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年过了,老婆上了班,儿子上了学,家里就剩下了程显祖一个人。虽然过去的日子里他就没睡过一个舒服觉,可是现在有了时间却睡不着。程显祖听了老婆的劝告买了一张月票去遛公园,加入了晨练的老者行列。走到公园里他就想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无论是家境还是自己的年龄都远没有到了这个时候,心脏病叫他提前体会了他的将来。

  来庆告诉程显祖说,准备在四姐的饭馆旁边开个修理部,专门针对出租车。

  “二哥,我琢磨着你干怎么样?你是老车油子了,修理你是个内行,我找人干活,你去那指挥的。”来庆在电话里说。

  “活儿够干的吗?现在的修理部可臭了街了。”程显祖有点不放心的说。

  “你放心,当初四姐的饭馆就是我给折腾起来的,别的行当咱们不敢说,让开出租的来这修车,我是手拿把攥!”听着来庆的话好像很自信。

  听到这程显祖松了口气,别管来庆的修理部前景怎么样,总算是有事干了。

  来庆的修理部就开在了四姐的饭馆旁边,把四姐原来的院子分了一半,打开了墙开了临街的门脸。虽然开张这几天并没有来庆所说的那么火,好在来这吃饭的出租司机知道了消息,来修车的人并不少。

  按照小乐子的话说,这就是个孙二娘开的夫妻店,四姐挣司机的嘴,来庆挣司机的腿。

  程显祖整天在那忙碌着,时间过得倒也快,转眼之间就到了正月十五。四姐下午就跟来庆说好了,今天早点收摊儿,晚上犒劳他们。程显祖最担心的是安妮快回来了,如果她回来怎么跟她说?又一次让她失望心里不是滋味。

  担心很快就成了现实,罗杰来了电话:“程,我们是今天下午四点半到达北京。”

  程显祖拿着手机发起呆来,怎么办呢?最后他觉得还是不要让安妮失望,起码是不让她马上失望。人活着很多事情是不如意的,安妮虽然小可是她也不会例外。他给小乐子打了个电话,叫他把车开过来,程显祖决定亲自驾车去接安妮。

  去了无数次的机场这次对程显祖很新鲜,他开着车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干这个,因为他现在的感觉真是好极了。小乐子已经换了新车,虽然韩国人的车都是学来的,可是驾驶起来比他的那辆富康好很多。程显祖甚至想过,再找一家出租公司继续干,因为他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不适。

  他把车存好走了下来,坐电梯的时候他想这个过程和他无数次的过程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今天感觉真得就不一样。看来,人的好恶多数和心情是有关的。程显祖来到国际航班的出站口站在路边等着,往日他最怕的就是等人,没完没了的等候叫他心头火起,可是今天不一样,他希望这等候的时间长一点,因为安妮会失望。

  当他看见罗杰和太太拉推着行李车走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寻找着安妮,可是没看见,他心里有些着急,安妮到哪去了呢,正想着安妮从罗杰太太的身后闪了出来,原来她自己设计了一个场景,出来的时候躲在妈妈的身后,让程显祖着急。

  罗杰看见程显祖说:“程,你公司已经给了我通知,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罗杰的话程显祖没有料到,可这不怨别人,有任何变动公司是要通知客户的,这点他怎么没想到?看来和罗杰解释是没必要了。

  “安妮知道吗?”程显祖问。

  罗杰要说什么,安妮已经跑到了程显祖跟前。

  “得告诉她。”程显祖心事重重地说。

  “我说我们自己打车,但考虑安妮会怎么想?”罗杰说。

  安妮站在程显祖跟前说:“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程显祖说:“是长高了,妞妞成了大姑娘了。”

  “那你还能抱得动我吗?”

  “能。”程显祖说着把安妮抱了起来。

  罗杰太太显然是知道程显祖的情况说:“安妮,自己下来走,为什么让叔叔抱着?”

  把行李和人都安排上了车,安妮照样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路上谁也没说话,程显祖把他们送到了家,他觉得这路上真得很快,好像就是一瞬间。

  下了车安妮头也不回的走在前边, 程显著追上说:“妞妞,走这么快干什么,今天晚上我带你去地坛看灯怎么样?”

