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没送成,池田恼羞成怒,冲着马连清和山本暴跳如雷,高声怒喝:“你们两个如此办事不力,坏了我的大事,统统都是饭桶!饭桶!”山本脸色铁青,把身子绷得笔直,一连声地喊着:“哈伊!”然后把笔直的身子僵硬地弯下去。马连清浑身不自在,一边皱眉一边拧鼻子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池田办公桌上那个神像和甑桶模型瞄着。屋子里异常平静,没有半点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池田长出一口气恨恨地对山本说:“你速速赶回清河镇,找王云章商议,再次送酒,一定要确保安全无误,中秋节前必须送达!”然后对马连清说:“这一次你就不要去啦,眼下县城治安状况不断恶化,八路手枪队总来骚扰,必须强化对县城及周边地区的清剿,你马上起草个方案,明天一早交给我。”

  马连清低头应答:“是,是,是。”

  从池田办公室出来,马连清神情有些恍惚,那个神像和甑桶模型总在眼前若即若离地闪现,他拍拍脑门,歪歪脑袋,心说:别看我给日本人卖命,但我马家的神像和甑桶模型不能就这样落在池田手里,我一定要想办法偷出来,送回马家烧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他的心思仍然停留在马家烧锅的命运上,因为眼下,马连玉没了,马连芳也没了,老佟也没了,马连堂也无可奈何了,他觉得这个时候正是自己显露一手的好机会,如果能把神像和甑桶模型弄回去,那就是自己回去执掌马家烧锅大权的吉祥之兆。再说,日本人眼下也是四面楚歌,节节失利,池田的情绪一落千丈,尽管他还是那么骄横,但比刚进中国的时候差远了,或许这日本人的好日子不会长久了吧?看来还要打好抽身退步的主意,万一日本人战败,自己还得依靠马家烧锅生存,偷回神像和甑桶模型就是自己在马家烧锅站稳脚跟的最重的砝码。他拿定了主意,就开始起草清剿方案。

  第二天早晨,马连清早早来到池田办公室,见门开着,屋里却没人,他环顾一下,就坐在沙发上。眼睛又不由自主地落在神像和甑桶模型上,看着看着,他似乎有了幻觉,好像听见爹在他耳边说话:“连清啊,你必须把神像请回家,马家烧锅必须振兴……”他拍拍脑门,眼睛紧闭又使劲睁开,断定是幻觉,他低下头,强迫自己暂时先不要想神像的事,不能让池田发现蛛丝马迹,必须沉着稳定,他揉揉眼,把视线定在手里那份方案上,可眼神却像被牵着一样,老往神像那里瞄,他在心里叮嘱自己,不能乱,不能出错,必须万无一失,巧妙得手。就在这时候,他似乎看见神像在动,在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挪动,他很诧异地站起来,把身子探过去,脚步也不自觉地朝神像挪着,双手就伸出去,把神像揽在怀里,又把甑桶模型也抓过来,心里一阵狂喜,刚要往外走,却见池田走了进来。马连清猛地一个愣怔,马上清醒了,但他本能地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了池田。池田大惊失色,怒吼一声:“八嘎!马连清!你想干啥?”马连清颤抖一下,举枪的手不自觉地垂落下来,他发现自己怀里的东西,看见池田眉头紧锁,在不住地摇头,那两道鹰眼似的目光就像电光一样灼烧着自己,他感到了一种特别的威慑力,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两手一松,神像和甑桶模型都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马连清浑身一颤。池田已经进逼到马连清跟前了,马连清的身子不住地颤抖,他看见池田身后又进来两个持枪的士兵,他预感到不妙了,手枪自然地抓紧了许多。此刻,马连清的脸几乎变了形,慌乱中他说出了实话:“太君,我,我,我是想把我家的神像和甑桶模型拿回家。”

  池田喝道:“你说什么?拿?你这是偷,知道吗?”

  马连清心说:我的偷比你这明抢还强多了呢,再说,这东西本来就是我马家的啊。可他不敢说出来,只好低头不语,心里在琢磨如何应付。就在他沉思的时候,两名士兵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池田一声令下:“绑起来!”

