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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轮胎不行了,但还不至于不能用,程显祖决定先拉一阵,晚上见着来庆再说,心里头想着,收拾着换轮胎的家伙正要上车,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提着两袋大号的大塑料袋站在身后:“师傅,您这车走吗?”


  “走”程显祖一边答应着一边看了一眼,见她这塑料袋里装的都是“羊蝎子”(羊的脊椎骨)。


  上了车程显祖问:“买这么多?您不是开饭馆的吧?”


  “开什么饭馆?我们那口子爱吃这口儿,今儿来了几个朋友,点着名要这个,非要上外边吃去,外边吃多贵呀?还不卫生。我就跑超市里买来,您瞧肉多多新鲜?”女人说。


  送完了这趟活,程显祖心里想,老婆和自己也爱吃这个,只是多长时间没有想着正经鼓捣点吃的了,不如也买一些拿回家去,等哪天回去的早让她给煮着吃。


  天快黑的时候,程显祖买了羊蝎子决定先送到家里,然后再去找来庆,把车停在院子大门口,进门碰见街坊二大爷。


  “二大爷,吃了么您?”程显祖打着招呼。


  “都什么时候了不吃饭?小子,你属耗子的了,昼伏夜出了,难得见你人影呀?”二大爷满嘴酒气地说。


  “我干的这差事没功夫呀?一睁眼就该帐,您瞧我买这羊蝎子真不错,您拿几块吃去得了。”程显祖打开塑料袋说。


  “我连羊肉都嚼不动了,我还吃羊蝎子?你成心是怎么着?”二大爷瞪着眼镜说。


  程显祖开了屋门把羊蝎子放在冰箱里,转身出来锁门,看见二大爷还站在那。


  “还走是怎么着?”二大爷问。


  “这才到哪呀,还得拉会儿呢。”


  “你媳妇还没回来?”


  “她也早不了,有时候比我回来的都晚。”程显祖没明白二大爷为什么问这个。


  二大爷嘬了嘬没牙的瘪嘴说:“小二,你这儿来,我有话跟你说。”


  程显祖说:“什么事呀,我这要走呢,要不然您进屋说来,外边胡冷的。”


  “甭用,我就在这跟你说,别光顾了挣钱,那都是身外之物。我且小瞅着你长起来的,爷俩不戒心,你看现在多少人钱挣来了,祸也跟来了。”二大爷说着还四下看了看好像很神秘。


  “我这不是发财去了,我得养家糊口,您的孙子不是上着学得用钱吗?”


  “这我知道,我也业障一辈子了(受罪),你得关心关心你媳妇,女人不能放家里就不管了,家具要没人管放长了时间还散架呢!”


  二大爷这些话叫程显祖摸不着头脑:“二大爷,您别绕道我(不直接),您要说什么?”


  “你媳妇老有个男人把她送回来,就送到胡同口,我上茅房的时候就碰见好几回。”


  “二大爷,您眼花了吧?谁送她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程显祖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这院子里好些人都看见了,可谁也不说,也就是我告诉你,我眼花了大伙眼都花了?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此时的程显祖心里已经乱了,他不想信二大爷说的话,他更不相信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婆会有什么意外,可二大爷的话真真切切的说在这,他这么大岁数也不能无中生有,倒底是谁有毛病呢?


  看着站那发愣的程显祖,二大爷嘱咐说:“沉住了气,先别问她,哪天拿她一回,你可得抓紧,现在是送到胡同口,别等着给送家来,那就什么都晚了。你放心,二大爷给你盯着,一有风吹草动我就给你送信去。你媳妇是个老实人,也许是诸葛亮玩儿狗,一时的糊涂,架不住现在的坏人多呀?”


  二人正说着话,二大妈跑了出来:“死老头子,你胡说什么呀你,小二别听你二大爷的,他老年痴呆了,喝两口猫尿就胡说八道。”说完拉着二大爷进了屋,屋里传出二大妈埋怨的声音:“你瞎说什么?这要叫他们两口子打架你缺德不缺德呀?”


  “我眼瞅着小二让人给戴上绿帽子不言语我就不缺德了?”二大爷反驳道。


  程显祖站在院子里听者两位老人的话,心乱如麻。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嘱咐自己:即便二大爷说的是真的,也就是个男人送老婆回家,这么晚了有个同事顺道送她回来这也没什么呀?大街上是亮的,胡同里可是黑的。


  手机响了是来庆:“二哥,我给你找了四条带子在我车里呢,你什么时候到呀?”


  “我这就去,你在四姐那等我。”


  “咱俩最好一块去。”来庆说。


  “我在家呢,一会去。”程显祖觉得有点蹊跷,来庆什么时候这么粘乎了呢?转念又一想,自己也许摊上难缠的事呢,哪还有功夫想他?


