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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庆被程显祖说得低头不语一个劲地喝酒,程显祖说:“事到这了,你心里不痛快也没用,我想着你媳妇是一时赌气,我看再等等,俩人儿都冷静冷静也许还有缓儿。”
“缓不缓的我不在乎了,说点正格的吧,公司要换车呢。”来庆说。
“我也听说了,有的大公司都有换的了。”
“还得再交两万块钱押金。”
“还交两万?我这一年刨去吃喝都给他了!”
“那没办法,不换也得换,这回是统一的,车有几种,也是规定的。”
“哪几种呢?”
“韩国车,现代索纳塔、伊兰特、上海大众的桑塔纳3000”
“咱们换哪种呢,韩国车可不怎么样!”
“这咱们说了不算,得公司定,给什么是什么,还就是韩国车多,回去找嫂子商量商量预备钱吧!”
提起老婆,程显祖才想起来,自己也有一本难念的经,虽然现在还是猜测阶段。他是个心里头能装事的人,就是想跟来庆说说,看见来庆现在的处境,他也张不开嘴,这样的事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来庆看着程显祖不说话就问他:“怎么,嫂子不给拿钱?”
程显祖摇了摇头说:“那哪能呢,我是嫌多,这样我这一年就白干了。”
“我也为这事发愁呢,你知道我这个人,左手挣钱右手花,没什么存项,现在媳妇跟我拜拜了,我这钱也没谱呢!”来庆说完叹了口气。
“差多少?”程显祖问。
“怎么也得差一万。”
“我给你拿这一万,多了我也没有了。”程显祖看着来庆实在是心疼他。
“别,我再想别的办法。”来庆摇头说。
“你上哪想办法去?现在的人提什么都成,就是别提钱,真应了那句话,提钱就远了,你该那一屁股账你还能借的出钱来?”
“你也不富裕呀?”
“就这样吧,我明天给你拿来。你嫂子不是还没跟我拜拜呢吗?”
酒喝完了,饭馆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有柜台后面的小伙计坐在那打盹,程显祖一看表已经是深夜一点了。
“今儿就到这吧,你把这桌子菜打包拿回去,没人给你做饭了。”程显祖说完结了帐,两个人走出了饭馆。外面很冷,一阵风刮来两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看这样子,这天要下雪呀?”程显祖抬头看了看天说。
“你赶紧把那几条轮胎换上,二哥,要不你睡我这得了,反正我现在也是一个人儿。”来庆说。
程显祖说:“我还是回家,车在家呢,我明天从你这走得几点就起来?”
来庆提着打包的塑料袋走了,望着他的背影程显祖心里想到, 这小子一下子混成了光棍了,自己有没有可能像来庆一样成了孤家寡人呢?如果说来庆是因为他自己不务正业,自己可是老老实实的做人,真要是那样,老天爷也太不睁眼了。
程显祖和来庆分了手,路上早就没了公交车,心里想,自己虽然是个开出租的,今天也享受一下出租车,想到这招手打了一辆车。
坐在车上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唯一不熟悉的是这个座位,本来不想告诉司机自己也是干这个的,可是还是没憋住的问:“好干吗?”
这一问叫司机一愣,这要是普通打车的人是不会问这个问题的,看来这个人和这行有关系,摇了摇头说:“好干个屁!”
“年底了活不多吗?”程显祖觉得自己有点微服私访的意思,一个是关心这行,还有也是坐在车上没事干打发时间。
“就这几天还活还成,可路上堵得要命呀,今天早上堵在二环路德胜门桥了,足足的半个钟头,坐车的跟坐在炉子上似的一个劲埋怨,说的那话就没法听了。”司机说着直撇嘴。
“早晨起来可不能往那去。”程显祖说。
“咳,大哥不瞒你说,我是刚干,我家是顺义的,城里的路还不熟悉呢,我是白天摸着跑,晚上看地图,我不能看着地图拉活呀,那谁还坐我的车。”
“顺义现在不错呀,找点什么营生也不能干这个呀?”
