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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了饭,老婆说:“老程,你今儿回来的早,给你找点活儿干。帮我染染头发。”


  程显祖听了吓了一跳,老婆染头发他知道,可是让他给染这还是第一次。


  “我哪会呀?”程显祖说。


  “外边染一回得好几十呢,我自己买了染发膏,自己染。就是后头的和脑瓜顶上的看不见,你给抹两下,其它的我自己来。”


  老婆一边说一边拿出兑好的染发膏还有一把一边是刷子一边是梳子的染发工具。


  “你就蘸上染发膏用刷子那面往头发上刷,刷匀了就用梳子那面翻起那层来,染背面的,都染完了撩在一边再染下面一层。”老婆坐在椅子上,肩膀上搭着块塑料布说。


  程显祖左手端着染发膏,右手拿这染发的梳子站在那不知道怎么下手,他觉得这梳子比棍子都沉。


  染上第一缕头发真是艰难万分,手都哆嗦,他唯恐把染发膏刷在老婆的耳朵上。慢慢的他开始熟练了,程显祖一缕一缕地染着,看到老婆头上很多的白发心里想这要是没有染发膏,老婆的头发都花白了。想起自己认识她的时候,还是个年轻姑娘,要是穿着现在女孩子的衣服,一点也不比她们差,可是那个时候没有,直到现在自己也没混出个人样来叫老婆有什么。像老婆这样岁数的女人,染头发与其说是形象问题,不如说是她们对过去的留恋。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伺候孩子大人,过这苦日子,这白发就是见证,它藏在老婆的头发里,也藏在她的心里。即使是为了这点对过去的留恋,她也仍然逃不出现实的考虑,为了省几个钱,她连发廊都舍不得去。想起罗杰太太在丽都饭店做头发的事,程显祖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能。


  自己在外边挣钱受点委屈心里不平,老婆在家里孤灯清冷的她又会怎么想?到了今天,她不是也得伺候别人吗?想到她刚才说加薪的时候那个表情,老程眼泪都快下来了。


  程显祖认真地染着,不放过每一根白发,他觉得,要是连这点都不能满足她,他还能干什么呢?


  就这样想着,染着,程显祖觉得这个染发的小刷子有好几斤重。


  “嘿!我染头发,不染脖子!”老婆嚷道。


  程显祖这才发现,自己把染发膏涂到了老婆的脖子上。


  好像是充了电,程显祖第二天出门的时候,觉得心里特别的轻松。昨天晚上让程显祖下了决心,再怎么着也要坚持下去。


  同样刚刚认识,罗杰和他太太给程显祖的印象并不好,可是他们的孩子安妮却很让他喜欢。她的眼睛像水一样透亮,还有那翘着的小鼻子和一头的卷发。安妮坐在车上很安静,她的脸上一点也没有陌生的表情。在送学校的路上,安妮一直就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几岁了姑娘?”程显祖想和安妮聊聊天。


  安妮迟疑了一下说:“sorry!”。


  原来这个词在英文里是“对不起”的意思,但是如果你没听明白对方说的话,或者要求对方再说一遍的时候,就可以这样问。程显祖一共就上过初中毕业,那个时候学的英文现在也就记得一句“long live chairmen mao !”了,听见安妮这样说,并用她的大眼睛看着他,程显祖估计她没听明白。


  “你地,几岁的干活?”程显祖忽然蹦出了电影里常听见的日本汉语,这句话说完自己也乐了。


  安妮看程显祖按滑稽的样子,好像明白了是和自己开玩笑,也笑了笑,学校很快就到了。


  回来的路上,程显祖想,这是个标准中国孩子的模样,怎么一句中国话也不懂?看来以后老跟这个小洋鬼子打交道,还得费点劲。


  车到了楼下罗杰上了车:“安妮送到了?”罗杰好像对太太把孩子交给程显祖有些不放心。


  “嗯!”程显祖点了一下头。


  “我太太说你听不懂她说的话,怎么会呢,她中文很好的。”罗杰说。


  程显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不说又没道理,想了半天说:“大部分能听懂。”