  “叔叔,你不来了是吗?”程显祖看到安妮的眼睛里有泪花闪动。

  程显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罗杰走过来说:“我还是在飞机上和她说了,因为我知道,她盼着回来就是想你。”

  程显祖蹲下身子说:“妞妞,叔叔以后不来接你了,可叔叔离你并不远,你想我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今天晚上我带你去看灯。”

  安妮摇了摇头说:“我不要看灯,我只要看见你……。”

  罗杰太太说:“程,真的感谢你给我们的服务,你是个好人就是脾气不太好,真的很感谢你。”

  程显祖站在那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他拉了拉安妮的手说:“妞妞,星期六和星期天你要是没课我来接你到我那去玩。”

  安妮抬起头说:“你说话算数?你跟我拉钩!”


  来庆把修理部的活想的太简单了,他认为有钳子板子和力气就能修车,虽然添了几样设备,例如自动卸胎机,四轮定位仪等等,随着正规修理行业和4S店的不断扩大,汽车的结构的更新和结构的复杂,他的修理部越来越缺乏竞争力。

  换了新车的司机谁乐意上着来修呢?比如喷漆,来庆这还限于修修补补,最多就是拿着高温灯烤,人家修理部都有烤漆间,而烤漆间的成本要几万块,没有烤漆间喷漆的效果就不行。加上上这来干活的都是新手,有了手艺就溜号儿跳槽了,因为这里给不了多少工钱。

  修理部的老板是来庆,程显祖就是个打工的,虽然来庆给他个“厂长”做。跟来庆是哥们,可北京人有句话:交情是交情,事情是事情,总不能看着不挣钱哪?程显祖开始着急了。

  “来庆,这样下去可离黄摊儿不远了。”一天程显祖说。

  “我这个修理部就是给你开的,够你吃饭的就得,我没打算挣钱,要不我干嘛还开出租?”来庆说。

  “给谁开的也得赢利,现在咱们是赔钱。”程显祖说。

  “买卖都是先赔后赚,你着什么急?”来庆说。

  “先赔后赚我当然不着急了,要是光陪不赚我还不着急吗?现在的车越来越好,咱们这个修理部的设备根本就跟不上,光靠着脸熟人家来一次两次,你不能硬拉着人家来呀?再说了,出租你就是几个朋友的面子,真正的干起来还得想着法子赚社会车辆的钱,可社会车辆根本就不上咱们这来。”程显祖说。

  “二哥,你技术行,干活成,就跟你开出租似的,可你混事的本身就不成了。不挣钱你就得在成本上想想办法。”来庆说。

  “成本上想办法?”程显祖问。

  “人家上咱们这来修车不光是凭面子,主要是图便宜。你看看汽配城里那些修车的,都是什么主上那去?旧车,没地方修的车才去呢,好车有去的吗?可人家还是开的挺火。”来庆说。

  “还有呀,咱们零件也压着钱呢,资金周转就成了问题了。”程显祖说。

  “我想了这个了,跟汽配城的零件商定规好了,要东西就找他,他们乐意着呢,比如一个轮胎400,他350就给你,没干活就挣50,还不用压钱,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送,一个月一结账,这我都想好了,你就别管了。”来庆说。

  “东西怎么样呢?这可是顶重要的。”程显祖说。

  “二哥,你又不是4S店,来这修车的就是图便宜,他们自己不知道便宜和好东西不是一回事?”来庆说。

  “那万一出了事呢?”程显祖说。

  “出什么事?人家都干着呢,谁出事了?你就别老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了,我还能害你?”来庆说。

  按照来庆的办法,修理部开始有了转机,程显祖也挺高兴,只是一样叫他不放心,按照他的经验,他觉得来庆让汽配城送的有些零件叫他不放心,想到来庆说的话,都干着呢谁出了事了?又觉得好像自己多虑了。程显祖得承认,在社会上混事他自己是个外行,开出租就是个例子,看来不管干什么,真本事还是怎么在社会上混。

  来得车除了出租也有社会的车辆,一些是朋友介绍,有的干脆就是来庆让汽配城给介绍的活,条件是分成。来庆除了开车也成了修理部的业务,加上凡是来修车的都管饭,有四姐的饭馆托着,修理部的业务还真的是蒸蒸日上。


  春天来了,柳树嫩绿,桃花也开了。修理部生意不错,四姐那仍然是客人如流,小梅在这干得也踏实,更让大家喜欢的是,老黑的儿子已经满炕爬了。无论是来庆,老黑,小乐子,谁进了门都得先看他一眼,这孩子成了这里的小宝贝。

  中午吃饭的时候,四姐对程显祖说:“二哥,能顶得住吗,你现在可是病人了,别累着。”