“不错?谁不错?当头的不错,地都卖了,钱也分了,当头的拿大头,老百姓拿小头,这点钱吃的了一辈子吗?这回倒好成了彻底的无产阶级了,又没手艺干什么去呢?”司机无奈的说。
程显祖告诉了他一些常堵车的地方以及怎么绕路的窍门,司机感激的说:“多谢您了,听着您这么熟悉,您是不是也是干这个的?”
“是呀,我今天收的早点,有个朋友请吃饭。”
“还是城里的人想的开,您还有功夫喝酒呢,车份儿忙的出来吗?”司机听了程显祖的话说。
说着话已经到了家,程显祖给了车钱,司机客气地推让了一番收下了。走到胡同口,程显祖觉得今天的酒有点多,这个时候才觉得有点头晕。看着胡同口想起了街坊二大爷的话,他站在那看了好一会,这个胡同他生活了几十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今天看着它心里另有一番滋味。走进胡同就能看见自家的后窗户,窗户里亮着灯,程显祖知道老婆在家里。
走进家门果然如他所料,老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他进来问了一句:“吃了吗?”
“吃了。”程显祖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说。
“你晚上没出车?”老婆问。
程显祖知道,她是看到了车在门口停着才这样问的,程显祖把跟来庆找轮胎和吃饭的事说了一遍,老婆默默的听着,眼睛没离开电视。
“混到这个岁数离婚,这上不来下不去的算怎么回事呢?”程显祖感慨地说。
老婆听了说:“过不了凑合着更难受。”
程显祖听了觉得心里一震,其实老婆平日说话也不总是和声细语的,今天听了分外的刺耳,是不是二大爷的话的原因让自己过敏了呢?
想到这程显祖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错不错的,凑合着打法日子就完了,都活得没头没脸的还叫什么劲?”
老婆看了他一眼说:“你今天好像和谁不痛快了,怎么说话不是味儿呢?”
也许是酒的原因,也许是二大爷说的话,也许是从干了这个出租以来憋屈的心情,程显祖说:“我是味儿的话都跟外边说了,我回家你还挑我?我在外边当孙子回家还得当孙子吗?”
虽然两口子过了这么多年,程显祖对老婆发火的时候不多,所以今天这样说话的确把她吓了一跳,她站起身来说:“你肯定是喝多了,我睡觉去了,好心好意地等着你,来了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程显祖坐在沙发上点了颗烟,用眼睛盯着电视做着深呼吸,他知道要是不使劲地镇定自己他肯定要崩溃了。程显祖承认,自己的情绪要只是听了二大爷的那句话,真的不至于这样,可这件事情就像一个炮捻儿一样,是引发他现在这样心情的原因,情绪有的时候就像一壶开水,坐在火上一直很平静,滚开时只是一瞬间。
老婆洗了脸和脚上床钻了被窝,临睡的时候说:“把灯关上看电视,开着灯我睡不着觉,你不回来的时候我不敢关灯。”
程显祖关了灯,电视里有个女人哭哭啼啼的,他不知道内容,其实他压根也没看,就这样抽着烟,觉得困了的时候他躺在了沙发上。
“把烟掐了上床上睡来吧,你看沙发上的毛巾让你烧了多少窟窿!”老婆说。
程显祖脱了衣服上了床,他觉得肚子胀得不行,是酒还是气自己也说不清楚。后窗透过的路灯的光亮照的屋子里什么都看的很清楚,听着老婆均匀的呼吸的声音,好像是头一次似的,他不仅扭过头来看了背对着他睡觉的老婆。一切照样的熟悉,这情景叫他觉得心里有了底,也为刚才自己说话冲动后悔了,是呀,人哪有不遭难的,遭了难回家来发脾气算什么?身子掉进了井里,耳朵就挂不住。他开始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火,老婆一切都正常,二大爷是喝多了,想到这他觉得自己的眼皮沉重了许多,渐渐的他睡着了。梦里看见了老黑,在荒凉的路上走着,穿的还是夏天的衣服,程显祖喊了他一声,他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还是那副嘴角上叼着烟卷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不!”
程显祖被老婆的喊声惊醒,他摇了摇她说:“你嚷什么深更半夜的?”
老婆睁开了眼睛说:“你还没睡?”