  “这样吧,你也别拉了,我一会接你去!”来庆说。


  程显祖放下电话开了门走回家里,他坐在沙发上点上了烟,满脑子都是二大爷刚才说的话,虽然他给自己找了理由,可还是闹心。屋子里收拾的一尘不染,虽然家具是旧的,老婆和自己结婚的照片挂在靠床的那面墙上。那是他们俩结婚以后一年照的,那个时候还不时兴结婚照。说老实话,程显祖就没正眼看过这张照片,它已经成了这家里的一部分,不能没有可没再引起他的注意,今天看着它心里的感觉真的不一样。那是夏天照的,两个人都穿着衬衫,照片是黑白的,可他还记得老婆穿的是一件粉色的衬衫,她留着短发只是“留海儿”烫的打了卷儿。他使劲的盯着照片,感觉照片上自己的眼睛没有老婆的有神,他还记得照这个照片的时候摄影师提醒他的话:“那位男同志,乐着点儿,别老皱着眉头呀?”


  就是这张最后他也有点皱眉头老婆喜气洋洋的照片,在这个墙上挂了这么多年。程显祖就这么看着,他似乎想从老婆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老婆的眼神也在看着自己,那熟悉真诚的眼神好像在说:“老程,你瞎琢磨什么呢?”


  是呀,自己是不是多想了?男人要是小心眼可丢人。老婆对自己的忠诚简直就跟院子里那棵槐树一样的可信而真实,可二大爷凭什么说这些呢,特别是二大爷说的那句话:“我眼花,大伙都眼花了?”


  看来二大爷说的是真话,只是二大爷说的话和他的推论是不是一回事的问题。想起自己干了这个活,走的时候老婆还没睁眼,回来的时候她睡着了,或者是自己睡着了她才回来,她心里会是什么感觉?想起老婆那天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说的那句“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话,程显祖心里一阵的内疚。


  窗户外头传来了汽车的声音,程显祖知道来庆来了,他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门口,来庆丛车里探出头来:“走吧!”


  “你不进来了?”程显祖问。


  “嫂子在家呢么?”


  “没有,我是送点东西才回来的。”


  “那我进去干吗,看你?”


  来庆把轮胎放在程显祖的后背箱里,程显祖锁上门俩人上了车。车子拐出了胡同上了大街,程显祖发现方向不对就问:“你这是朝哪开呀?不是上四姐那去吗?”


  来庆俩眼盯着前方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呢,今儿咱们不去那了,我家附近新开了个羊汤馆东西不错,咱俩上那喝点儿去,我也把车放家里,现在查的紧,我也不敢喝酒开车了。”


  “说好了的怎么又不去了?”程显祖问。


  “我心里头乱!找你聊聊给我个准主意。”来庆说。


  程显祖想:来庆心里也乱?怎么这心乱还有凑对儿的?


  来庆和程显祖来到了来庆说的羊汤馆,饭馆门脸的门楣上高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用隶书写着“老北京羊汤馆”,程显祖觉得眼熟说:“这不是过去的那家朝鲜冷面吗,怎么改了羊汤馆了?”


  来庆说:“现在的饭馆三天就能换一个主顾,这个也长不了,不知道是生意不好做还是北京人不知道吃什么好了。二哥你进去找个座我去把车放回家去!”


  饭馆里人很多,靠着门一个柜台,柜台后放着一口大铜锅。程显祖还没看见这么大的铜锅,足有水缸大小呼呼的冒着热气。柜台里面隔着玻璃能看见摆着煮好了的羊货,肺头、羊肠、羊肝、羊头等等,都盛在一个个的白色瓷盘里。客人要吃什么自己点,服务员把点好的东西切碎放在一个蓝边的粗瓷碗里,这种瓷碗北京多年以前还有,大家都管它叫草帽子碗,可见这个碗有多大。然后用勺子从那个冒着热气的铜锅里舀上汤放到碗里,再用勺子压着碗中的羊肉把汤倒回铜锅里,反复几次直到把碗中的羊肉烫热再放上羊汤,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排作料,客人可以根据自己口味选择,韭菜花,酱豆腐,辣椒油,芝麻酱,虾油,味精,盐等等。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羊货由服务员放上作料伴着吃。主食则是碗大的烤的焦黄的芝麻火烧,这种火烧比北京回民卖的要大的多,有饭量的人也就吃上两个。


  程显祖点了几样凉拌的羊货,又要了两碗羊汤,一瓶子二锅头坐在座位上。因为是新开的张,一个看样子是老板的四十多岁的矮胖子,来回地走着和顾客询问着吃羊汤的感受。


  当老板走到程显祖面前的时候,程显祖说:“您这是老北京的吃法?”


  老板乐着说:“一看您就是北京人,老北京的羊汤都是砂锅,这个我知道,可您没想吗?货卖一张皮,这个吃法是西北的吃法,可要是写上西北羊汤馆准没这么多人买账您信不信?”