  “没事,从出了院我没什么感觉,吃得好睡得着。”程显祖说。

  两个人正聊着小乐子一身西服革履的走了进来,看见程显祖喊了一声就直奔了后院。

  “今儿怎么捯饬(打扮)这么利索?”程显祖问四姐。

  “还说呢,你老在那修车你没留神,小乐子这些日子上这来老捯饬的这样,还特爱抱孩子。”四姐说。

  “哦,他没结婚瞅着孩子新鲜。”程显祖说。

  “二哥,说你是老实人真是的,这您都瞅不出来?这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呀?”四姐说。

  “什么有备而来?”程显祖一时没听明白的问。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哪是冲着孩子来的,这不是冲着他妈来的吗?”四姐笑着说。

  “你是说……小乐子瞅上小梅了?”程显祖说。

  “打多咱我就看出来了,只是小梅好像没那么投入。”四姐说。

  “这不是好事吗?小梅年轻模样又好,小乐子是个童蛋子儿(未婚男人),这不正好吗?”程显祖说。

  “我也跟来庆这么说的,您猜这王八蛋怎么说?”四姐说。

  “怎么说?”程显祖问。

  “‘这哪成?老黑刚死了就惦记人家媳妇?这也不是朋友呀?’我说:“你整个一个粥锅里煮丸子,糊涂蛋一个!慢说小梅跟老黑还不是明媒正娶,就算是,这都什么社会了?还守寡是怎么着?”四姐说。

  “要说也是,要真成了也是好事,小梅娘俩有人照顾,小乐子也有了媳妇。”程显祖说。

  “话是那么说,人家小梅未准看上他呢,小梅除了干过那个,这么个美人坯子嫁给小乐子是委屈了点,所以小梅并没上心。”四姐说。

  “你要那么说就不对了,那老黑呢?本来就有家有小的,岁数又比她大那么多,她怎么跟了他了呢?”程显祖说。

  对于小乐子的举动,小梅的心里很矛盾。她拿不准到底应该怎么对待这个人,老黑的阴影,自己的过去都叫她觉得自己现在和一般人不一样,因为她不能像一般人那样活着扬眉吐气,要不是四姐,她真不敢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小梅曾经无数次的想到过家,她也狠下心来想回去,家的情况让她想着心里就发愁。要不是这个家,小梅何至于来到这,要不是这个家,她又何至于有了那样的过去,要不是这个家,又何至于能有今天,能有这个孩子?另一个让小梅想到回家就发愁的是,这个孩子怎么向父母交待?

  现在,小梅每次都很怕见到小乐子,可她又不能躲,大伙虽然对她也不错,可小梅看的出来,这都是关着老黑或者四姐、来庆这些人的面子。现在除了四姐以外,发自内心的对小梅好的也就是小乐子了,小梅觉得,自己这样的身份如果拿腔做调,那不就是不识抬举了吗?

  小乐子来的时候,手里还举着一把玩具枪,小梅看见他打着招呼。

  “小梅,你看我给小黑子买了什么?”小乐子举着枪说。

  “这老大一把枪,他也玩不了呀?”小梅说。

  “留着他大点儿玩呀。”小乐子说。

  “净让你花钱,我都不落忍了。”小梅说。

  “我给他拿过去,他准高兴。”小乐子说朝通往后院的门走。

  “小乐子,你拿着这东西走错地方了,你应该去银行。”四姐搭腔说。

  听见四姐的话,小乐子朝他们走去。

  四姐说:“看见二哥也不打招呼了,你到这来眼里谁也没有了?”

  小乐子笑了笑说:“哪呀,我真的没看见,对了二哥,你前几天给我换的刹车片又不成了,你还得给我瞧瞧。”

  程显祖听了想到了来庆最近进的一批刹车片,本来看了心里就打鼓,今天听了小乐子这么一说更不放心地说:“ 你现在就把车开到我那去,我给你看看。”

  “等会,我给小黑子把这把枪送去。”小乐子说完走了。

  四姐看着程显祖脸色不对就问:“二哥,怎么了?”

  程显祖说:“来庆前几天进了一批刹车片,我瞅着就不把牢,果然就出了毛病,我已经换了好几辆车了,这要是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乐子从小梅屋子里出来把车送到了程显祖的修理部,这时小梅看着窗外发呆,正好是下午,饭店里还没上人,屋子里只有四姐和她两个人。

  “嘿,想什么呢?”四姐问。

  “四姐,老早我就想跟你说个事,可就是不知道咋说。”小梅回过神来说。

  “哦!”四姐应了一声。

  “你看小乐子这些日子就老往这跑,这是为啥,还给小黑花那么多的钱,他们开出租的每天辛辛苦苦的挣这点钱多不容易。”小梅说。

  四姐虽然知道小乐子的意思,小梅的话好像也是明知故问,可到底小梅是什么意思四姐一时难以猜测,所以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就应付到:“他也是瞅着这孩子可怜,乐子是个好心眼的人。”

