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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类似客厅布置的房间里,装饰豪华,这大概是为了缓解人们的痛苦吧,程显祖和大家都等在这,这是死者的家属看自己的亲人最后一眼的地方。老黑儿子从告别仪式一开始就哭着,他不断地用手摸着眼泪,而不是纸巾,那动作就像一个伤心的小孩子,这样的举动更让周围的人伤心不已。直到走到了这里,他还是不停地哭,人们不断安慰他,可没用。


  程显祖走到他的面前说:“跟我去看看你爸爸,你不能老哭,这样他走了都不放心,你是个大老爷们儿了,该忍着就得忍的住。”


  走到了后面的一间屋子里,老黑静静的躺在担架车上,儿子扑了上去,他趴在爸爸的身上放声的哭了起来,这是直到现在他第一次出声的哭,程显祖没有阻拦,他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流眼泪。他感到了这孩子的孤独和痛苦,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他,他想,也许这样的让他哭会好一点。过了一会儿,他狠下心来拉走了老黑的儿子。于大爷也想进来看看老黑被来庆拦住了,因为他实在是有了岁数的人。


  现在轮到了来庆他们了,按照商量好了的,大家把小梅夹在了中间,小梅此时脸色苍白,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来庆不断的嘱咐着小梅千万别哭,看一眼就出来,四姐则不离左右地跟着小梅。


  其实无论安排得怎样周密小梅看见老黑根本就忘了大家的嘱咐,就在她张开嘴大哭的时候,来庆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小梅挣扎着,到底没有来庆的力气大,哭声被捂在他的大手里。等她冷静下来大家走出来的时候,程显祖发现老黑的儿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梅。他感到可能要露相,果然,老黑的儿子起了疑心,他问于大爷这个脸色苍白一脸泪痕的人是谁?


  其实,于大爷根本就不知就里,所以摇头说不知道。关于老黑的外遇,儿子早就从妈妈的嘴里听了很多遍,他曾经想找到这个人。他现在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她,他就这样瞪着眼睛看着小梅,小梅此时已经没有精力注意周围,她连路几乎都不会走。来庆和四姐连搀代架把小梅推出了门外。


  程显祖已经发现了不对头正在琢磨怎么应付,假如老黑儿子要问起来怎么办,也正是在考虑这个的时候,老黑的儿子果然问了起来。


  “她是谁?”老黑儿子瞪着哭红了的眼睛问程显祖。


  “他媳妇,你爸爸活着的时候跟他们两口子最好。”程显祖灵机一动的指着站在旁边的小乐子说。


  “你快去劝劝你媳妇,别让他老哭了,你把她和四姐还有于大爷都送回去,我们跟来庆等着骨灰。”程显祖对站在旁边发愣的小乐子说。


  小乐子如梦方醒的点头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取出了骨灰程显祖他们一刻没停地来到了延庆,因为按照程显祖安排的,他已经在早上就通知了老黑老婆的娘家,此时他们应该已经等在了那。


  进了村子,果然已经有很多人等在路上,老黑的儿子也按照当地的风俗穿上了简单的孝服。一顶白色的孝帽,腰里缠着一条白色的布条和一段麻绳,这就是中国传统的披麻戴孝。京郊的农村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把孝服改革成了这样,较比以前的穿孝简单了很多,但仍然要比城里只带黑纱复杂。


  程显祖和负责丧事的村里的一个亲戚商量了一下,那人说姑爷是外姓,很少有姑爷埋在媳妇娘家的,所以是外鬼,只好立刻安葬并不能入家门的。


  尽管这些迷信的说法有什么规矩程显祖不不懂,倒是觉得立刻安葬很可取。来到老黑老婆的坟地,在她的坟边上早就挖好了墓坑,香烛纸马的安排祭奠以后,骨灰下了葬,一对新坟靠在了一起。天气特别的好,虽然四周的山已经退去了绿色,蓝天下的黄灰色山峰仍然叫人感觉到了它的巍峨。


  负责办理丧事的村里亲戚扶着老黑的儿子说:“感谢诸位帮忙把他爹送回了家,孝子磕头谢孝!”


  在他的喊声下,老黑的儿子跪在地上给大家磕了头,来庆慌忙扶起了老黑的儿子说:“快起来,这哪行?”


