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教学楼后,天色已是黑夜降临前的深蓝。昏黄色的灯光亮起,照亮了比尘埃更细的雨丝。许多人都没有打伞,就这么淡定自若地走在一片朦胧的雨丝中。凉飕飕的风中,我忽然觉得自己穿得有点少了。
吉他的轻柔琴声透过音响从不远处传到了我的耳边,这段前奏听着非常耳熟,我却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是什么曲子。
“现在她回到了大气层的怀抱,发间带着木星的眼泪(Now she’s back in the atmosphere, with drops of Jupiter in her hair。)。”一个温柔的男声伴随着吉他声在雨丝之中响起,紧接着听到有人发出了“喔喔”的喊声。
我忽然想起来了,这是由美国Train乐队演唱的《木星之泪》(Drops of Jupiter)!曾经在2002年拿了两个格莱美奖啊!
真的是很久很久没听这首歌了,久到我都有些忘记了它的旋律。和原唱的浑厚有力不同,或许是因为距离的关系,这个男声听起来更为温柔,仿佛在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走到小广场边上时,柔和的白色灯光照耀出雨丝飘动的轨迹。四周围了许多人,有的人正在合着那个男声一起唱。我走到人群里,才看清小广场中央是两位金发碧眼的高个男生,抱着吉他在进行无插电演唱。唱到副歌处,吉他手扫着弦,和着声。主唱拨弄着琴弦,微微闭着眼睛,歌声与琴声中全是比棉花糖还要柔软的深情。低头浅唱之间,他唱的不只是深情,似乎有故事。
一曲唱罢,主唱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蓝绿色的眸子,本想着那眸子中会是千百种柔情,可当睁开之时,才发觉,那眸子平静如水,即使人群中爆发出了满堂的喝彩声,他的浅笑也转瞬即逝。
“我已经给大家唱了四首歌了,有没有人想上来唱?”他开口说话了,是一口非常性感的英音,“想唱什么都行,我相信我和戴维斯的即兴能力。”提到“戴维斯”时,他朝吉他手看了一眼。一旁,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拿起了第三个话筒。
“有人想来试试么?”吉他手戴维斯笑着问大家,扫视着人群。很快,一位一头棕发披肩发,发中夹杂了好几缕青蓝色发丝的女孩儿走了出来。她的眼妆化得比较浓,抹着辣椒色的口红,两个圆圆的银色大耳环分外醒目。
“我唱一首西班牙语歌,OK?”她的英语听着有一些口音,“夏奇拉(哥伦比亚歌手)的Me Enamore(坠入爱河)。”她的大舌音一出来,我便基本确定她母语是西班牙语了。
“啊我们知道这首,你看看这个调子如何?”戴维斯说道,便和主唱一起简单弹了几个前奏,那女孩儿点头,说没问题。
原本缓慢抒情的吉他旋律忽然间弥漫着一股拉丁味儿的热辣,那女孩儿用西班牙语唱起了这首听着便让人想浑身扭动的情歌。伴随着热情的旋律,这女孩儿在原地轻轻舞动了起来,人群中一边“喔喔”地喝彩,一边为她打节奏,就连身材高大的主唱也在一旁轻拍着吉他,为她打节奏。哪怕她的音准并不好,时不时就走音。白色灯光照亮了湿漉漉的水泥地,她舞动的身影倒影在那一片光与水中,像是律动的皮影,却又远比皮影更为灵动。
“汐让你也在?”忽然有人拍了下肩膀,我转头一看,郑惠棋出现在了我旁边。
“我刚面试完,你想上台唱?”我问她。
“可以上去唱啊?”她问道,我说是,她却回了句,“算了吧,我五音不全,纯粹路人来看看凑热闹。”
要上去唱一首么?听着那女孩儿又一次走调,却自信依旧毫不忸怩害羞的身姿,我忽然有些想上台去唱一首。算起来,扣掉班级合唱不算,上一次登台唱歌演出,居然都已经是十多年前了,那时我和苏雅蕙还在念高一。我和苏雅蕙俩人组了一个临时小乐队,她当吉他手,我是主唱,俩人脑抽了去参加学校的十佳歌手大赛,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运气,居然还杀进了决赛。决赛时,我们唱了张国荣的《春夏秋冬》,说起来这首歌还是她选的。这首歌在吉他的琴弦之中真的很温柔,温柔到当我看到下面的人,会觉得我和他们不在一个维度空间上。
当然,我们俩后来也没有走上音乐的道路。这个临时的小乐队很快就在繁忙的学业中匆匆解散。倘若我们坚持下去,有没有可能现在就去做民谣音乐人了?
