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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显祖虽然不断地说服自己,他不相信一个跟他风雨共济的老婆能够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可这仅仅就是安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这件事就一直成为他的心结。有的时候他甚至不愿意拉去老婆干活的饭店。他不打算再去做盯梢的事了,因为如果证实了这是真的,他简直就不能想象。可他 又不愿意这样糊里糊涂地下去,他曾决心和老婆谈一次,当然是侧面地了解一下,因为除了那个男人把老婆送到胡同口,他眼下没有证据。怎么侧面地了解呢?他一时又没有具体的打算。
每次回家,只要老婆在他都觉得特别不自在,要问个究竟的想法为什么那么强烈,可不知道怎么问的困扰又让他总是放弃,他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熬着。
到饭店去接程显祖老婆的就是她说的过去的同学小耗子,对于小耗子的热情她心里很矛盾,他已经不止一次的来接过她。开始的时候程显祖的老婆是拒绝的,上次同学聚会,小耗子对她就表示出了极大的热情,对这种情况,她只理解为对过去的怀念。跟老程过了这么多年,日子是平静的,也正是这种平静叫她木然和习惯了这一切,小耗子的热情真如在她死水一般的深潭里丢了一颗石子,如果说她开始还是没太当回事,但那同学聚会的氛围真的让她忘不了,那个时候她觉得好像是脱去了一层壳又回到了本来的自己。可每次回来的时候,看着青灯冷屋又像钻回到了壳里,可心情却远不是从没走出壳子以前的时候那样平静了。
以后他们又聚会了几次,她都没跟丈夫说,因为她看的出来,丈夫对这个没兴趣,特别叫她伤心的是她那天晚上的表白原是试探自己在老程心里到底还有多少分量,得到的竟然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以后的每次聚会,小耗子都是开着他那辆乌黑锃亮的别克车来单位接她,她没法拒绝。后来他开始单独给她打电话,再后来就是到单位来接她,她拒绝了几次,可又一想小耗子没能从上学的时候追求自己的梦里醒过来,自己正好也需要这样的梦境,这有什么呢,只要自己不去更进一步就可以了。
小耗子小的时候瘦小枯干,可现在可是个伟岸的男人了,和过去判若两人,这让她吃惊,更让她想到,为什么有的人往好处变,有的人越混越不行呢?自己虽然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别的想法,可对这个清冷的家真有了想法了,这日子就非得这样过吗?
小耗子走到她跟前说:“今天早点呀,我请你吃饭吧!”
“我在单位里吃了。”
“单位能吃什么,吃饭就是饿吗?是一种消遣的方式,走吧,东直门那有几家私家菜做的不错,环境也古香古色的。”小耗子说。
“不成,老程今天回来的早,我要是不在家等他不好。”程显祖老婆说。
程显祖老婆并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想把这个当作回绝小耗子的理由,没想提到了自己的丈夫,这可不是她的本意。因为无论现在和小耗子的关系怎么的模糊,丈夫这个词总是敏感的。可是不拿这个当理由还有理由吗?自己除了丈夫、儿子她还认识谁呢?她的生活里除了上班回家还有什么内容吗?自己混的连说瞎话都找不到题材,如果小耗子拿这个做文章这倒底怨谁呢?
“哎,不是我说你,想当初你在咱们班里可是个敢作敢当的人,谁承想你现在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小耗子叹口气说。
“他辛苦一天了,我要是能早回去就想给他弄点什么吃,哪怕是沏杯热茶。”程显祖老婆此时说的是真心话,也是用这样的话抵挡小耗子万一有的打算。
“他等过你吗?他辛苦你就不辛苦了?”果然,小耗子开始进攻了。
“女人嘛,嫁了人就得伺候丈夫孩子,谁不是这样呢?”
