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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车轱辘似的转着,程显祖觉得自己多了一层壳,这壳是开了出租才长出来的,是为了对付这个环境才长出来的。对程显祖来说,一切都是固定不变的,那就是坐在方向盘后边开车。一切又都是个变数,因为你不知道今天碰见什么事、什么人、上哪?


  包程显祖车的小红不知道为了什么好几天都没来电话,程显祖现在除了去接她不去那个地方了,他怕碰见老黑。老黑会让程显祖想的很多,对于老黑的处境,他不知道是用同情还是不屑来表达,更何况开始去那个地方是为了找活,现在找活不是问题了,他不愿意每个月再给那里交钱。只是人得讲诚信,小红一分车钱也没欠过他的,他不能不去接她。对这几天小红没有来电话要车,程显祖猜测过原因,或许是回家了,或许是病了,当然也很可能是让警察抓走了。


  一天来庆来电话告诉程显祖,再过两天就是四姐的生日,问他来不来。对于程显祖来说,四姐的饭馆他去着也有顾虑,顾虑的是来庆,因为四姐常常把对来庆的看法、不满、打算都跟程显祖说,程显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合适。程显祖答应了来庆,来庆是朋友,四姐是个热心肠,程显祖没理由不去,程显祖顺便把小红的事跟来庆说了一遍。


  “你说是不是打个电话问问她?”程显祖说。


  “千万别介二哥,你可不知道,她们这样的让警察抓进去,手机都在警察手里拿着,有人打电话警察就让她们约你,你去了就是嫖客跟着受连累,你那不是自个儿送上门儿去了吗?”来庆嘱咐道。


  “我不是嫖客呀?”程显祖说。


  “嫖客脑门上也没写着字,你干吗找这个麻烦?”来庆说。


  “她包着我的车,我不能白找人家要钱哪?”


  “二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现在是什么世道,顶盔贯甲都怕伤着,就你这样的实在人,我都担心哪天你让人卖了还给他数钱。那小红要是真让警察抓起来,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她出来能给你钱吗?早就溜号了。”


  “你当着我乐意拉她,不是当初应了她了吗?”程显祖不服气地说。


  “现在信用跟放个屁似的,连味儿都没有,你就听我的,她不来电话你就不理她,她要是来了电话叫你上哪你也别去,你让她找你来。”


  “人家包车我让人家找我来?”程显祖有些不解的问。


  “你想让警察把你当条鱼钓进去?”


  听了来庆的话程显祖恍然大悟,到底是老车豁子,就是鬼。


  有句俗话说,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这话里有贬义但也从另一个方面反映出这些接触社会底层,见多识广的人大都经验丰富,个个油头滑脑。程显祖在这样的眼花潦乱的世界里混饭吃,对自己的应变和见识常常的不自信。来庆关于小红的事给他支的招儿让程显祖感到,没有点经历和见闻,是不可能说出这点东西的,也没有一本书上能告诉你。北京有风景导游图,可人生没有,只有靠自己用时间和精力甚至是代价找方向。


  小红终于来了电话,她声音显得很疲惫,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程哥,我是小红,你在哪呢?”一天程显祖走在路上,小红在电话里说。


  “我在路上。”


  “你上我家这块儿来一趟行吗?”小红说。


  程显祖想起了来庆的无论小红叫他上哪都别去的话说:“我忙着呢,这趟去昌平的活刚走了一半儿。”


  “我找到房子了,我想让你帮我搬家。”


  “那明天怎么样呢?”程显祖说到这有些后悔,因为明天不是也要去找她吗?按照来庆的意思,不能去找她,因为警察在钓鱼。


  “我一天儿都不想在这住了,你晚上来也行,等你忙完了行吗?”小红的口气有点焦急。


  程显祖从口气里判断着小红的处境,一个在强迫下按照别人的意思说话的人,语气不会这么自然,除非小红是演员,程显祖判断这可能是真的。转念又一想,自己就是给她开车,并不是什么嫖客,心里这样的嘀咕他都觉得都对不起自己。


  “好,我拉了这趟就去,你把东西都捆好了,到那咱们就走。”程显祖说。


  “那我等你了程哥,你可千万得来呀!”小红叮嘱道。


  刚放下小红的电话,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二哥,我是乐子,四姐的生日就是今天,你忘了吧?你能去吗?”