  “姐,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小梅问。

  “那我能想什么?”四姐反问道。

  “姐,我把你当我自己的亲姐姐,所以啥事我也不愿意背着你,也想让你给我拿个主意,我觉得小乐子是冲着我来的。”小梅说。

  四姐听了心里想,既然小梅知道还问什么呢?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也许是不乐意?想着说:“你有什么话就说,我能给你出主意的必会说出来。”

  “姐,你也知道我以前干的那点事,我现在觉得千错万错就是走错了那一步,没有那一步我咋能认识老黑?不认识老黑又咋能把他祸害成家破人亡?没有这些又咋能有了这个孩子,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老天爷是有眼睛的,俗话说,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我这是遭的报应。”说道这小梅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小梅,事情都过去了,还说它干什么?谁的后脑勺上也没长眼睛,知道尿炕早就睡筛子了。你就别老是给自己找烦恼了。”四姐安慰小梅说。

  “姐,话是这么说,我一个人倒霉是我自找的,可我还牵连了这么多的人,虽然没人埋怨我,你还有来庆大哥、二哥没人看不起我,可我得知道自己是咋回事,小乐子最让我发愁上火。”小梅说。

  “上什么火?你看不上他?”四姐说。

  “哎,咋说呢,我还有资格看不上谁?可我不能凑合小乐子。”小梅说。

  “那为什么?”四姐问。

  “第一,我有了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在北京养活个孩子是容易的事呀?第二,小乐子现在可能是看上我了,可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真的俩人走到一块,马勺就没有不碰锅沿儿的,一旦有了矛盾,我的过去就成了他的话柄,我一辈子都得低人一头,想起这个我就发愁,所以,我不能跟小乐子走到一块儿,可这话我咋说?”小梅一口气把自己心中的郁闷说了出来。

  四姐听了也觉得有理,小乐子没结婚,他也许并不知道生活还不只是谁对谁倾心的事,看来小梅跟自己说这些是想让自己帮这个忙把话跟小乐子说清楚。

  “你别发愁,等我问问他,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心气儿,然后见机行事,可我是这么想,他要是真的爱上你了,他不应该计较你的过去,他又不是不知道。”四姐说。

  正说着,来庆脸红脖子粗的从外边走进来,四姐看着他脸色不对就问:“什么事你一脑门子官司?”

  来庆坐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啤酒打开坐在那喝了一口说:“你说二哥这个人,死较真儿!非得说我进的刹车片有毛病,要我换正品去,换了正品还挣得着钱吗?”

  “我不懂得这个,你跟他好好说,二哥也是好意,刚才小乐子就找他了,说给他换的刹车片不好使。”四姐说。

  “就是因为这个,急扯白脸的打电话叫我回来,我跟他一说我的理由,嘿!跟我急了,说我是坑人。有这么严重吗?外边的人检查咱们就够瞧的了,他比质监局的还厉害!”来庆说。

  “来庆大哥,我觉得二哥说的有理,我哥哥在老家就养过车,就是用了次品的刹车片翻的车,出了人命。”小梅说。

  “那是载重车,小车没那么玄乎,我就没用过正品现在不是好好的?”来庆说。

  “要真是小梅说的那样,你还真的加小心,出了人命你后悔都晚了。”四姐听了小梅的话也担心的说。

  来庆听了不服气地说:“这刹车片他使呀,人家汽配城一天卖出不知道多少,我怎么就没听说谁出了事?”

  程显祖气哼哼的走了进来接上话茬说:“听说了就晚了!你就看着眼前这俩钱儿,出了事你赔个底儿掉哪个值?”

  “你们俩好好说,脸红脖子粗的干什么?”四姐说。

  “二哥,甭说还没你说的那么邪乎,现在的社会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老实人你就等着饿死吧!”来庆不服气地说。

  “饿死也不能缺德呀?”程显祖说。

  “二哥,你哪都好,就是这个轴(抝)没法弄,现在在社会上混,没点活泛(灵活)劲儿怎么行?”来庆说。

  “我活到现在也没饿死,你甭说别的,那些刹车片你赶紧退了,我是不能用那些玩意糊弄人的。”程显祖说。

  “退了成,可是要是进原厂的咱可挣不着钱,就咱这个小修理部,价钱高没人来这换。”

  “挣不着钱也不能玩儿玄的,你就听我的吧!”程显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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