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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显祖跑到四姐那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由于下雪,店里的生意很清冷,他找了半天一个人也没看见。

  “你们老板呢?”程显祖问伙计。

  “在后面。”伙计说完转身走进去。

  没一会儿,四姐红着眼睛走了出来。

  “二哥,到后面坐着吧。”四姐说。

  跟着四姐来到了后院走进屋子,程现祖才发现小梅也坐在那低着头。

  “他们呢?”程显祖问。

  “刚走,去延庆了。”



  “我去看看。”程显祖说着话转身要走,四姐拦住了说:“来庆说了,您要来的话就叫您在这等着,下那么大的雪就不叫您跑了。”

  “那怎么行,我好容易请了假就是为了这个事,我不能不去。”程显祖说。

  “您现在到了那天还不黑了?您就在这等着吧。”四姐说。

  “怎么出的事呢?”程显祖问到。

  四姐用眼睛看着小梅,那意思是想叫小梅说。

  小梅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

  原来,自从老黑和老婆离婚以后,老黑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家没了,老婆离了,周围熟悉的朋友的眼光总是异样的。这要是在从前,这样的眼光老黑是不能忍受的,可现在不行,他必须忍受。特别是四姐,当初答应的是临时在这凑合几天,然后找房子搬家,等真的去找老黑才发现,能住的租不起,租得起的不能住,何况小梅已经怀了孕。

  虽然老黑也后悔,可是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了退路。小梅在四姐这,老黑只是收了车来看看,偶尔住上一晚上,因为他觉得,要是自己也搬到这住来,就更说不过去了。他有时候借住在朋友家,更多的时候他是在马路上转,转到活儿就拉,转不到就睡在车里。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每当老黑被冻醒了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家,想起了现在的处境,老黑不愿意想他和小梅的过去,因为他说不清楚今天的结果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觉得自己走的这步棋,连后悔都没资格,他更不敢想将来,小梅虽然是怀上了孩子,但是,他能和她走到哪天,他自己也没把握。

  老黑原来还想,他老婆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她会找机会报复他,起码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他甚至还很担心,并嘱咐过四姐,千万留神有人来闹。可是这么长时间了,老婆那边竟然音信全无,就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一点消息,这让老黑的心空了起来,他知道,他们娘俩这回是恨透了他了。

  小梅也觉得别扭,一个劲的摧他找房子:“你倒是找地方咱们搬出去呀,老在人家这凑合哪天是个头?四姐和来庆老吵架,看来就是因为我,我还得看着四姐的脸色过日子,我可受不了啦!”一次小梅跟老黑说。

  “我不是没找,哪有合适的?就我挣这俩钱,租了房子咱喝西北风呀?”老黑烦躁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我一个大活人跟了你了,就这样过日子?”小梅也不依不饶地说。

  “当初我就多余染了这一水!”老黑一着急说出了自己多日以来想说的话。

  “你说的对,不光是你多余,我才是多余呢,我怎么就昏了头的跟了你?本以为你是个英雄光棍的男子汉,谁知道你这么拿不起来放不下,这样的事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吗?你当初要不是打算好了,你干吗还往下跟我处?干吗连咱们俩都害了!”小梅喋喋不休地说。

  面对这样的窘境和小梅的埋怨,老黑无言以对。


  老黑完全陷入了孤独的日子,除了小梅,他几乎不跟任何人联系,倒是来庆时常找老黑。来庆找老黑无非就是坐下来喝点,给老黑宽宽心,对老黑的确也是无能为力。


  一天,老黑在拉活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街坊,老黑永远的躲着熟人,因为他心里有愧疚,他的事熟悉他的人几乎都知道。这次老黑采取的还是这个态度,看见了街坊赶紧把脸扭向一边,街坊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老黑管他叫于大爷,是居委会的主任。


  “你小子不认识我?”于大爷走到车跟前对这窗户问老黑。


  “哟,于大爷,我没看见您。”老黑硬着头皮说。


  于大爷也看出了老黑的尴尬说;“知道你媳妇怎么着了吗?”


  老黑听到于大爷提到了老婆,两只耳朵竖了起来等着于大爷的下文。


  “在医院住着呢,这回瞎了(北京话:遇到麻烦的意思)。”于大爷叹了口气说。


  “怎么了于大爷?”老黑瞪着眼睛问。


  “自从跟你离了婚,整天的眼泪洗脸,窝囊出病来了。”于大爷说。


  老黑低下了头,他不愿意提起老婆,可是他又想听听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您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呀!”老黑催促着于大爷。


  “得了肺癌,你瞧瞧你,活了半辈子了捅这么大的漏子(北京话,惹祸)。”于大爷埋怨着说。


  老黑听了跟打了个雷一样,脑袋都有点发懵:“在哪个医院住着呢?”


  “住在肿瘤医院呢,开始大伙儿瞒着她,可到了那就瞒不住了,你儿子也不上班了,天天在在医院里守着,唉,你把她给害了。”老头说完摇头走了。


  老黑愣愣的看着于大爷的背影,一个人走过来打车:“上南苑。”


  “不拉了!”老黑瞪着眼睛说。


  客人被吓了一跳说:“不拉你横什么,我告你拒载!”