“我刚睡着就叫你给喊醒了,做梦了吧?”程显祖想起自己做的梦说。
老婆看了看程显祖说:“老程,咱们过的这个日子,是你不对还是我不对?”
“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老把你一人儿扔在家里。”程显祖说完伸过手去想搂一下她,可她推开了他的手转过身去。程显祖看到老婆的肩膀在抽动!
程显祖起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他要换上那几条轮胎,他起身穿衣服的时候,老婆也醒了,程显祖回过头看着老婆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说:“一会儿洗脸的时候用凉水擦擦眼睛,回头上班让人看见好像你在家受多大委屈似的。”
天上掉下了雪花,地上一层灰白,下雪的天虽然不愁没人打车可并不好干,因为堵车,路上不好走,一趟活用的时间也许是平日里的一到两倍。虽然熟悉道路,可客人要是偏要去堵车的地方,开车的也没辙,因为你要敢不拉,他就投诉你拒载。
程显祖一边换着轮胎一边想,自己闷着头奔钱没什么不对,老婆能理解他,可是理解和感受好像不是一回事。有个开始靠写字后来靠骂街吃饭的作家说过一句话:“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也是万万不行的。”他觉得这个作家一辈子就说过这么一句人话,而且说的一点也不错。
程显祖临出门的时候对老婆说:“外边下雪呢,要不然坐我的车送你上班去。”
老婆要了摇头没说话,程显祖临出门的时候说:“今天下雪我也不准备干到很晚,你要回来的早就给我打个电话,咱们今天晚上吃涮肉。”
果然不出所料,他忙和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刚刚把车份儿凑上,想起早上和老婆说的吃涮肉的话,他决定收车,与其在马路上晃悠真的不如回家。他觉定要跟老婆好好的聊聊,二大爷的话不可信,但也不能不信,就他对二大爷的了解和二大妈对二大爷的埋怨,他相信这是真的,如果说老婆真的有了什么想法,到底是谁的毛病呢,他想起了昨天她说的话:“老程,咱们过的这个日子是你不对还是我不对?” ,谁不对呢,这世界上的事有的时候真的说不清楚。
程显祖买了吃涮肉要用的东西,给老婆打了电话:“我收车了,你能早回来吗,东西我都买好了,我先回家准备好了,你进门就吃。”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我今天不能早回去。”老婆在电话里说。
程显祖觉得有点扫兴,可他也拿不出埋怨老婆的理由,自己原先想好的事泡了汤,他答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雪下了一天也没停,路上撒了除雪剂黑乎乎的。由于北京最近几年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雪,人们好像很兴奋,天都黑了仍然是车水马龙。程显祖忽然有一个想法,去老婆干活的饭店等着她下班,看看到底有没有人送她。想到这他觉得有些脸红,跟踪自己的老婆,这要是别人他会马上说他没出息,为了确定这个疑问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这么多年了,他没对她动过任何不信任的心思,除了老婆的本分以外,他从来都是信任她的。如果他去等她,什么也没发生他会觉得内疚,如果真如他所料,他会怎么样?这不是破案,当发现了重大线索会有收获的喜悦,这个线索一但被发现意味着什么?想到这他犹豫起来,为了证实这个怀疑他想找到答案,可这答案太可怕,证实它需要勇气,因为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程显祖又拉了两趟活,因为离老婆下班的时候还早,等他来到港澳中心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找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他把车子停在停车场。饭店门口很热闹,程显祖发现这里的活也很多。门前的空场都是雪,白茫茫的,因为这里没有撒除雪剂。在灯光的照射下分外的亮。主楼旁边有个过道就是员工通道,那有一个保安的岗楼,比起饭店的正门,这里显得清冷的多了,一缕灯光从楼的后面照到那,偶尔走动的人只是个人影。
程显祖目不专盯的盯着通道,此时他心里仍然矛盾,到现在他也没想出有人接和没人接这两种结果他要采取的对策。
电话响了,程显祖拿起手机是四姐:“二哥,小梅生了,今天晚上九点多生的,是一大胖小子八斤半,跟老黑一样一样的,黑的像个泥鳅。”四姐的话音透着兴奋。
“谁拉着你去的?”程显祖问。
“我给来庆打了个电话,他是这孩子的干爹,他不管谁管呢?”四姐说。
“好,好,我这有点活,忙完了我就去瞧瞧去。”
挂了四姐的电话,程显祖心里替四姐高兴,可是想到这个没爹的孩子,他不免有觉得今后怕是不那么乐观。来庆还是去了四姐那,他没给自己打电话好像还是上次喝酒的那种心情,其实如果来庆真的是没了媳妇,四姐也不错,那是个多么热心肠的人呢?