“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告诉你,人不能自己把自己拴上,一个人能活多少年,能享受生活又有多少年?男人没出息让老婆过苦日子,那他受罪都活该!”小耗子看着前边说。
程显祖老婆无言以对,默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车开到程显祖的胡同口,她感到纳闷,小耗子没有坚持要领着她去吃饭,看来他并不打算强迫自己,就是说,小耗子不是她想象的那种人,看来他是真得对自己好。
两个人下了车,小耗子说:“我知道强迫你去吃饭你也吃不痛快,因为你心里打鼓,其实我是好意,你呀,得想得开一点,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又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我脑子里的你还是过去的那样,也许我这是在做梦,做梦有什么不好,梦想才能成真。”
这番谈话就是程显祖看到的那一幕。
临近春节活特别的多,给罗杰开车有工资,他不在还能拉活挣钱,这可是个好机会,所以程显祖早出晚归的跑,自从发现老婆的事以后,程显祖每次走回来心里头都别扭,就是没勇气问。如果能够象以前一样和老婆说话,也许能够看出老婆的言谈举止有什么异样,年底饭店也忙,程显祖老婆也回来很晚,大多数的情况下,程显祖回来老婆已经睡了觉。他走的时候老婆还没醒,这下好,虽然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可是谁和谁也见不着面。
程显祖是个好面子的人,虽然他总想找个知心的人比如来庆说说自己的苦闷,可是他是个好面子的人,这样的事他是不会和任何人说的。既然老婆天天能回家,未必有什么大问题,其实程显祖在这点上是相信老婆的,他不明白的是,即使就是这样的现象怎么会在她身上发生,自己这么多年一来并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呀?他最想澄清的就是这件事。
傍晚老婆给程显祖来了电话,叫他要是路过饭店的时候去她那一趟,把饭店发给员工过年的东西拉回家去,因为她回来的晚,东西多也拿不了。
程显祖答应了,可迟迟没有去,活一档接着一档,他不舍得丢了活,也不乐意去那勾起自己的心思的地方。十点钟的时候程显祖来到了老婆工作的饭店门口,打电话告诉了她,老婆让他等着外边,她去拿东西出来。
就在他等候的时候,忽然,他觉得胸口闷的厉害,而且隐隐做痛,这个现象以前发生过,他总是觉得是岔了气儿,他按照往常的处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压一压,水好像不愿意往肚子里走,他觉得胃里的东西都往上冲,他把水喷了出来,眼睛开始模糊起来,他的头这个时候已经重的抬不起来,不由自主的趴在了方向盘上……。
程显祖停在了饭店的停车位上,保安是一定要把他轰走的,因为饭店的停车位是不允许停放出租的。所以过来的保安固执的敲着他的车窗,看看没动静,保安就拉开了车门,程显祖顺势倒出了车外边。保安觉得不对劲报了服务台,饭店叫了救护车。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程显祖老婆走了出来,当她看到停车场来了救护车,周围围了很多人,她走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围着那么多人干吗呢?”她问一个围观的人。
“是个出租司机,可能是犯了心脏病,我告诉你,干什么也不能干这个,玩命呢!”那人说说。
“你说什么?”程显祖的老婆愣住了。程显祖的老婆虽然并不知道那个司机就是自己的丈夫,但是出租司机这个词几乎就是他的代名词, 她分开人群凑到跟前,这个时候程显祖已经被救护车的医护人员放在了担架上,正准备抬上车。当她看见程显祖的时候,惊的连哭都想不起来了,只见程显祖双目紧闭,脸色铁青,嘴唇黑紫,嘴角还有吐出来的呕吐物。
“老程……!”程显祖老婆的声音都变了声。
“唉,这位女士,你是干什么的?”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担架前泪流满面的,医生问到。
“我是他爱人。”
“那好,跟着一起上车吧。”
车上,医生询问着程显祖的老婆:“他以前有心脏病吗?”
