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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显祖自从跟了罗杰,就陷入了他和他家人的汪洋大海,他觉得比拉零活还忙,早上送孩子上学,老板上班,白天拉着太太逛街或者会朋友,下午接孩子,到了公司也要等到八九点钟接罗杰回家。这一套做完了基本上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罗杰太太虽然总是抱怨中国人的东西质量不好,可是仍然不停地买,不停地往新加坡邮寄。


  让程显祖唯一感到轻松快乐的是小安妮,安妮的中文不好,罗杰和太太很着急,程显祖也很着急。他从第一天看见她就很喜欢她,一天当中程显祖感到快乐的时光就是接送安妮。


  安妮好像也很买程显祖的帐,不管他说什么,安妮总是服从。久而久之,程显祖发现安妮听得懂的中文要比说得多,他觉得语言不是靠老师教会的,应该是在说话中学会。程显祖一有时间就和安妮说尽量多的话。

  “安妮,我觉得你这个名字不好听”一次在送安妮上学的时候他说。


  安妮听懂了程显祖的话,并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就是问他,这名字为什么不好?


  “我给你起个名字,真正中国名字,北京人的名字好不好?”程显祖说。


  安妮点了点头继续用眼睛等着。


  “你呀就叫妞妞!”


  “OK,我喜欢!”安妮说。


  程显祖给安妮改了名字自己都觉得很得意,他一路上就不停地喊着妞妞这个新名字。


  又是一个周末,程显祖被罗杰告知要去长城,因为安妮要去。虽然几个星期以来,程显祖都没有休息,但还是很乐意,安妮那么痛快就答应了自己,程显祖也得叫安妮高兴。


  早上接了一家人,天气出奇的好,深秋的北京正是黄金季节,车子出了昌平满目青山夹杂着如火的红叶,罗杰一家也被这景色吸引和感动,一路不停地赞叹。忽然间,路边的几只羊叫安妮大为吃惊的问:“这是什么?”


  “羊!”程显祖不以为然地顺口说出。


  对安妮这样的问题,程显祖开始觉得可笑,转念一想也对,他们国家屁股大点的地方,也就是北京四环路以内大小,人口四百多万,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小城市的大小,难怪孩子不认识。


  “就是那天我带着你和你爸爸你妈吃的涮羊肉的那个羊。”程显祖说。


  “程司机,你就是不懂得怎么和孩子说明白,她怎么能从羊的样子联想到涮羊肉呢?”罗杰坐在后边说。


  “你那意思就是,非得在火锅里吃出羊毛来,她就联想到了?”程显祖话音未落罗杰太太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在程显祖眼里,安妮和中国的任何小孩儿没有什么不同。他甚至不愿意想她的国籍问题,因为他一想到这就觉得安妮离他远了。罗杰和他的太太疼爱安妮自然不用说,可是安妮自从和程显祖在一起,表现出的亲近和热情却远胜于她的父母。开始程显祖只是用缘分来解释这个现象,其实,缘分是什么,就是应该发生的事情,缘分并不是虚无的。只是当人们无法解释或者不愿意多想的时候才提到它。后来程显祖慢慢发现,安妮之所以愿意和程显祖在一起,只是因为她得到了在父母那得不到的自由。比如安妮和程显祖在一起,哪怕就是接送的路上这一点时间,安妮会很放松,她可以在后座上随便的坐卧,而且她可以任意选择她要坐在哪?程显祖从来都是不干涉。哪怕她选择了坐着中途又改了主意,程显祖也会把车子停在路边让她换过来。这在她的父母在场的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要求安妮必须坐在后面,而且一定要系好安全带。


  安妮和程显祖在一起可以大声的说笑,可以大声的唱歌,在父母在的时候是绝对不行的。


  安妮可以在程显祖开车的时候在他后面搂着他的脖子玩笑,这在其他的时候也是不允许的,也就是说,安妮和程显祖在一起感到了自由,感到了由于自由带来的快乐


  程显祖在罗杰或者他的太太不在的时候,永远就喊安妮妞妞,安妮对这个名字很认可,当程显祖喊妞妞的时候,安妮是自由的时候,妞妞这个名字意味着快乐!


