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工资按月发,邮局就在厂门口的街道上,每次汇钱和打电话,是最轻松快乐的。老娘听说她进了个好厂,连声交代:“好好做几年,存点钱回来,再找个屋边知根知底的,到时候要打工还是在家种地,都随你们,先说好了,先头几年的钱要给我还债的。还清了,你存多少都是你的。”

  “耶耶耶,看你说的,好像我多能赚钱一样,你们自己就不能还点?”夏雪忍不住顶嘴。

  “现在让你帮忙,不亏养你那多年,将来老了我不靠你,你看枝枝的老头(老爸的方言吗?),胃疼的不行,天天吃药,做不得事,她妈做不来田里的活,弟弟还在上学,一家人就指望她一个,将来哪有男的敢找她哟。”

  “行了行了,又这样,不说了,挂了。”每次都是重复的话语,听得耳朵起茧,但还是要打回去。

  “夏雪,这几天变冷了,要不去夜市买件厚点的衣服吧?”

  其实深城热的时候热成狗,冷的时候也能冻成猴,冬月里的寒风吹在脸上,像针扎。

  “我留了三百,你呢?”夏雪扯了下袜子,裤子有点短,和袜子接不上,露出的一截凉飕飕,尽管现在工资比以前多点,发放也稳定,但她俩还是会尽量多寄些钱回去。

  “我也不多,整数都寄回去了。”枝枝靠在床边,面露羡慕的看着对面女生在脸上涂涂抹抹。

  夏雪知道她的整数是以百为单位,不由叹了口气:“走吧,先去看看,砍价狠点,不够我先垫着。”

  枝枝连姨妈巾都用最便宜的,来了深城半年,几乎没什么业余活动,以前心智没长开,不知道打扮收拾,来了雅致,身边同龄的女生一到放假,穿的跟花蝴蝶一样,街上,厂区,吸引着男生的目光,而她俩很多时候都套着工服,像墙角的野草,掩盖风华,只求拼命省着钱寄回去,她听见她妈接电话时,跟别人得意搭话的笑声,仿佛能让家里富裕了,是她枝枝长的能耐,也就在此时,才感觉自己省的值。

  晚上夜市风很大,冷的人发抖,枝枝把刚买的袄子穿在身上:“夏雪,你晚上睡的冷不冷?我床上好薄,听说隔壁宿舍有人在夜市买了床毛毯,才十八块,很厚实,就是有点味,刚才转悠半天没看到。”

  “下来跟我共一个被窝,得幸没丢那床被子。”

  “好!嘻嘻。”夏雪站在档口挑裤子,不小心踩到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道完歉抬头,看见陈晨一脸愕然的站在面前。

  我靠,什么鬼,这冷的天气也能遇见冤家!

  “夏雪!”陈晨叫住她,轻声道歉:“上次是我不对,找女朋友照顾我爸妈是我姐的主意,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喜欢你大爷,夏雪眯着眼打量他上下:“帅哥,谢谢你的喜欢,姐们承受不起,青山绿水,永不再见!借过下。”

  走出夜市,心里空落落的,人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呢,怎么就像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自己天人大战几天,别人却演出了另一场戏,牛马不相及。

  枝枝紧紧偎着她不想说话,两人慢慢往回走,街头转角,没想到又遇见了另一个人,真正的冤家!

  “哟?这谁呢?呵呵。”

  呵你妹!听见李文的声音,夏雪撒腿就跑,慢半拍的枝枝被揪住头发惊呼:“夏雪,夏雪!”

  掉头回来,飞起一脚,李文松开了手,两人慌不择路,跑进人家小商超求救,老板把她俩赶了出来:“都是些混白粉仔的,出去出去,不要连累我的店。”

  李文像在逗鸟玩,一脸贱笑:“夏雪,上次拍我的那块板砖印,现在还有伤疤呢,等下给我揉揉呗。”

  枝枝“呸”了一声:“那板砖是我拿的,要找找我!”