  程显祖说:“这是老年间的规矩了,在城里是没有了,所以你没见过。”


  村里备了饭可来庆不愿意在这里停留,商量后决定带着老黑的儿子回去。 大家再次来到老黑的坟前,来庆用村里那种褐色的粗瓷碗满满的倒了一碗酒说:“黑哥,这回你要好好地陪着嫂子,哥几个先走了,等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还来看你!”说完话他把酒洒在了老黑的坟前。


  自从程显祖一干人进了村子,这里的人就都凑在一起议论,他们要命也想不出,怎么两口子都回来了呢,而且相差的这么近?直到程显祖他们离开的时候,村里的人仍然瞪着眼睛看着他们,满脸的迷惑。


  回来的路上,来庆开着车两眼盯着前方,可那眼神却视而不见,程显祖怕他走神说:“看着点,别走神儿,已经走了一个了!”


  “二哥,这两天我想得特别的多,你说这人为什么活着呢?谁又知道赶上什么事?黑哥老在我脑子里头转,他要是知道尿炕不就睡筛子了?”来庆说完点上一颗烟。


  来庆的话虽然听起来没头没脑,但程显祖感觉到了他是被深深地触动了。


  “想那么多干吗?日子一天天的过,不熬到了点天就黑不了,总得活着。”程显祖也心不在焉地说。


  “黑哥是个好人,二哥你也是好人,还有四姐都是好人”来庆若有所思的说。


  “你的意思呢,我们都是好人,就剩下你一个坏蛋?”程显祖说。


  来庆想了想说:“我没夸自个儿的毛病,我有的时候是坏蛋,比如我到现在也没给四姐一个交待,我有的时候也是好人,比如跟着你们帮朋友的忙,我到底是算什么呢?”


  来庆这样既像和程显祖聊天又想自言自语的话,叫程显祖摸不着头脑,他无奈的说:“有时候咱想做这两种人之中的一种都不够格,咱们就是普通的人,早晨起来混肚子,晚上回家混枕头,但是,谁也不能拿咱们不当人。”


  “对,二哥,你说得对。”来庆点着头说,程显祖也不知道来庆到底觉得他哪说得对。他觉得来庆还想说什么,有可能是关于老黑,可他没说,因为车上坐着怀里抱着老黑相片的儿子。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进了城,把老黑儿子送回家交给了于大爷,他们又嘱咐了老黑儿子几句,无非是有事打电话,没你爸爸了,我们也能帮你之类的话。


  程显祖开着车正打算回家电话响了起来,一听就是罗杰:“程,你到底有多少事要办,你到公司来一趟,我想让你看看合同上是怎么写的!”


  程显祖这才想起来,忙了一天竟然忘了请假,他很快到了公司上了楼,罗杰一脸严肃地说:“程,真得跟你好好谈谈,做事是你这样的做法吗?你可别忘了,我随时可以因为你违约辞退你。”


  程显祖对罗杰的态度不打算计较,本来吗,自己没请假怨不得人家埋怨,他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不说话。


  “是谁给你发工资,你为什么不珍惜工作的机会?你说话!”罗杰追问着。


  看来不说话不行了:“老板,我是需要钱,需要养家糊口,可我是干活养家糊口,我找工作,可我不求着工作,我卖的是力气,我不卖脸皮,您要觉得我不合适,我这就可以走。”


  程显祖这些话几乎是一口气说出来的,罗杰虽然通汉语可他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他从程显祖的语气中已经感到了他的态度。


  他歪着头端详着程显祖,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话为什么会引起程显祖这么激烈的反应。


  程显祖说完转过身来走出了门外,身后传来了罗杰的声音:“我还没有说完,明天送完了安妮送我去天津!”


  “今天能早回来吗?”路上老婆来了电话问。


  自从程显祖干了出租以来,老婆虽然有的时候来电话问问吃饭没有等,从没要他早回来过,因为她知道,这不可能,今天是怎么了呢?程显祖忽然想起,今天是老婆的生日。


  “今儿是你的生日对吧?瞧我这记性”


  “忘就忘了,这回我可不抻着(北京话,埋怨的意思)你,我炸好了酱还打了卤,面也和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等着你吃面。”


  “好,老婆子,我这就回去,正往家走呢!”


  老黑的死好像对所有的人都是个震动,大家很少去四姐那聚会了。罗杰虽然上次对程显祖表示了不满,到底没有辞退他。安妮的中文越来越好,只是在程显祖的影响下口音里有了京味。


  “我觉得安妮现在的中文不是国语,倒很像大街上北京的小孩子说的土话。”一次罗杰太太在谈到安妮的中文的时候对程显祖说。


  “怎么个土话法呢?”程显祖一边开着车一边说。


  “比如,上次她就对我说,妈咪,我们好长时间没出去搓一顿了,这个搓是什么意思呢?”罗杰太太说。


  “就是吃饭。”


  “吃饭为什么叫搓呢?”