此时的她早就没了魂,摇了摇头一个劲地哭。
“典型的心肌梗塞。”大夫说。
“大夫救救他吧……。”程显祖老婆哭着说。
“尽力,看来发现的还不算晚。”大夫说。
程显祖老婆望着鼻子上插满管子的丈夫心如刀绞。
程显祖被送到了医院,检查结果就是心肌梗塞。心脏主动脉的一侧有两个堵塞点,好在他从没有心脏病史,心脏其他的部分并没有发现器质性病变。医生的方案是要做支架。此时程显祖的老婆已经六神无主,她既不懂得支架的意思,也不知道治疗的方案,现在她多想有个人能给她做个主,可时间是不等人的,因为老程随时都可能离去。她在治疗方案上签了字,程显祖被推进了手术室,她则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着。
一个护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说:“这是病人的东西。”
她打开一看是老程的手机还有钱包等,钱包里满满的塞着钞票,这是程显祖这些日子的收获,原来他总是把钱交给老婆,只是这些日子两个人相互见不到面,所以就攒在了钱包里。钞票有新有旧,各种面值的都有,她看见这些钞票都被理的整整齐齐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是为了这个车钱,丈夫几乎是玩命地干。
忽然,程显祖的手机响了,她犹豫了一下接通了手机:“二哥,你回家了吗?要是没回家,收了车到四姐这来得了,小乐子也在这呢!”
程显祖老婆拿着电话并不知道这个打电话的是来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可是不说话总不是事,她轻声的说:“你是谁?”
来庆听见对方是个女人也很纳闷说:“怎么改了腔儿了?我是来庆呀,你是谁?”
关于来庆程显祖的老婆是知道的,她马上说:“我是老程的爱人。”
“啊,嫂子!叫我哥哥接电话。”来庆说。
程显祖老婆听到了来庆心的话说:“他……他住院了!”她有点说不下去了。
“怎么回事?”来庆大惊。听着程显祖老婆泣不成声来庆催促道:“嫂子,你别光哭呀,你什么也别说,你只告诉我在哪个医院就成!”
程显祖老婆把医院告诉了来庆,她此时正希望有个人和她一起度过这难熬的时刻。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程显祖老婆此时觉得自己的腿都站不住了,她靠在墙边抱着老程的那个塑料袋,眼睛盯着手术室的门口。
楼道的门被呼的一声推开了,来庆,小乐子,四姐慌忙地冲了进来。
来庆走到程显祖老婆跟前说:“嫂子,二哥怎么样?”
来庆的声音近乎在喊惊动了护士:“别嚷!这是医院,你们谁的家属呀,不能进来这么多人!”
“嫂子,咱们到外边说去。”来庆拉着程显祖的老婆走出了门。
心脏支架实际上现在并不算什么大手术,不过是从大腿的动脉穿进取一根管子把支架带到心脏的堵塞部位,加上程显祖的身体并没有其他的毛病,所以两个小时手术就做完了。当程显祖老婆跟来庆叙述经过的时候,来庆盯着手术室的门,发现大夫走了出来,他急忙拉着程显祖的老婆走了过来。
“手术做完了,情况还好,马上就推出来了。”大夫摘了口罩说。
程显祖脸色苍白的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几个人围着他,此时程显祖像做了一场梦,更确切的说他的确是做了一场梦,那梦里总是有山和云还有老黑夫妇的坟。
“你们怎么都来了?”程显祖一边被推着一边问。
“二哥,发动机熄火了?”来庆说。
“你说这死玩意儿,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闹?”四姐不满地说。
把程显祖推进了病房,由于还需要观察,屋子里不让进去人,几个人都站在了病房外边。
四姐走到程显祖老婆跟前掏出个信封说:“嫂子,这是两万块钱,你先用着,这么急的事你肯定是没拿着钱。”
程显祖的老婆不知道四姐是谁,可是看这做法一定是丈夫的朋友,赶紧客气地说:“不用了,我带着卡呢,钱够。”
“嫂子,先拿着,万一要是接个短儿什么的呢!”来庆说。
“二哥平常身体挺棒的呀?”小乐子在旁边不解地说。
来庆扭过头去说:“心脏这玩意跟发动机一样,二哥这就是油路堵了。”
四姐捶了来庆一下说:“你倒底有没有正经的?”
小乐子接过来说:“嫂子,你别跟我们客气,我们都是二哥的朋友,需要人您就说话,今天我就帮你守着二哥。”
“你们都挺忙的,我能行。”程显祖老婆说。
来庆说:“你们都回去,四姐你更得回去,家里不是还有个小崽儿呢吗?今天我在这守着,嫂子也回去吃点什么,给我哥哥准备点用的东西,明天你们再来,他今天是什么也不用了,看这意思明天就能出了观察室。”
程显祖看着来庆和四姐说话的样子就认为他们是两口子,现在又听说有孩子赶紧说:“来庆,你们都回去把,你媳妇不是有孩子吗?”