  “嘿,可以,两个一起找。”李文微眯这眼:“放心,一定满足,在这龙港,还没有我李文收拾不了的人。”

  夏雪拉着枝枝冲向上次的汽修店:“师傅帮帮忙,有人追我。”

  店里大都是20来岁的年轻男生,疑惑的看着她俩四下找地方躲藏。

  李文不急不慢的跟过来:“还躲什么呀,劳资(方言?)都看见你了。”他摸了包烟,递给那天晚上的后生:“哥们,跟女朋友吵架了,发脾气在,我叫她回去。”

  其实前一秒夏雪心里是侥幸的,汽修店里男的多,应该会有人出手相助一下,结果想错了,贱人上来就套了个近乎,让人以为真的是情侣斗气。

  那天的后生仔没有接烟,冷冷看着他。

  “谁是你女朋友?不要脸。”躲无处躲,枝枝破口大骂。

  “看吧,还生气呢,呵呵,回去搞搞就老实了,年纪轻,瞎闹情绪,出门在外没办法,她爸妈还要我管着呢。”

  几个伙计停了手里的活打量,脸上有半真半假的嬉笑。有个胖点的中年男人过来询问:“言书,你认识?”

  后生仔摇了下头,指了指身后,夏雪紧张的不敢喘气,那个叫言书的男生上次已经一脸不悦,这次又撞上,估计都快烦死了,她有点后悔跑到这死胡同。

  胖男人接过烟点燃,吁了口气,示意她俩出去:“我是这的经理,你们要耍朋友去外面,不要耽误我们做事。”

  夏雪心落冰窖:“完了。”现在唯有拼力往外跑,跑回雅致的大门就行,可刘枝枝的腿短不知道马力够不够。

  没等她俩往外跑,李文上前一把拖过枝枝,甩在门外,枝枝手臂扯的生疼,冲李文又哭又骂,夏雪拉着她没站稳,一并摔在店门口的油污里,一身狼狈,但她利落的爬起来抓住门口的扫把对李文一阵秋风扫落叶,所谓壮汉怕泼妇,这么胡乱打一通,李文一时间竟没占半点上风,汽修店的几个小伙子玩味的瞅着,让他很是窝火,顿了口气,反身一脚踹在夏雪肚子上,痛的她弯了腰。

  胖男人有点看不下去:“嘿!嘿!男人打女人做什么,有什么事好好说。”

  李文面目狰狞回应:“得罪老子的女人,该打就打。”说完扬起脚又要踹,夏雪吓得护住头,眼前一道身影快速穿过,撩起李文摔了个狗啃屎:“我草!谁?!”

  那个叫言书的男生抱胸站在他面前,神情凌冽的看着,李文面露狠劲,眯眼上下打量他。胖经理吐掉嘴里的烟,过来隔开两人:“言,言书,你搞什么?”

  言书转身拉着夏雪往店里走,毫不客气的丢在旧沙发上:“哎,哎,大哥,哥们轻点,痛,痛痛!”刘枝枝见状,赶紧跟了进去。

  两个女生被拉入店内,意思明了,李文“啐”了一口血腥,准备继续去拖夏雪,胖男人伸手拦住了他:“哥们,收着点,看下地盘。”

  几个伙计站在他的身后,捡起地上的扳手,敲的铁皮“邦邦”响,李文看了一眼,恶狠狠的对两个女生说道:“行,算你们走运,今天就这样,下次别让我碰到!”

  确定李文已经离开,夏雪才和枝枝拐着脚回雅致,临别前,还是好好说了几声谢谢,言书依旧一脸扑克牌,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在她俩进大门前,夏雪无意间回头,看见扑克牌的身影在不远处转身。

  年关将近,周媛约了她俩聚聚,就在门口的大排档,上次碰上李文后,夏雪和枝枝有好一阵没敢出厂门,快过年了,很多人开始回家,街上的人流也少了,排挡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没有往日闹哄哄的气氛,天是真的冷了。

  “夏雪,你们过年不回去么?”周媛点了个火锅,热气腾腾,没吃就已经暖胃。

  孔鑫收到信息,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哟,都等我呢!”