  “我说我也没见过羊汤是这个吃法。”程显祖说。


  “现在就不能较真儿,比如加州牛肉面,一看那个做法就是典型的中国人的东西,外国人能吃酱油汤子吗?可是一说是加州的,就有人认帐了。您别跟我叫真,您尝尝我这东西,我这的白水羊头比东四《白魁老号》的不差,花椒盐儿是我自己做的,花椒面是我自己磨的,用的都是四川的大红袍。您没点羊头吧,点一个您尝尝,伙计,给这位先生上一个白水羊头,您别害怕,不好吃我算请您。”矮胖子说完乐呵呵的走了。


  程显祖心理想,东西还没吃这老板就让人痛快,这是做买卖的,尝尝花椒面买个羊头,这就好比为了一个马鞍子买一匹马一样,虽然谁都算的过来这账,可难为他夜壶镶了金边儿,嘴好使呀?


  羊头端到了桌子上的时候,来庆也进了门。


  “二哥,没少点哪?今儿是我请客,你这吃冤家来了?”来庆看着桌子上的菜笑着说。


  “甭害怕,今儿个是我请你。”程显祖说完了倒上了酒。


  “我要没钱,你也就认着吧,你有钱你请我,我有钱我请你,都没钱馋了找没人的地方抽嘴巴去。”来庆说。


  两杯酒下肚程显祖问来庆:“怎么这么多日子没你的信儿?”


  来庆一仰脖喝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把酒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说:“哎!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呀!”


  “我觉着你这样两毛钱份子蛮张罗的主儿也不会没信儿呀!”程显祖听完了来庆的话说。


  “二哥,原来我爸爸活着的时候老爱说一句话,为人不自在,自在不为人,这句话现在我是深有体会。”来庆说。


  “那也得活着。”程显祖顺口答了一句,


  “二哥,我早就想找你说说,咱俩是发小,虽然我结婚以后搬走了,咱们有几年没见,可我不跟你戒心。”来庆说.


  “净念过场诗,你到底怎么了?”程显祖说。


  “二哥,说出来有点烫嘴……。”来庆说。


  “什么事呢?”


  “哎,那天我回家,发现屋里没人,东西也都没有了,就剩下床上干干净净的一个枕头,我就纳闷以为进来贼,我刚要给我媳妇打电话,发现桌子上一个纸条,是我老婆写的,说再也没法忍受我了,叫我和她离婚。说老实话,我本来是想和她离婚的,只是想到夫妻一场,我也是在外边胡作非为,心里头有愧,她一天到晚没好脸子给我看,我早就受不了她,可谁想她先提出来了,你说我心里能不气吗?。”


  “后来呢?”


  “后来我知道她回了娘家我就去找她,她不见我,他俩哥哥跟我这说三道四,说噌(急了!)了就动了手。哥俩打我一个,我的脑袋让他们凿了一窟窿,他二哥也让我把眼睛给封了。”


  程显祖这才发现,来庆的脑袋顶上有一块纱布埋在头发里。


  “既然抓破了脸也没法再过了,看样子我媳妇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离就离吧!”来庆说完喝了口酒,使劲抽了一口烟说。


  “闺女也不小了,她怎么想?”程显祖问。


  “我跟她说了,你跟着谁随你的便,你也不用背着抱着了。”


  “办了手续了?”


  “还没呢。”


  “我说的呢,你怎么突然就消失了,感情混成光棍了。”程显祖这样说是要轻松一下说话的气氛。


  “二哥,光棍也不好受,我才当了一个月就发了愁。过了这么多年你说一点感情也没有这是瞎话,老婆这个时候就像床上的枕头,枕着没感觉,没它睡觉都别扭。”来庆干掉杯子里的酒又倒上说。


  “要不我去找找她,劝劝她?你早就应该告诉我。”程显祖说。


  “别,好马不吃回头草,她无情我也无义,就这样一人儿挺好!”


  “四姐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二哥,你说我这头离了婚,那头就跟四姐睡到一个被窝里,我成什么人了?”


  对于来庆来说,平日里和媳妇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打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早就做好了离婚的准备,一但真的事情发生了,他一下子又不能从过去的生活里走出来。四姐对自己不错,可来庆从没想到过为了四姐离婚,老婆的确对他很无情。他安慰自己的时候总是拿自己有外遇来平衡心中的郁闷。他又是个要脸的人,如果让四姐知道了,或者自己干脆就跟四姐过日子,外人肯定会觉得他是婚外恋,这就把老婆对自己的那些错都埋了起来,他心里不服气。何况即使真的和四姐走到一起,就他对四姐那种脾气的了解,他心里也不认头。


  “要是真跟你媳妇过不了,这也是个选择,四姐眼巴巴的也等了你好几年了。”


  “可这好说不好听啊?别人会说我是有预谋似的,其实我老婆她心里就没我了,我不能把这不是都揽在自己身上啊!”来庆很认真的说。


  “二哥说句嘴冷的话,你当初背着你老婆跟四姐睡到一张床上,你是什么人呢?是不是你老婆不知道你就合理了?当了婊子就别立牌坊,你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你走到今天和四姐没关系。”程显祖也喝干了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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