刚放下电话,又一个电话打进来,程显祖看着号码不认识:“我是妞妞。”
妞妞?程显祖一阵兴奋,走了快一个月了,程显祖有时候会想她,可他没想到妞妞会给他打电话。
“妞妞,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程显祖想,这孩子为什么这么晚了不睡觉?
“叔叔你在干什么?”程显祖感觉到妞妞到底是孩子,回去这么几天她的普通话里南洋味又浓了起来。
“我在等个人,你为什么不睡觉?”
“我和爹地还有妈咪在美国,我们这里是白天呀?叔叔,我妈咪说再有二十三天,我们就回去了,到时候你等着我好吗?”
“好,我一定等着你。”
“程,安妮很想你,她在每天算着时间,你看她一下子就说出了二十三天,提前祝你春节快乐吧!”罗杰接过电话说。
程显祖客气了一番挂了电话。在说话时,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通道,生怕漏掉了老婆。
通道那里静静的,正门来往的人也少了很多,没过一会,老婆的身影出现了,程显祖看着老婆,只见她一边走一边来回看着,好像在寻找什么,并且飞快的往门口走,好像在躲避什么。程显祖眼睛盯着她到了门口,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走了过来,程显祖心里一颤,果真是有个人,并且看打扮也不是她的同事,他是谁呢?
男人和老婆说着什么,一个劲的指着路边的一辆别克,看意思是在劝老婆上车,老婆摇着头在解释什么,最后男人拉着老婆走进了车里。
车在开动了,程显祖要也发动了车子跟在后面,他想起了那天拉的那个女人追奔驰的事,心里一阵滑稽的感觉。没一会车子开到了自己家的胡同口,老婆下了车,男人也下了车站在车外,又说了几句话老婆朝家门口走去,那男人站在那看了一会也上了车。
程显祖在车里想了半天,这个人是谁?不是同事为什么送老婆?单凭这点怀疑老婆是不是太简单了?回家去问她怎么开口?如果真如程显祖想的那样,老婆怎么会说实话?就现在他看到的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如果现在就回家装做没事人,继续跟踪调查,可是心里有事他没法保持以往的心情,左思右想觉得为难,并且心里郁闷异常。想到了四姐刚才来的电话,心里想,不如到她那去,先散散心再说。掉转车头朝四姐的饭馆开去。
四姐的饭馆人来的特别多,每个桌子上的火锅加上抽烟,屋子里已经烟雾缭绕,程显祖走进去,第一个看见他的就是四姐。
“二哥,我可真就纳闷了,甭管什么事,只要是我叫你,你就没早来过,我怎么得罪你了?”四姐说。
程显祖正要解释来庆说:“二哥,别听她的,赶紧过来看看,这小兔崽子真他妈的黑,跟黑狗蛋似的哈哈!”四姐打了来庆一下说:“你瞎说什么,人家小梅乐意听吗,什么蛋哪蛋的?”
三个人穿过饭馆的后门来到后院里,走到小梅屋子前四姐说:“等会我瞧瞧孩子睡了没有。”
“进去瞅瞅不成吗?”来庆说。
“一大老爷们,人家那坐月子呢。”四姐说。
几个人走了进去,灯光下程显祖看见那孩子,闭着眼睛,头来回的动着小嘴噘着,的确是个黑黝黝的小小子。
“瞧见没有,又找吃的呢?能吃着呢?小梅,你喂了他没有呀?”四姐看着孩子俩眼放光,仿佛这孩子就是她自己的一样。
“刚喂了,这孩子看来是饿死鬼托生的。”小梅看着孩子说。
程显祖看着孩子想起了老黑,可怜这孩子生下来居然就没了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