  “等你妹!周媛你怎么叫他了?不过他一向是跑的最快的哦。”枝枝看见他就气呼呼,孔鑫知道不待见 ,也没把她的尖酸放在眼里,无视般的帮周媛烫了青菜。

  “雅致只有我们几个同学,好久没有聚聚了,马上过年了,一起吃个火锅,也算我们的年饭,这里的川菜还可以。”周媛温和的笑笑。

  平时夏雪和刘枝枝有夜班,宿舍又不在一栋楼,她们和周媛都难见面,更何况没什么好感的孔鑫。

  夏雪在桌底踢了枝枝一脚,示意她别把同学关系搞太僵:“今年没存到钱,回去路费还要好几百块,放假就十天,来来回回的太累,你呢?你什么时候回?”

  枝枝习惯了暗脚,不再言语,看见锅里丸子熟了,立马端碗开吃,顺便把孔鑫面前的肉都扒拉过来。

  “我明天回去,我叔顺便带我,他开车。”周媛夹了点青菜放在碗里,帮夏雪也捞了点:“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让家里带来的,我可以去拿。”

  “算了,太麻烦了,再说也没什么好带的。”夏雪想想婉言拒绝。

  “媛媛,你那车上还有位置没?能不能带上我?”孔鑫抢了个丸子,感觉没熟,又放进去煮:“春运的票实在太难搞了,我请假排了三天队,都没买着。”

  周媛有点为难,但她还是回应了他:“我要问下,不知道他们怎么安排的。”

  “没事,后备箱有个位置都行。”孔鑫一副怎么都能将就的样子,枝枝鼻子里哼了下,白眼都懒得给他翻。

  没过几天,工厂开始放假,周媛回了老家,孔鑫没跟上,据说是没有位置。

  “我看就是人家叔叔不喜欢他。”刘枝枝没好气的说道。

  她和夏雪躲在宿舍,深城的冬天也很冷,风向刀一样刮,刮的人骨头疼。

  傍晚,停了风,枝枝想吃麻辣烫,拉着夏雪往厂外走:“吃了两天的泡面馒头了,牙都酸了。”

  工厂里人迹罕见,街上更是没几个,也对,中国人都念一个根,叫花子都有三天年,更何况芸芸众生。马路上清净,路灯早早散着微黄的光,偶有的行人嘴里哈着热气,漠然匆匆的擦肩而过,只是夏雪现在没有感觉寂寥,空荡的宿舍好像独居,不被平时喧闹干扰,两人惬意的随心所欲,正在兴奋头。

  晃悠悠走到夜市,刘枝枝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啥情况?连这里的人都走光了!?好歹留个摆摊的,给口口粮啊!”

  “晕,年真有这么重要?”第一次离家,她俩还没体会到独在他乡为异客的赶脚,甚至在看着别人收拾回家的时候,还有点莫名的小兴奋,在家里的年,每次过的大同小异,没什么新鲜感,而且老听见父母的唉声叹气,七叔的谷种没有还,借六婶的养老钱,姐妹俩学费没着落,开春种子钱不够,农药肥料准备找哪家赊账等等,一年到头,也就大年三十那天能安心吃顿饭。

  街上商铺都关了门,和以往拥闹的情形简直天壤之别。更悲催的是,雅致食堂也要休三天。小超市里能选择的只有泡面,来回转悠半天,枝枝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捂着肚子喊饿。

  “要不去问下保安吧,本地人应该知道哪有吃的。”

  问了后得知,附近几乎没有什么营业的店铺,不然只有坐车半小时,去到市区。不过雅致厂区旁边有个粥铺,一年到头开着,在民房区的巷子里,没去过的不知道,因为位置不太好找。

  两人睁大眼睛跑了三趟,终于找到一个狭小的巷口,挂了个没有颜色的木招牌:盛福潮汕砂锅粥,往内10米。

  刘枝枝因为太兴奋,在巷子尽头摔了一跤,夏雪乐呵呵的笑道:“报应。”

  一栋民房的一楼,分里外,玻璃大窗口隔着,外面吃饭喝粥,里面只看见厨房。

  两人嬉笑着推开玻璃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四张桌子,只有一个人在喝粥,背对着她们,穿着一件黑色带帽的袄子。

  枝枝大声叫老板:“佬晒,食粥啦!”

  年纪五十上下,有些眉慈目善的男人从后面跑出来:“靓女,想食麽粥?”(方言?)