  “你不告你都是孙子!”老黑一股邪火地喊道。 


  老黑想都没想就开往肿瘤医院,到了门口他停下车子犹豫起来。只是几个月没看见老婆和儿子,好像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怎么面对他们?特别是老婆在这样的情况下。脑子里这样想着,腿并没有停下来,长长的走廊很快走到了尽头,他在护士台打听到了老婆的病床号,门关着,老黑从玻璃外面寻找着老婆的身影,他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的儿子,也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老婆。老婆头上戴着一个浅蓝色的帽子,脸色苍白,儿子低着头一动不动。老婆瘦得脱了形子。

  该不该走进去,见了他们说什么,他们娘俩会怎么样对待他?假如他们不接受自己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在老黑的脑子里打着转,老黑失去了勇气,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一段时间甚至想就这样看看他们走了算了,他以后每天都这样看看她,虽然他没勇气进去,可也同样没勇气离开,就这样站了很长的时间,一个病房陪护的人推开了门,老黑竟然站在那没有动。



  门打开的时候老婆扭过了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老黑,她好像早就知道他要来似的,脸上没有一点吃惊,她嘴里轻轻地说着什么儿子也转过了头。



  现在老黑只有进去,他也实在是想走进去,当他站在床边的时候,儿子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床边剩下了老黑。



  “你怎么瘦了?”老婆声音轻微地说。



  对老婆这样的问题,老黑不知道说什么,他没说话坐在儿子坐的凳子边上看着老婆。



  “你怎么样?”老黑声音有些沙哑地问。



  “我能怎么样?我这回真的要躲开你了。”老婆说完扭头看着窗外。



  “我不是人……。”老黑有点说不下去了。



  “你以后别来看我了,我跟你没关系了。我说的是实话,我看见你心里就堵得慌,你要是多来几次,我死得快点。”老婆的话叫老黑明白,她并没有原谅他。



  “你要是还有良心,就照顾着点儿子,他总是你的骨血……。”老婆说到这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说:“妈,大夫不让您多说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老黑一眼,就好像这屋子里没有这个人。



  “我再跟他说两句,以后我就不说了?”老婆擦了一下眼泪说。



  “你走吧!你别再祸害我们了!”儿子忽然大声地冲老黑说。



  儿子的话叫老黑不知道怎么对待,这个平时最看重自己的儿子今天的脸色形同路人。



  “怎么跟你爸爸这么说话?”老婆说。



  儿子背过身子坐在床的另一边,老黑觉得他也在流泪。



  老黑知道,再这样坐下去,即使他愿意他们这样的对待自己,他的存在的确是对他们的伤害。老黑站起身来摸着自己的口袋,把这几天的车份一股脑的拿了出来放在床边的小桌上默默地走出了房门。


  此后的几天里,老黑神不守舍,小梅发现了老黑的情绪问过几次,老黑只是不说。小梅也和四姐念叨过,四姐知道老黑的心里苦,可是又不能说破,因为这牵涉到了小梅。


  “来庆,你别老一天傻吃闷睡没事人儿是的,我看老黑这几天情绪都不对头,你跟他聊聊天儿,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了?”一次四姐对来庆说。


  “这还用问?他这是张果老倒骑驴,没了前途了,哑巴让狗日了,有苦也难说。”来庆说。


  四姐捶了一下来庆说:“你到底有没有正经的?今天他要再来你跟他喝点儿,我给你们弄好吃的,让他心里痛快痛快。也没有你们哥几个那样儿的,老黑走到了这步,你们老拿白眼珠子看他干吗?身子掉到了井里,耳朵就挂不住了,还得拿出朋友的义气来让他好好的奔日子,一个个儿的都假正经起来了。”


  也就是那天,老黑真的就来到了四姐的饭店,四姐张罗着老黑赶紧给来庆打了电话,因为晚上,菜市场已经关了门,四姐特意跑到超市买了鱼虾螃蟹。来庆接到四姐的电话不敢不来没一会也到了。


  菜端上了桌子,酒开了瓶子,来庆给老黑倒上酒说:“哥,这几天怎么了,像个完了事的鸡巴,蔫了?”


  老黑直着眼看着来庆半天没说话,来庆还从没有看见过老黑这样的眼神。他本想以玩笑开头缓和气氛,这要是在平日,老黑会有更玩笑的话回敬他,可今天没有,这让来庆心里也没了底。


  “哥,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离了就离了,小梅对你也不错,肚子里装的也许是个大儿子呢,我还跟四姐说呢,生下来就叫小黑子,认我一干爹,认四姐一干妈,咱们仨人疼他,你就瞧好吧。”来庆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虽然轻松,心里打着鼓,因为老黑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吃着喝着说,菜都凉了。”四姐也看出了老黑的情绪赶紧打着圆场说。


  为了让老黑能轻松点,来庆冲着站在一边的小梅说:“嗨,小嫂子,你坐那干吗,过来敬我哥哥一杯!”


  小梅坐在老黑的身边并没动筷子。


  “哥,你别这样死鱼不张嘴好不好,这可是四姐跑到超市里买的鱼虾?”来庆说。


  老黑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说:“兄弟,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你们没人瞧不起我,是我自己瞧不起自己。”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谁敢瞧不起黑哥,他就别进我这门儿!”四姐在旁边答话说。


  “这些日子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老黑心里也受不了。小梅,你要听我的话就回老家去,我给你凑一笔钱拿回去。”老黑看着小梅说。


  “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她怀着孩子,你让她回家怎么办呢?不是有这么句话吗,托生条狗也得生在北京城,你甭担心,我不是说了嘛,咱们仨养着,有秧儿就不愁长。”来庆说。


  小梅听了这些话掉下眼泪来,她想了想说:“我听你的,这些天我就想着家,想家里的人。孩子我是要生下来,北京没什么好的,别说托生条狗,就是托生成神仙在这也难混。”


  “回家也得把孩子生下来,看着他长利索了再回去。”四姐说。


  “我想了,我现在是谁都对不起,我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人了,没有金刚钻,我拦的哪门子瓷器活儿?”老黑说完又干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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