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马连堂痛苦难忍的时候,王云章来了,拉住马连堂的手说:“马掌柜啊,池田来命令了,明天松井大佐还要再来清河镇看看,我猜他是想喝你们家天下香老酒了,他是池田的上司又是他的恩师,池田不敢怠慢,嘱咐山本和我一定要安排好接待,并特别提出要你马家准备五坛子天下香款待大佐,还说要你继续作为清河镇民众代表陪同喝酒。”

  马连堂一听:“你说啥?还让我陪检查陪喝酒?”

  王云章一脸严肃地说:“是啊,没错,就因为你上次陪的很好,松井在池田面前夸奖了你,说你是日本人的好朋友,池田才决定让你继续陪的,你敢违抗吗?”

  马连堂低下头,心说,上次我还没有动杀人的念头,这回又来大官,我就利用这个机会把池田和天津来的大官毒死,既报了仇,又省得给他们修炮楼子了,哪怕搭上我的性命。对,就是这个主意。于是,就笑着说:“那好吧,我抓紧准备一下。”

  王云章嘱咐说:“明天上午九点前必须送到,天津来的大官大约十点左右到。”

  马连堂听说后,沉吟一会儿说:“那好吧,你回去转告山本,尽管因为停产,酒窖里已经没有多少存货了,但请转告池田太君,马连堂一定让他满意,明天我上午九点,我准时把酒送到炮楼。”

  王云章走后,马连堂再三思谋,日本鬼子在我清河镇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民愤难平,过来马家烧锅也没少进贡,可从来得不到日本人的理解和关照,越来越变本加厉,这叫人逼人啊,小鬼子,我马连堂要做一件惊天大事给你们看。他的脑子越想越失控,毒死鬼子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他就气冲冲来到回春堂药房。刘万贵正对账呢,见马连堂进来,就把账本一推,笑着让马连堂坐下,马连堂脸上毫无表情,刘万贵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想碰他的痛处,就问:“连堂今天来找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马连堂说:“是心不舒服,想找刘伯要一种特殊的药。”

  刘万贵问:“啥药,只要回春堂有,你就拿走。”

  马连堂愤愤地说“我要半斤砒霜。”

  刘万贵一听,啥?砒霜?他歪着脑袋,凑近了低声问:“你要这么多砒霜干啥?”

  马连堂一脸严肃地回答:“那您别问了,我有用,该花多少钱我给多少钱。”

  刘万贵摇摇头,一边围着马连堂的身子转,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的马家烧锅掌门人,自言自语地说:“要砒霜,有用,哼!”

  马连堂盯着刘万贵的脸色,身子也随着刘万贵转了一圈:“刘伯,您不用瞎猜了,我真是有用,快给我去拿吧。”

  刘万贵摇着头,不住地说:“连堂啊,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也知道你内心的想法,可我还是要劝你冷静,不可莽撞。”

  马连堂恨恨地说:“此仇不报,我白白一条男子汉。”

  刘万贵叹口气:“你千万要冷静,不冷静要闯大祸,到时候后悔就晚啦。”

  马连堂说:“您的心意我领了,我意已决,请不要劝我了。”

  刘万贵一看,凭自己的嘴恐怕是改变不了马连堂的主意了,就说:“那好吧,但我还是嘱咐你一句,慎重,再慎重。”说完,就去了药库。功夫不大,刘万贵拿着一个纸包,神秘兮兮地交给马连堂,说:“这可不是好东西啊,用错了要死人的啊。”

  马连堂面沉似水地说:“死了人也与你无关。”

  刘万贵一听,身子不由得一晃。

  马连堂回到马家大院,亲自把砒霜分别倒进五个酒坛子,然后摇了摇,用蜡纸封好,然后又用红布把坛口扎起来,准备停当。他平静一下心情,把人们都召集起来,脸色凝重地说:“明天我去陪着日本官喝酒,弄不好就回不来了,如果真的回不来,大家就各奔东西,尤其是秀儿,你就去杨柳青投奔亲戚家。” 

  马连堂又单独对老佟说:“佟伯,赶明儿我去送酒,万一出了啥事,以后马家大院的事就依靠您多操心啦。”

  老佟说:“啥,你这话的意思是赶明儿送酒会出事?”

  马连堂说:“这事我谁也不能告诉,只跟您透个底儿,我在酒里放了砒霜,”

  老佟一听,急了:“啊?这,不行吧?你是掌柜的,马家烧锅不能没有你,你要慎重,要慎重啊。”

  马连堂说:“我已经琢磨好了,主意已决,您不要劝了。”

  老佟一跺脚:“好,那,我跟你去送。”

  天黑下来了,空气湿漉漉的像起了层薄雾。院子里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是大娘陈氏来了,陈氏走进马连堂的卧房,见屋子里很暗了,就将煤油灯点燃,昏黄而柔和的光线一下子倾泄到马连堂的脸上。陈氏低声说:“去看看秀儿吧。”

  马连堂跟随大娘走进西跨院的正房东屋,见一脸憔悴的秀儿正倚在床头沉思。听见门声,见到进来的马连堂,秀儿低低的音调叫了一声。陈氏脸色阴沉着悄悄离开。

  马连堂脸上现出些转瞬即逝的无奈来,目光停在秀儿身上。突然,他紧紧地抱住秀儿,秀儿也紧紧抱住马连堂,几秒钟过后,秀儿哭了,马连堂扳起她的脸,摇着头说:“明天我去给鬼子陪酒,假如我回不来,你就立马去大刘庄,我说的是假如,不是一定,秀儿,你别哭,别想邪性事,心里多为我念着点儿大吉大利,好吗。”

  秀儿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感觉,声音有些颤抖地嘱咐马连堂:“你千万小心,千万不要出事啊。”说着话,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时候,老佟来了,安慰着秀儿说:“别哭啦,连堂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明天我陪连堂一起去。”

  第二天,马连堂带着老佟把酒送到炮楼,山本挨个儿检查酒坛子,宪兵队长池田和县长袁万卿恭恭敬敬地陪着松井说话。开席前,池田狡猾地让马连堂亲自尝酒,马连堂毫不犹豫地端起酒碗,老佟抢过酒碗说:“我来吧。”说着端起酒碗一口饮下,然后直瞪瞪地看着马连堂,马连堂也吃惊地瞪着老佟,俩人面部表情的变化让池田感到不寻常,猛然就提高了警惕性,立即抽出军刀,架在马连堂脖子上大吼一声:“马连堂,你的说实话,这酒里是不是有毒?”