  两名士兵正要动手,却见马连清又一次举起手枪瞄准了池田。虽然瞄准了,但他还是不开枪,持枪的手也有些发抖,就在这时,就见池田也迅速掏出手枪,照着马连清开了一枪,这一枪正好击中马连清的面门,马连清登时就倒地身亡了。

  听说马连清死于非命,冯义仁六神无主地痛哭一场,开始琢磨自己的后路,在县城是呆不下去了,失去了依靠的冯义仁仓皇回到马家烧锅,人们念他是马家烧锅老雇员,都高看一眼,但大多都不理他。冯义仁也一语不发,抓着酒杯疯狂饮酒,烂醉后就倒在崇德堂上呼呼大睡。第二天天亮后,人们在清河岸边发现冯义仁在神泉井旁边的老榆树下上吊自杀了。老佟死了,马连清死了,冯义仁也死了,马连堂痛心地直摇头。他沉痛地给老佟在马家祠堂侧厅安放了一个特殊牌位,并在牌位上方写下“马家荣耀”四个字,安放牌位的时候,马连堂神情严肃跪在地上,庄重地磕头。

  山本被池田一顿猛批后心里窝着老大的火气,他找到王云章,没好气地说:“你的,赶紧找马连堂,立即再准备100坛好酒,重新送往天津,这一次再不能出任何差错。”

  王云章早就听说老佟押送的100坛酒被扔进了海河,他也知道池田不会就此罢休,肯定还要再次送酒,所以,心里早有思想准备。他笑了笑说:“太君,马连堂是清河镇举足轻重的人物,咱俩一起去找他更有把握,因为他怕您,不怕我。”

  山本听说马连堂怕他,就露出一丝笑意:“嗯,怕我?真的怕我么?”

  王云章笑着说:“是,他真的很怕您。”

  山本哈哈大笑:“马连堂怕我,哈哈哈……”

  俩人一同来到马家烧锅,马连堂脸上的悲哀依然挂着,见了山本心里就有一种沉重的阴影,马连堂没有客套和礼貌,也不说话,站在崇德堂上,看着墙上高悬的崇德堂三个大字出神。是啊,自从随娘嫁入马家,他还从没有这么专注地看过这三个大字。山本见马连堂没有理会自己,火苗子就窜了上来,横眉倒竖,双目圆睁,拔出军刀,厉声喝道:“八嘎!马连堂,你的良民的不是,快快的,准备100坛天下香老酒,明天继续往天津送。”

  马连堂好像没听明白,侧转身,歪脸看看山本,又看看王云章。王云章说:“马掌柜,上一次那100坛酒没送到,你是知道的,赶紧按皇军的意思准备吧。”

  马连堂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轻声说:“夏天闹水灾我家开粥厂,后来日本人征粮,马家烧锅用来酿酒的粮食太少了,王镇长知道的,已经停工好多天了,根本没有库存了。”

  山本大声说:“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明天一定要凑足100坛天下香老酒。”

  王云章安慰着说:“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山本和王云章走后,马连堂沮丧地坐在椅子上,心说:这是啥世道啊,做买卖太难了。日本人横行霸道,欺压中国百姓,杀人如碾死蚂蚁,太没人道了。这几年来,自己眼见死去那么多中国人,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人们都会过着平静安详的日子。可是日本人不让人安生啊,给他准备酒,就等于帮助日本人,不,我不能让他们太得意了。

  吃过晚饭,他让老歪把几个雇工喊来,他用沉重的口气说:“各位,马家烧锅的买卖,在这乱世已经不能正常进行了,明天早晨日本人就要来取酒,我查看了一下,存酒已经不多了,我打算把这些存酒藏起来,不给日本人留下一滴酒。”

  众人随声附和:“是啊,不给他,宁可倒进大清河也不给鬼子。”

  马连堂一听,就说:“好,既然大家都赞成,那么就请大家辛苦一下,咱们连夜把存酒藏起来。”

  人们把仅有的30坛酒藏在了西跨院一个闲置的草房里,上面覆盖了好多柴草,在天亮之前,在库房里摆满了空坛子,把西跨院和后院都打扫干净,然后大家各自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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