  “嗯,随便,便宜填肚子的就行,嘿嘿。”

  夏雪诧异看着枝枝:“呀,好厉害,你什么时候学会白话的?”

  “港的少少啦。”枝枝有点得意:“滚筒部的男生好多广东的,跟他们学的啊!”

  “来来,教我两句。”夏雪起了兴趣,卷着舌头跟半生不熟的刘枝枝学白话,样子分明是鹦鹉饶舌,枝枝乐的哈哈大笑。

  砂锅粥温香软糯,一碗喝下,寒气立马不见,驱走这几日的寡淡,两人不停划拨:“爽啊,这粥好吃!明天还来!”

  “行,老板结账!”

  “一锅海鲜粥,38。”

  刘枝枝眉头皱了下,粥好吃,价钱还是有点肉疼,看来明天再来的计划泡汤,还是吃馒头罢。

  夏雪起身掏钱买单,脸上突然风云变幻,钱包呢?去哪了?懵逼的看了下老板,又看了看刘枝枝,身上能摸的地方已经摸了个遍,但她真不会空空妙手这招,变出个钱包来,对上枝枝茫然的表情,不知道是自己忘在宿舍,还是去夜市的路上掉了?

  “干嘛,我没带钱,你知道的啊。”枝枝看她脸色不对,心里立马明白,语气变得慌乱,因为这绝对不像在学校,记个账改天来给就行。

  没到深城前就听说当地人很厉害,不是混黑社会,就是地头蛇,要不然多少都有些背景,听说他们有道菜就叫:龙争虎斗,你说牛不牛?夏雪刚吃的热粥没完全下肚,就已经凉了。

  “老,老板,你,你这缺人洗,洗碗不?”她麻着胆子问道。

  “怎么?没钱啊?”老板来了兴趣,有些戏谑的看着她俩,这几天生意人少,适才听见两个女生的笑声,给空荡的粥铺添了不少暖意。

  “老板,我们就是雅致的员工,工牌在在这呢,钱包是忘了带,要不这样,我去现在回去拿钱过来结账,行不?”

  “不行。”老板摇头,天冷人少无聊,戏耍下小姑娘,倒是解闷,他解了围裙,淡定的在桌旁坐下,笑眯眯看着夏雪。

  “那我押她在这!”

  “夏雪你是旧社会的老妈子呢!还押我!”刘枝枝大叫起来。

  老板依旧不应允,夏雪使劲在口袋里掏半天,只有硬币五毛钱,她涨红了脸:“老板,那你报警吧。”

  额,一锅粥而已,没必要送去派出所的,大方送给她们也没什么,年关上,街上找不到吃的他知道,反正以往又不是没收留过那些落魄的打工者,这个掏钱的女孩眉眼灵动,让他心生慈爱,每年在粥铺不给钱的,十有八九,老板从不去计较,今天大门是开着的,她们居然没想着跑路,反而尽力付钱,让他满脸笑意。

  枝枝赶紧附和:“雪,你放心吧,我会给你送瓷缸和面盆的。”

  “滚。”夏雪踢了她一脚:“老板,你报警,我让警察跟我去拿钱,然后再来给你,这样总可以吧。”

  看着她小心讨好的表情,老板爽朗的哈哈大笑,旁边穿黑衣服的人也抬了头:“小姑娘脑袋挺灵活的,算啦,佬晒,我帮忙给啦,好歹也算同事。”

  夏雪听闻转身,墙角边吃粥的男生正眉眼带风。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长的就像老天爷随意编排却又似精心创造,能让看见的人撼天动地,五雷轰顶的震醒前世今生,男生皮肤白皙,眼睛微有狭长,嘴角轻扬,轮廓分明,黑色的中长袄,显得人精神挺拔,仿佛一室春晖都是从他身上散发。

  周媛的漂亮是让人惊艳,男人长得好看的是叫帅气,双眼宛如深潭,让人想一头扎进去,或许,这才叫真正的心动吧,看一眼,就想到了天荒地老。

  听闻有人付钱,刘枝枝阳光明媚的道谢,拉了夏雪赶紧离开,脑子蒙圈的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宿舍,枝枝睡到大半夜,还听见她傻乎乎在笑。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