“还有人想上来么?”主唱环视着人群,还在纠结之时,我的双脚却先替我作出了决定。
“我想一首中文歌,你们可以伴奏么?”我走到身高足有一米九的主唱面前,抬头问他。
“没问题的,你大概唱给我们听听。”他点了点头。
“又回到春末的五月/凌晨的集市人不多/小孩在门前唱着歌/阳光它照暖了溪河。”
我清唱起了赵雷的《少年锦时》,主唱低头试音,才弹了几个音符,戴维斯忽然有些激动地说:“这首歌我听着很熟!副歌是不是这样的?”说着,他拨弄琴弦,调试几个音调后,简单弹奏出了《少年锦时》副歌部分的音符。
我忽然感到浑身血液一阵沸腾,即使是阴冷的天气也无法阻挡——他弹得一个音不差啊!
“你怎么会知道这首歌?”我问他。别说赵雷的歌了,有几个欧美人知道赵雷?并且来到英国后,我切身感受到好多欧洲人对中国其实并不了解。有一次上课时,我和坐我身后的一个克罗地亚姑娘聊天,她看到我放在桌上的小米手机时,问我是在哪儿买的,得知是在国内买的并且还是国货后,这姑娘一脸不敢相信地来了句:不是说中国没有智能机么?其实她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不了解而已。然而,我嘴上礼貌说着“好几年前就有了”,内心是真的很想甩她一句:你是不是来搞笑的?
“我大学毕业后的间隔年去了趟北京,住一个国际青旅。有一天前台的音响在放这首歌,我觉得特别好听,就问前台歌曲的名字,那个前台男孩儿就直接蓝牙传输给我了。”
“天呀,简直太巧了!”我的英文一时半会似乎难以表达我的激动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起了些许羞涩的笑,“这首歌真的很好听,虽然我很久都没听了。”
“别光顾着聊天,快来唱吧,刚刚戴维斯那个音调可以么?”主唱在一旁提醒我俩。我点了点头,主唱示意我走到中间的话筒前,他则站到了我左侧,帮我调整好了话筒高度。
在两把吉他奏出的民谣旋律中,我望着细雨中的人群,在傍晚时分料峭的微微寒风中唱了起来。
“我忧郁的白衬衫/青春口袋里面的/第一支香烟/情窦初开的我/从不敢和你说。”唱到副歌部分时,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周边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镜头中的一帧帧画面,慢得清晰可见——来去的学生们、郑惠棋举起的手机、渐渐消失的雨丝、一旁主唱投来的赞许目光,而后那双熟悉的桃花眼忽然在我面前展开了一小片星空。
剑持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人群的最前面,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一曲完毕,我轻声对着话筒说了声“thank you”。戴维斯对我点着头,朝我竖了一个大拇指,“你的声音很好听!”
本来要下意识谦虚一下,可我嘴里迅速蹦出了一个“thank you”。
“妈呀汐让你唱得好棒!”一走进人群中,郑惠棋便激动地说道,“你刚刚在唱歌时让我想到了‘房东的猫’!”
这时有人拍了一下我肩膀,我侧转头一看,剑持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我的右边。
“你声音真的很好听,特别柔软。”他朝我点着头,眼里的笑意就像是悄然升起的月亮,一点点覆盖了星星的光芒。白色灯光之下,他长长的睫毛在隐隐反着光。
我这才发觉他的睫毛又浓又长,就像谭筱伶用睫毛刷刷过的睫毛一样。
“所以是面试加分项么?”我调侃地问了句。
他耸了耸肩,脸上挂着狡猾的笑:“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