  “就是大吃一顿,吃得很香的样子。”


  “所以我说这是土话。”罗杰太太找到根据似的说。


  “土话不好吗?你们那就没有土话吗?”程显祖说。


  “土话在这里方便,要是回到新加坡,这些有什么用呢,别人还是听不懂呀?”罗杰太太说。


  “将来妞妞长大了,也在某个大公司在北京的办事处做老板,比罗杰先生混的好,因为她会土话,你没看见那个加拿大的大山吗?”程显祖说。


  “我可不要安妮再给鬼佬打工了,你以为你们老板混的有多好?他只不过是给鬼佬打工而已,要看上司的眼色行事,要做的很辛苦,要完成那些鬼佬没完没了的指标,他每天都要干到半夜的。”罗杰太太撇着嘴说。


  “那就叫妞妞做新闻记者,到中国来,她也能因为熟悉中国的情况干的很好的。”程显祖说。


  “程,我发现你有的时候很有些见识,你现在这个主意就很好,要安妮做记者,到中国来,这很好。对了,妞妞是你给安妮起的北京名字吧?她很喜欢,她也要我们叫她妞妞呢。”说到这罗杰太太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学校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车,放学的时间已经到了。罗杰太太下了车走到门口寻找安妮,程显祖虽然没有下车,但是眼睛透过风挡玻璃盯着校门口,祖显祖很喜欢安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一个外国孩子。


  一位老师领着安妮走了出来,在和罗杰太太说着什么,安妮则在旁边不安地听着。是出了什么事呢。程显祖有些坐不住了,他走下车来到了他们的跟前听到那老师在说:“罗杰太太,真想不到,安妮今天居然打了汤姆,把他的头打破了,现在他的家长正在我这里,要求给一个公正的处理,我想您是否考虑一下您对孩子的教育是不是有问题呢?”


  罗杰太太满脸疑惑的说:“怎么可能,安妮是不会打人的,我们也从来没有主张过暴力,安妮这是怎么回事?”


  “是汤姆要吻我,我不干,他就推我,我才打了他,寇沃德说过,谁要欺负你,你就反击他,这叫以牙还牙。”


  “寇沃德是谁,什么叫以牙还牙,你还咬了汤姆?”罗杰太太问到。


  “妞妞,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人家打成什么样了?”程显祖忍不住地问。


  “我只是推了他一下,他碰在了门上,不是我打的。”安妮说。


  一个黄头发的女人走了过来,领着一个同样是满头黄毛的小男孩。女人用英文和老师说着什么,接着是罗杰太太,罗杰太太满脸堆笑的说着,看来是在道歉。程显祖看了看那个小男孩,脑门上夸张的缠着一块纱布。


  黄毛女人愤怒的满脸通红,不住嘴地说着,罗杰太太像个母鸡一样不停地点头赔笑。最后那女人领着孩子钻进了车子里,仍然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喊了一句什么走了。


  回到车子里,罗杰太太一脸的阴沉,安妮大概知道自己惹了祸,没有了往日的欢蹦乱跳,躲在坐位里低着头。


  程显祖发动了车就听到罗杰太太说:“安妮,今天回到家里和爹的怎么说?你怎么可以打人?”


  “我看那孩子也没伤的怎么样,不过是虚张声势,想不到外国人也会讹人。”程显祖说。


  “小孩子从小怎么可以打架?这多粗鲁,特别是女孩子。那个人不是讹人,是法国人,法国人很难缠的,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呢。”罗杰太太显然没听懂“讹人”是什么意思。


  “这么点小孩就学亲嘴,我看就是个小流氓,打他一点也不多。”程显祖说。


  安妮虽然没有完全听懂程显祖的话,可她能看的出来,程显祖是在向着她说话,她冲他笑着。


  “你还笑?你告诉我什么叫以牙还牙?谁教给你的,寇沃德是谁?”罗杰太太仍然不依不饶的问。


  “是我,是妞妞给我起的名字。”程显祖说。


  “程,你有什么权力教给我的孩子该做什么?安妮就是按照你的逻辑惹的祸,你要对这件事情负责的!”罗杰太太气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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