  程显祖猛然想到了来庆说的关于四姐生日的事:“我不知道准日子,这不等来庆的电话呢吗?”


  “就是今儿,我告诉你,不在她的饭馆办,庆哥这回也不是怎么了,要上新桥给四姐过呢。”


  新桥饭店是北京比较早的西餐厅,坐落在崇文门外,程显祖去过那送客人,可从没进去过,他想到,在那过生日得花不少的钱。


  “几点呢?”程显祖问。


  “晚上七点,晚了待不了多一会人家就关门了。对了,二哥,我跟你说的还不光是这个事,我找了包车的活,是个外企的公司,他那还要人呢,我就想起了你,你去不去呢,一个月三千五,有休息日,休息的时候你再拉点散活儿不就都有了,这样干把握呀!二哥,要是别人听见这个活儿,打破了脑袋,我就给你定了,不去我再找别人,我有好事得先想着二哥呀!”


  程显祖听了想,这又是个包车的活,应该比小红那强多了就说:“好呀兄弟,你想着二哥呢。”


  “这话说的,二哥救过我的命,我不想着你那不没良心了吗?今天晚上咱们定规时间好吗?”


  程显祖答应了小乐子,心里头一阵的轻松。找个有把握收入的活怎么不好呢?正好今天晚上给小红搬家,顺便就把这个活辞了,省得捣乱。


  程显祖在电话里告诉小红自己在去昌平的路上是托辞,因为那个时候他对小红的电话是真是假没有把握,现在知道了小红就是在那等他,没有来庆所说的危险,他觉得就应该去,别管人家是什么身份,人和人在正常交流的层次里没什么两样的,既然当初答应了人家的事,为什么不能善始善终呢?问题出来了,现在就去会让小红感觉到,刚才他说的是瞎话,如果让人觉得自己说瞎话,特别是这瞎话一时摸不着头脑没道理的时候,程显祖会觉得很难堪。如果不马上就去,再拉一趟活离着四姐过生日的时间就近了,吃完了饭再去虽然是不办法,可是又不知道这帮弟兄能耗多晚,左思右想的为难着。


  一个人拦车,程显祖停下。


  “师傅,大兴庞各庄去不去?”


  开车的没有说不去的,因为有规定不能拒载,何况为了吃饭,说不去那不是笑话吗。可现在程显祖考虑的还是小红、四姐这两个事的安排问题。


  “您上那干吗呢?”程显祖这样问其实就是想知道能用多长时间,按规矩这样问是不行的。


  “买俩西瓜。”坐车的人说。


  大兴庞各庄,顺义小店儿都是出好西瓜的地方,可是为了买俩西瓜跑趟庞各庄程显祖还头一回赶上。就这车钱也够买十几个西瓜的。


  “您就为了买庞各庄的西瓜跑一趟?”程显祖问。


  “我媳妇爱吃这口儿,说城里头买的都是假的,就得去那买。”


  程显祖听了哭笑不得,卖席的睡土炕,卖扇子的躲阴凉。自己整天在马路上刨食,多挣俩钱跟吃了蜜似的,这个人会为俩西瓜来回跑二十公里的,这上哪说理去!


  看来无论如何,小红这家是搬不了啦,不如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明天再说了。


  程显祖打了个电话,小红听了有点不乐意,但是她坚持说,不管多晚都等着,今天晚上是非搬不可了。


  从大兴回来已经是六点多了,程显祖急忙赶到新桥饭店。马路就像个停车场,堵的人起急冒火,等到了地方他还是晚了。


  进了门四姐就噘着嘴:“二哥,真不给我面子,谁的事都不晚,就是到了我这就晚了,蛋糕都切了。”


  “得了四姐,我今天活多了点,回来的时候本来是不晚的,可是堵车。”程显祖陪着笑脸说。


  来庆说:“就你事多,二哥你也敢挑,二哥别理他,把给二哥留的那块蛋糕上来!”