  安妮在程显祖几乎话唠的努力下,中文的水平进步很快,她能和程显祖进行一般的交流,特别是程显祖即便听她说错了,他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安妮也很怪,同样一句话,放在别人嘴里,安妮要反映一下,程显祖说出来她就能听懂。


  程显祖有的时候真想带着安妮去北京城里好好的转一转,他甚至和老婆说过很多次,他会给她带来一个特好的孩子让她高兴一下。


  可是接送安妮的时间是有严格的限制的,上学不能迟到,回家不能晚了。


  “uncle,你能买一个冰的棍?”安妮还不能完全摆脱英语的束缚,叔叔还是要用英文。


  “当然可以,吃完了把嘴擦干净,别让你妈看见了。”程显祖说。


  “我们要对妈咪保密对不对?”安妮说。


  “对,让她知道你就苦了,我也得跟着倒霉,妞妞记住了?”程显祖说。


  “OK!妞妞知道!”安妮点着头说。 


  转眼到了冬天,天上飘下雪花来,安妮平生第一次见到了雪,兴奋的在上学路上趴在车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一路上都没有离开。罗杰太太这些天好像心情很不好,坐上车就拉着脸,除了安妮以外,无论是罗杰还是罗杰太太,程显祖一贯是很少说话,因为他实在跟他们没的可说。罗杰的话相对太太要少,因为他总要拿出老板的样子来。


  “程,昨天你和老板去了什么地方这么晚才回来?”罗杰太太问到。


  罗杰总要和客户应酬吃饭、去消费场所,程显祖觉得他的太太应该知道,而且这么长时间并没有听到过她打听这些事,所以,程显祖一直也没考虑她要问起来自己怎么答复,换句话说,这样的考虑应该是罗杰的事,自己就是个开车的,让上哪就上哪。虽然程显祖对这样的活动一熬就是半夜很反感,到底落下加班费,和在马路上跑圈十块十块的凑散碎银子比起来,坐在车里半躺着一个小时拿十块钱,这个还是值得的。


  “去请客户吃饭。”程显祖眼下只能这样说着。


  “后来呢?吃了饭以后去了哪?”程显祖不用回头也能知道罗杰太太正用那双有点绿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脑勺。


  “后来好像是去了个地方和客户去喝咖啡。”程显祖说。


  “在什么地方喝咖啡?”


  “天太晚了,我记不清了。”说完这句话程显祖觉得自己装过了火,自己不知道什么地方,怎么拉他去的?他捏着一把汗等着罗杰太太的下一句。


  “程,你自己觉得你说的话我能信吗?”罗杰太太的声音大了起来。


  程显祖忽然有一股恼火涌上了心头,罗杰去干什么是罗杰的事,应该去问问他,你凭什么审问起我来了?


  “你说话呀?”程显祖的沉默没让罗杰太太停下来。


  “太太,罗杰是我的老板,他干什么是他的事,我就是个开车的,送完就在门口等,我怎么知道?”程显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程显祖的态度起了作用,罗杰太太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你们一定事先有准备的,罗杰很卑鄙!”


  对于罗杰太太的话,程显祖是知道什么意思的,也就是说他背着太太在外边花天酒地的事露了相,看来,男人这种弱点在中国和外国都是一样的。罗杰很热衷这个,当然,他消费的地方在中国人眼里还是昂贵的,但跟他的收入和他们国家比较起来,他觉得真是很划算。程显祖懂得规矩,一个司机对老板去哪是不能问的,他只是没想到会遭到太太的盘问。


  过了几天,罗杰问程显祖:“太太问过你什么?”


  “问过我你上哪了。”程显祖说。


  “你怎么说?”罗杰说。


  “实话实说。”程显祖说。


  “什么?”罗杰瞪大了眼睛说。


  “我说你跟客户吃饭,喝咖啡,别的就没有了。”程显祖说。


  罗杰显得放了心说:“太太怎么说呢?”


