅一晚上的时间,让木声做出了一个那样毅然决然的决定。他想木声可能发生了什么,他知道木声肯定出了什么事。他立刻找到木声的电话拨打过去,可却传来关机的语音提示。这些天以来,他能感觉到木声的变化,他也能察觉木声的情绪不好。他不像以前似的谈笑风生,不再向他透露奇葩的案件,甚至都不太愿意去照顾他养的那些花草。他一直想开口问木声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能否能给他帮上什么忙,可是每次话到嘴边的时候,他又咽了回去,斯贤不太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每个人也都有他们自己的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可是他现在后悔了,他后悔应该问出来,他就不会走的那么突然。

  斯贤是一个能分清楚工作和生活的人,他有意地为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划定了明确的界限,但木声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同事,他还是一个大哥,一位朋友,他们经常会在屋里表达自己对法院、对社会、对这个国家发生的事情的看法,他们有时候的想法是那么一致,他们有着近乎类似的价值观。他没想到木声作为一个军转干部,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法治的精神却对法治的某些精神抱有那么大的景仰。

  木声身上的灵活性是斯贤所不具备的,如果换成是别人,仅此一点已经足够让斯贤不喜欢他。然而相反,严斯贤并没有因为木声的世故而讨厌他,他反而有些敬佩他,敬佩他能够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他觉得自己就没有木声这样的能力,对于他来说,非黑即白就像真理一样固定在他的脑海,影响着他的价值观。所以在某种层面上,斯贤活的更为痛苦一些。他试着向木声去学习这一点,跟他分享工作中遇到的困扰,倾听木声的解决意见,有时候他们会下了班单独吃饭喝酒,他真的把木声当做朋友来相处。

  木声走的太过洒脱,这不仅困扰了斯贤,还给他的庭长胡保国带来了不少麻烦。他不得不把木声留下来未处理完的卷宗分到刑庭其他人手中,并且自己也承担了部分木声的案卷。木声走了之后竟然没有回来办任何离职手续,工资不要了,档案不要了,人事关系不要了,养老医疗都不要了。他就像一只幽灵消失在百慕大,没有留下任何踪迹。随后的几天,斯贤不停地听到周围同事的不同讨论,那声音如同叽叽喳喳的麻雀,他们在围在斯贤的耳边提出各种疑问,斯贤说不知道已经说得嘴唇有些麻木。他刻意地躲避着他们,他不想听到那些同事议论的是是非非。

  他只从同事的讨论中知道一点有用的信息,那就是木声的离开跟风芯有关,这让斯贤更为疑惑,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木声走的这么迅速和坚决。他有意无意的在寻找着风芯,他想问清楚,可无论是在风芯办公室、审判法庭、还是在食堂,他都没有看到风芯的身影。听他们庭长说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出差了,为一个案件做财产保全。他试图想跟她打个电话,却不知该问些什么。

  斯贤想起了木声走之前曾经问过赵毓芬的案子,他去了档案室借出了赵毓芬的卷宗,这是他自己办过的案子,对里面的证据和事实很熟悉了,但程序却是办案中容易忽略的东西。斯贤决定重新仔细地审视一遍卷宗,看看能不能找到木声走的原因,却一无所获。接下来的几天,斯贤得了感冒,鼻子不通气,脑袋晕晕的,干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木声的走对他的心里影响很大,斯贤第一次觉得工作的疲惫了。这种疲惫不是身体上的劳顿带来的,也不是偶尔的感冒催化的,是一种从心底而生的疲惫。这种疲惫感开始让他怀疑他所做的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外人眼里,他是光鲜亮丽的法官,在林溪眼里,他是一个勤恳顾家的好丈夫,在领导眼里,他是一个专业知识过硬业务能力很强的年轻人。而他却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需要带着一个丑丑的假鼻子来回穿梭在各个不同的场景——在法庭上他要装的威严,在家里要照顾林溪的感受,在办公室里堆出一脸假笑。现如今的生活就如同表演一般,他要把自己劈成几段,分饰不同的角色。对生活的认同感的流失,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方方正正的电视机,把他的细胞变幻成一个个发射的显像管,在电视荧屏的框框内表演着他的丑态。

  之后的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月两月,时间如落叶般逝去,斯贤再也没有见到过木声。只是在他上班时的某一天早上,他发现放在窗台角落里的君子兰不见了。木声走了,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什么都没带的走了,只是在大家都不在的时候,回来拿走了他养了很多年的君子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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