  大伙儿吃这喝着,程显祖忽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往这看,他这才发现,首先这阵势这里头就没有,四张桌子并在一起拉成了个长条,把通往吧台的道堵的死死的。


  另外,这帮人大呼小叫也让包括服务员在内的人白眼儿,有几个外国人一个劲儿的摇头。


  “哥几个,咱们小点声成不成,这里哪有大呼小叫的,你看看周围的人都什么眼神儿看咱们。”程显祖提醒大伙说。


  “怕什么,咱们一分钱不少给,痛快痛快不行呀?”显然来庆的酒已经喝得够了份儿。


  “对,花钱的就是爷爷,没钱才低三下四的装孙子呢!”老黑喊道。


  这个时候程显祖才发现,老黑和小梅都坐在这。


  程显祖端详了一下老黑,居然染了头发,并且抹了摩丝,像年轻人那样立在头上。上身一件浅蓝色带有白色条纹的体恤衫,下半身穿了条白裤子,浅驼色的皮鞋。这身打扮在以前的老黑是绝对没有过的,显然这身行头的安排是小梅。婚姻的变化让老黑改变了自己,虽然他的处境并不妙,和小梅的今后谁也说不准。


  小乐子说:“二哥,说说咱们的事,明天上午八点,你在三元桥等我,那个公司就在附近,你穿干净点,他们要面试。”


  程显祖听到面试心里有点打鼓:“怎么还面试?”


  “就是看看人,问你两句,比如开了多长时间的车呀,以前在什么单位服务过呀,你就顺嘴告诉他们就成。”


  “什么叫顺嘴告诉他们?”


  “就是瞎说!”


  来庆已经喝醉了,他在反复的叨唠着怎么对得起四姐,否则他怎么会花这么多钱在这样的地方给她过生日。四姐虽然对来庆的安排很满意,但不满意来庆把这些挂在嘴上,她走过来趴在程显祖的耳朵旁边说:“真他妈不爷们,就干了这么一回人事你瞧他,没完没了的说,他借我的钱够我在这摆十回酒席的。”


  程显祖只是笑,并不好说什么。


  来庆忽然大声的说:“哥几个,知道我为什么在这……给四姐过生日吗?我也是表示我心里……有她。跟了我好几年……了,我得对得起她才……对!四姐,过来,和我喝一杯交杯酒……。”


  “我不过去,我又不是非得嫁给你不可,你要觉得冤我自己买单我也拿的起。”四姐站在程显祖这边说。


  来庆红着脸指着四姐说:“二哥,你说这娘……们我能要吗,蒸不熟煮不烂,好歹话也听……不出来,脾气还贼大,我不能找一祖……宗领回家供着吧,我家里那……块魔我还不知道怎么打发呢!”


  小乐子说:“你要找一保姆就直接上月坛劳务市场,那有的是。”


  “还有你这小……兔崽子,说话就捅肺管子,你等着……等我哪天腾出功夫来好好的收……拾你一顿!”来庆有点半恼地说。


  程显祖唯恐这些人在这出了乱子对来庆说:“别喝点猫尿就找事,喝完了没有?喝完了散了!”


  来庆站起来说:“哥几个,完了事都……上四姐那,搓几把……我今天要把饭钱从你们身上找回来!”


  程显祖问四姐:“他喝成这样怎么开车?”


  四姐说:“他就没开车来,老黑接我们来的。”


  程显祖问:“老黑怎么这么勤谨?”


  “老黑除了干活就长在我那,晚上都不走。”四姐无奈地说。


  “那小梅在你那干什么?”


  “干什么,吃了睡,睡醒了等着老黑。”


  “那也不是事呀?”


  “有什么办法?来庆到现在也没给老黑找着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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