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连堂这一觉睡的好实在,一直到转天中午,他才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匆匆告别干爹干娘,回到马家大院。

  初秋的午后,白晃晃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来,不知有多少只知了在一个号令之下共同鸣叫,吵得整个清河镇都昏昏欲睡了。马连堂坐在西屋当年爹经常坐的太师椅上,心里感到有些惬意而感到满足。因为他没上战场,却在酒场战胜了日本鬼子,在那些骄横不可一世的日本人面前露了脸,给清河镇人争了气,也给马家烧锅增了光。另外,眼下的马家烧锅无论产量和销量都超过了爹在世时的状况,他心里似乎有了春风得意的感觉。

  明天就是大娘陈氏的生日,马连堂没有请示大娘,他想给大娘过一个隆重的生日,给大娘来一个惊喜,同时利用这个机会把马连清请回家来,大娘肯定高兴,其他人也会称赞自己的胸怀和肚量。

  第二天早晨,他安排完工坊里的事情,就坐上刘老歪的马车奔了县城。来到警备大队队部,见到马连清,上前喊了一声:“大哥。”

  马连清抬眼看看马连堂,不屑一顾地仰起头。马连堂凑到他跟前:“大哥,我来接你回家一趟,明天给大娘过生日。”

  马连清一听,给娘过生日,我这心里还真没记着呢。这个野种倒是细心啊,不管怎么说,他亲自登门来请我了,人常说,忍,能忍才是高手,我先大度地对待他,等待机会,看我怎么把这个野种赶出马家大门!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就现出一丝快意,但仍用不酸不辣的口气对马连堂说:“你还算是有良心的人啊,还记着给我娘过生日。”

  马连堂和颜悦色地说:“大哥,大娘也是我娘,你在这里顾不上,二哥也不在家,她老人家过生日,我不操持谁操持?”

  马连清撇撇嘴,心说,诺大的马家烧锅扔给你,你小子就是八只手,也够你忙活的了。就点点头:“那好吧,你回吧,我骑马走。”

  马连堂见大哥态度和缓,就说:“你看我都来车接你了,你是不是去跟日本人请个假。”

  马连清用手揉搓着眼睛,然后撇撇嘴:“我给老娘过生日,池田应该准我回家,我去找他请假。”说完,扭身就去了宪兵队。

  功夫不大,马连清回来了,脸上一片轻松的样子:“池田太君特许我请假回家给老娘过生日,他还让我代他问候老娘呢。”说完,进屋收拾一下,跟着马连堂就回到清河镇。

  马连堂亲自到县城把大哥马连清接回家,让陈氏很高兴,觉得这个马连堂别看年纪不大,考虑事情还是很周到的,真是个有心计的人,怪不得老爷看中了他呢,看来马家烧锅掌门人传到他手里还真就有希望了呢。马连芳见大哥回家了,就做到马连清身边,一双眼睛不住地在马连清脸上扫描,弄的马连清摸不着头脑,用手遮挡着说:“连芳,你干啥这样看我啊?”

  马连芳摆着头说:“你回家了,我感到很意外,我在寻找你哪里有了变化。”

  马连清一听,站起来:“去,去,去,别没真格的。”

  马连芳板起脸说:“大哥,你既然回家了,我就跟你说几句咱家里的话。”

  马连清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我是回家来给咱娘过生日的,不是来听你瞎唠叨的。”

  这时候,管家老佟过来喊道:“各位,快入席吧。”

  于是人们簇拥着陈氏走进崇德堂。崇德堂上一派喜庆,正堂悬挂着一幅洒金红宣纸上草书的“寿”字,红蜡烛、红灯笼把个崇德堂装点得喜气洋洋。

  马连芳趴在刚刚坐到椅子上的马连清身后笑着说:“大哥,我已经喊你好几声大哥了,在马家你是这一辈人中的老大,你应该做我们的样板……”

  马连清鼻子一拧:“哼,你们都恨死我了,我现在是臭狗屎一堆,你们还拿我当样板?”