一句话把来庆说愣了,四姐也闹了个大红脸,可是这事一句话两句话又说不清楚。
来庆说:“孩子有他妈给喂奶呢,让四姐回去照顾一下。”
这句话更把程显祖老婆给弄懵了,来庆看出来说:“嫂子,这是段公案,等我哥哥好了的时候,我给你说说这段儿,现在先不管。”
来庆把所有的人都轰走了,自己坐在观察室外的椅子上点了颗烟想算计什么呢,看来这人是没准儿的。
果然如来庆所料,程显祖在第二天就被转入了普通病房,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程显祖的老婆回家拿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就又回到了医院,她劝来庆回去,来庆说:“我跟你在这熬一宿,万一有事俩人比一个人活泛。”
程显祖老婆给丈夫洗了脸走出去倒水,来庆坐在程显祖的床边说:“二哥,摸了一下阎王爷的鼻子哈哈!
“来庆,我想起来了,我的车还在你嫂子干活的饭店呢,别丢了。”
“我早叫小乐子开走了,放四姐那了你放心吧,人就是这样,刚顾过命来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来庆说。
“来庆,看来我马上出不了车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出去呢?”
“你乐意干,谁敢坐你的车?”
“血管通了不就是好了吗?”程显祖听了说。
“二哥,这点你就外行了,做支架是通了你堵塞的地方,可那不治根儿,你的血里老有跟疙瘩汤似的东西就保不齐还得堵,开车是个精神紧张的事,对心脏没好处,你要是还要命这碗饭你最好就别打算吃了,公司也不能再租给你车了。”
“那我指着这么吃饭?”程显祖着急地说。
“再想办法,你先养病,回头咱们们慢慢的商量。”
两个人正说着话,程显祖老婆走了进来,看到丈夫的脸色已经比昨天好了很多,她心里踏实了很多。
“来庆,熬一宿了,你也回去歇着吧。”程显祖老婆说。
“好,哥哥什么也别想,命没了什么就都没了,有人就有钱。你好好地养着,我先回去看看去。”来庆说完走了。
望着来庆的背影程显祖老婆说:“来庆怎么刚有孩子?”
程显祖说:“谁说的,他女儿比咱们儿子小两岁。”
老婆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程显祖心理明白了说:“那是两码事,你问这个干吗?”
老婆攥着程显祖的手说:“你可吓死我了……”说到这她有点说不下去了,眼里闪着泪花。
“又来了,叫人家看见多丢人。”程显祖摇了摇老婆的手说。
此时她的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不住地后怕,这要是要了命这家子不就散了?老程是个粗人,想到自己最近心境的变化,想到了小耗子的来往,想到曾经对老程的埋怨和日子寂寞的痛苦,看着眼前为生活而险些丢了小命的丈夫,她的心情十分的复杂,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一个劲的流眼泪。
看着默默无语掉眼泪的老婆,程显祖说:“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人吃五谷杂粮还有不得病的?你回去歇会儿吧,我现在没事了,就是浑身觉得没有力气,我睡一觉就好了。”
“我回家给你弄点儿吃的,医院里的饭没法吃。”
“谁知道大夫让不让吃呢?”程显祖说。
“让吃,我问了大夫了,就是先吃稀的,别吃硬的东西就成。”老婆说完走了。
程显祖一个人躺在床上,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没这么轻松地躺着,大腿上的刀口一阵一阵地疼,窗外的树枝光秃秃的,上面还残留着雪。有风刮来雪从树枝上飘落下来卷成了白色的粉末。
想到来庆说的话,也许真的开不了出租了。看病要花钱,这一下子也许这么长时间挣的钱就都给医院送去了,一切都还得从头开始。自己还能干点儿什么呢?老婆没有变,程显祖从她抓着自己的手感觉到了这点,做了心脏手术的人是不是就废了,难道从今以后就成了废物叫老婆养着?程显祖来回的想着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是的,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