  “安妮中文不好,所以要送她去学校学中文。”罗杰说。


  “您是哪的人呢?”程显祖忽然想起,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罗杰是哪的人。


  “新加坡。”


  一个星期下来,程显祖总算对罗杰及其家人有了了解。这家公司原来是个美国公司,在全世界都有子公司,当然了,公司的雇员也就是哪的人都有。这个罗杰是新加坡人,调来中国负责北方区的工作。罗杰的祖上是潮州人,来新加坡到了他这已经三代以上。罗杰太太是马来西亚人,兼有英国血统,所以人高马大。一家搬到北京已经有半年了。在程显祖来之前,已经有个司机,因为不习惯走了,到了他这已经是第二个。


  对于罗杰,程显祖最不满的是他对自己是中国人的后代很不情愿,每次见到客户的时候,他都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名片递上去,还要特意重申一下,自己是新加坡人。相反的,对新加坡以及西方,罗杰有一种特别的自豪感。由于他的标准的中国模样,程显祖很难把他当作外国人,这点罗杰也很不满。


  一次堵车程显祖习惯的说了一句:“每到上下班的时候就堵车,咱们这的交通也成了问题了。”


  程显祖话音落,罗杰很快的说:“是你们,新加坡就不这样,管理得很好的。”


  程显祖知道这又捅了罗杰的疼处,他没拿他当成外国人。


  中国人粗鲁,中国人不讲究卫生,中国人没有诚信,中国人不守规则等等,常常是他批评中国人的理由。程显祖听多了,心里很别扭。


  一次, 程显祖故意问道:“新加坡在哪呀?”


  罗杰对程显祖这样的问题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连新加坡都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谁不知道新加坡?”


  “你别着急,我上学上得少,地理没学好,真得没听说过。”程显祖说。


  “你看看地图好啦,去找一找!”罗杰没好气地说。


  第二天,在去罗杰家的时候,正赶上堵车,到了那已经是晚了半个小时。罗杰不断的用电话催促着。到了楼下,罗杰已经在领着安妮站在路边焦急的望着。


  “怎么这么晚,安妮要迟到的!”罗杰不满地说。


  程显祖本来想解释堵车的事,忽然想起罗杰让他在地图是上找新加坡的话就说:“昨天一宿没睡,起晚了。”


  “你为什么不睡觉?”罗杰奇怪的问。


  “在地图上找新加坡。”


  程显祖说完了这句话心里有点后悔,不是说好了忍耐吗?为了孩子老婆,为了家,怎么就忍耐不住了呢?再说了,自己端的是罗杰的饭碗,老北京不是有句话,伙计不随东,累死也无功。


  为了赶时间,罗杰一起跟着上了车,这样送完了安妮就可以直接去公司了。程显祖心里想,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相互照顾一下,如果每天罗杰都跟安妮一起走,不是省得自己跑两趟?转念一想,人家用车为什么不可着自己的心思,为什么要照顾开车的?


  一路上,安妮总是用英文和罗杰交谈,罗杰反复的说:“安妮,要尽量的讲中文,否则上学校干什么?”


  送完安妮在去公司的路上,罗杰很头疼的说:“安妮就是不肯讲中文,其实她会很多的。”


  程显祖说:“反正你们也不是中国人,讲不讲的无所谓。”


  “怎么无所谓,在新加坡除了英语,中文是必须的,因为那的百分之九十的人是中国后裔,以后到公司里工作不会讲中文怎么行?”罗杰很认真地说。


  “您是中国人的后裔吗?”程显祖说。


  “这问题很奇怪的,我当然是,我祖上是潮州人。”罗杰说。


  “我还以为您不是中国人呢。”程显祖憋不住的又讥讽起来。


  “程司机,我觉得你有的时候很奇怪的,你的问题不是为了答案,好像是为了某种目的,我听得出的,比如在地图上找一夜新加坡。”罗杰表情严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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