  “你让我说实话?”程显祖说。


  “当然。”


  “她说你很卑鄙。”程显祖说完从后视镜里看着罗杰,罗杰脸朝着车窗外,表情很不自然。


  罗杰太太约了几个朋友去看雪景,程显祖把她们拉到了香山。几个人下了车,程显祖把车子放进了停车场,他知道,这一等就得下午见了。


  北京的雪越来越少,连程显祖也被今天这场雪引起了兴趣,他下了车走出停车场,打算自己也看看雪景。


  就在程显祖走出停车场的时候,来庆来了电话。


  “二哥,在哪呢?”


  “拉着人在香山呢。”

  “没在新加坡吧?”来庆的话里有了埋怨的意思,程显祖能理解,这么长时间竟没顾得上和他们联系。


  “今天能早点儿吗?”来庆问到。


  “现在我可做不了主了,得听东家的。”


  “告诉你件事,老黑走了。”来庆说话的语气很怪。


  “上哪了?”程显祖并没有反应过来。


  “上阎王爷那报道去了!” 


  来庆接着说:“昨天的事,在八达岭高速延庆段沟里发现的,人和车都摔的没了样儿了。”


  “人现在在哪呢?”程显祖觉得自己的嘴都不会说话了,拿手机的手直哆嗦。


  “在延庆县医院的停尸房里停着呢,我去了一趟,不许看。”来庆说。


  “怎么还不让看?”程显祖问。


  “脑袋都摔烂了没法看,等着家属来了处理后事做了整容才让看呢!大伙儿说今天下午都去看看,先在四姐那集合,你要是来不了就算了,反正去了他也是死了。”来庆说完放下电话。


  雪花越飘越大,程显祖两眼盯着雪花,人好像慢慢的要腾空似的。老黑的样子又在他的眼前浮现,一脸的不在乎,一嘴的挖苦话,在他的眼里,这世界上就没有正经事。在歌厅拉活儿的时候,总是站在自己的车旁边叼着烟评论着进进出出的人,脸上露出不屑的样子。


  老黑说话冷,老黑好像并不在乎生活的现状,老黑不随大流儿,老黑永远有自己的见解,可老黑心眼不坏,兄弟们有什么事他没落下过,即使是被老婆赶出家门的时候,老黑也没露出半点难色。那天晚上在四姐那,老黑把那个小梅托付给四姐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老黑死了,他的前妻会不会来呢?小梅怎么办?她肚子里还有孩子。程显祖站在雪地里就这样想着,过路的人都很奇怪,不明白这个人一手拿着手机举在耳边,落了一身的雪直着眼睛站在那干什么?


  我得去,程显祖转身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想,可怎么跟罗杰太太说呢,干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找他们请过假,何况今天又下了大雪,安妮和老板都等着接呢,要是好天他们兴许能答应痛快点儿,下雪正是要车的时候,程显祖最后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今天也要去,他拨通了罗杰太太的电话。


  “太太,我家里有点急事,我请个假。”


  “你开玩笑,这么大的雪你把我和我的朋友放在这里?”罗杰太太果然不出所料生了气。


  “这有的是出租车,您将就一下,我实在是有事。”程显祖说。


  “有事要事先说,你老板没告诉过你吗?”


  “突然有的事,我也不知道。”程显祖已经失去了解释的耐心,他觉得罗杰太太还会说什么。


  “我可以不用你,你老板怎么办,安妮怎么办?你给你老板打电话吧,看看他怎么说,然后给我回电话,我们马上就要下来了。”罗杰太太把球踢给了罗杰。


  虽然罗杰的态度比他的太太好不了多少,但到底是答应了,最后嘱咐程显祖说,要把太太接回市里他才能走。


  程显祖站在那等着,此时的每一分钟他都觉得特别的长,好容易等到了她们,罗杰太太一脸的不高兴,显然她是接到了罗杰的电话。


  下雪路上所有的车都慢了起来,马路上出奇的堵车,程显祖不停地按着喇叭,其实很多余,没有人会听他的,别的车也没地方躲。


  当他把几个人都送回了家已经到了接安妮的时候了,他对罗杰太太说:“太太,我把你拉到学校我就得走了,我实在是不能等了。”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罗杰太太问。


  “我的一个哥们出了事死了。”程显祖虽然不愿意说出来,可不得不说,因为他觉得罗杰太太很可能叫他跟着接完了安妮才放了他。


  “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就可以下车,你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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