  马连堂面部急剧地抽搐着,心脏好像被无数面小鼓在胡乱地敲打着,他不敢看池田,甚至池田的话都似乎没有听到,也没有感到军刀的阴森冷峻,一双眼死死盯住老佟,只要老佟一倒地,自己的计划就彻底破灭,池田就会用军刀劈死自己,他心里对这个结局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因此,惴惴不安的情绪便平静了下来。时间在缓慢地流逝,马连堂在等着老佟倒地的局面,池田也在观瞧,老佟自己也纳闷,这么老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半点反应,胃口里一点也不发热,更没有绞痛的感觉,他怀疑这砒霜是不是过期了失效了,还是剂量放少了?此刻,山本、池田、松井、马连堂都用疑惑而狡黠的目光盯视着老佟。从来没大口喝过酒的老佟一下子喝了一碗酒,脸涨得通红,他没说话,只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瞪着马连堂。少顷,老佟突然“噗通”扑身倒地,四仰八叉,闭上眼睛。马连堂登时心乱如麻,急忙跑过去要扶起老佟。但此刻山本已经举起军刀,厉声吼道:“马,你的酒里果然有毒!你的,良心大大的坏啦,死啦死啦的有!”袁万卿惊呆了,他这回是真的为马家这位年轻的掌门人担心了。王云章不仅为马连堂担心,也担心池田和山本会迁怒于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马连堂知道会有这个结局,就很平静地站在那里,闭着眼等死,同时心里盘算,马家烧锅几百年老字号就这样断送在我手了?鬼子会杀了我吗?家人都走了吗?秀儿走了吗?正在马连堂胡思乱想之际,老佟突然一骨碌站了起来,眨巴眨巴眼,用手掸掸身上的土,低着头走到马连堂身边。山本见老佟没死,脸上迅速抹去怒气,换上一副笑脸,然后突然哈哈大笑:“啊,天下香,没问题,没问题,好酒。”说着把军刀收起来,拍着马连堂的肩头说:“你的,大大的良民,皇军的朋友,顶好顶好。”

  袁万卿和王云章都松了口气,不自觉地抹去额头的汗珠子。马连堂也很快在脸上堆起不自然的笑容,池田也松开了紧绷着的脸,笑了。松井也高兴起来,一边打手势一边说:“好了,池田君,不要疑神疑鬼了,马掌柜是大日本皇军的好朋友,马掌柜,马家老酒不愧是受过大清皇帝封赐的名酒,来来来,我们一起喝,再比一比看谁的酒量大。”

  马连堂心中有事,说:“太君,我不胜酒力,甘愿认输。”

  池田也想在老师面前露一手,就说:“马掌柜,松井大佐是我的恩师,今天到这里做客,你不好好陪酒是什么意思?”

  马连堂无奈,只好坐下来:“那我只好从命了,只是我的确不胜酒力,肯定不是太君的对手,请太君尽情随意。”

  松井笑着端起酒杯:“来,干一杯。”

  池田、袁万卿陪着干了,马连堂举着酒杯却没有干,他的脸上挂着复杂的表情,心里有好多问号在不停地撞击,心说,那砒霜是我亲自从回春堂药房拿来的,是我亲自放到酒里的,怎么没有中毒的情况发生呢?是不是刘万贵骗了我,对,就是这个老家伙骗了我,不行,我回去得找他算账。心里这么想着,就心不在焉地应合着说:“太君请,太君请。”说着自己也慢吞吞地喝了一碗,然后便佯装身体摇晃,喉咙打呛,连口菜都没吃就趴在了桌子上。松井见了哈哈大笑,池田和山本也笑得前仰后合。马连堂听见松井连声夸赞马家老烧酒好,就一连气地让酒,这顿酒松井喝的很痛快,池田看着很高兴,也喝了不少,就拉着山本跳起了日本舞,跳着跳着就来拉马连堂,马连堂就躲避,山本虎着脸把马连堂拽了起来,池田上前搂住马连堂的肩膀,竭力让马连堂跟着他一起扭动身体,还冲着王云章努嘴,示意他也起来跳舞,王云章笨拙地跟着蹦一步,跳两步,蹩脚的样子很可笑,松井看了哈哈大笑:“马,你的大大的良民,马家的酒真是好酒”

  离开炮楼后,马连堂就直奔回春堂药房,见了刘万贵就指着鼻子大声问:“刘伯,你昨天给我啥药?”

  刘万贵笑了,没有回答。马连堂再次追问:“刘伯,我问你昨天你给我的是啥药?”

  刘万贵很轻松地说:“苏打粉。”

  马连堂一听,瞪大了双眼:“你,你怎么?你坏了我的事,你还笑。”

  刘万贵呵呵笑着说:“我不想眼看你年轻气盛,因为一口气咽不下,冲动起来,惹火烧身,坏了马家烧锅大业。”

  马连堂明白刘万贵也是为自己好,但心里很不是滋味,悻悻地离开回春堂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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