  马连芳跟着说:“大哥,只要你不给日本人做事,你就是我们最好的大哥。”

  马连堂也说:“是啊,大哥,按说我是小弟,没有资格挑大哥的毛病,可大哥给日本人做事,街坊邻居说的话都很难听啊。”

  陈氏说:“都是自家人,说话都留点尺度,别伤了和气。”

  老佟说:“说话别耽误吃喝,来,大家先吃水果,等二少爷一到,寿宴就正式开始。”

  正说着,马连玉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一进屋就说:“给老娘拜寿!祝老娘福寿康宁!”说完,冲马连清说:“大哥,咱们弟兄难得在家里相见啊,你别当那个破警备队大队长了,回来辅佐连堂好好经营咱家的烧锅吧,省得全家都跟着你背汉奸的黑锅。”

  这段时间,人们很少看见马连玉,见到马连玉都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就都围了过来,相对于马连清而言,人们是有些冷漠,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反差,让马连清心里好不是滋味。加之刚才人们的劝说,让他感到非常恼火,马连玉这番话一下子就成了他爆发的导火索,他先是红了脸,然后“噌“地站起来,嗓门很高:“别都一个个装得像个人似的,我马连清站着是人,倒下还是人,给日本人做事怎么啦?你们想去,人家日本人还不要呢,你们都听着,原先老爹在世的时候,让某些人给蒙蔽了,把马家烧锅掌门人的大权交给了外姓人……”

  马连芳拉他一把:“大哥,不要胡说。”

  马连清瞪起眼珠子:“谁胡说,我说的是实话,连芳你不要受连玉的蒙蔽,跟着他为八路卖命了,穷八路,长不了,日本人最终将会统治整个亚洲,甚至整个世界,你们等着瞧吧。”

  马连玉说:“大哥,其实你才是误入迷途呢,日本鬼子才是真正的长不了,大东亚共荣圈是真正骗人的鬼话,用不了多久,日本鬼子就得完蛋,到时候你后悔就晚了,还是早早醒悟,回来帮着连堂打理咱的烧锅吧。”

  马连清嗓门更高了:“好,既然说不到一个点儿上,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谁也别管谁!”

  马连堂说:“大哥,你还是冷静思考一下最好……”

  没等马连堂说完,马连清就冲着他来了一通:“你是谁?你是哪里来的野种?别以为你现在是马家烧锅掌门人就可以说三道四,眼下老爷子不在了,没人给你这个野种撑腰了,我马连清才是马家正根儿,你有本事,去把老爷子耿耿于怀的神像请回来啊,你有那本事吗?你不要高兴得太早,等我回来之日,就是你滚蛋之时。”

  马连堂被马连清这番话噎得答不上话来。桂兰走过来呵斥马连堂:“连堂,不管大哥做人做事如何,他永远都是你大哥,你要懂得尊重。”

  马连玉抢过话头:“大哥,你知道你犯了啥罪吗?你和冯义仁暗中勾结,想达到某种目的,甚至不惜向日本人告密,让日本鬼子杀了那么多大刘庄百姓,你干的是出卖祖宗没脸见人的丑事!”

  马连清面对马连玉的指责,毫不掩饰地承认说:“你说的没错,大刘庄的事的确与我有关,那是我愿意做的,因为日本人给了我很多的好处,我必须拿出姿态,回报人家日本人。”

  马连玉急了:“那也不能拿老百姓的命去获取你所要得到的回报!人们都骂你,你那是损阴丧德!”

  马连清有些急哧白咧了:“连玉,你说话也要有点儿分寸,更不要执迷不悟,你知道你跟着八路抗日会给咱马家带来杀身大祸吗?甚至是祸灭九族啊,再说了,你们抗日我不管,关键是不要连累咱马家,你公开亮出你的名号,你知道后果吗?连我在池田那里都受了影响,时时处处加小心,生怕被你连累了。”

  马连玉说:“大哥,我发自肺腑地喊你一声大哥,恳求你三思,给自己留条后路。”

  陈氏插言说:“连清,你看人们都劝你,你还是回来吧。”

  马连清一跺脚:“娘,他们糊涂,难道您也不理解我的心吗?好,既然你们都是这样说话,那我在这个家里也没意思,娘,您的生日让他们搅乱了,儿子我不是不孝,是他们容不下我,我,走了!”

  马连清说着把筷子一摔,扬长而去,在场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一场本该欢乐的生日宴就这样尴尬地变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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