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途中,经过市政府门口,我看见一群人在围观,也好奇地上前去看,不看便罢,一看吓了一跳。

  左边是文小力母亲,跪在地上,举着一块纸板,上面写着,“救救孩子!取缔黄色网吧!”

  右边是秀儿的父亲老长根,手中也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还我女儿,严惩凶手!”

  一个刚刚失去儿子,一个刚刚失去女儿。心情可以理解,方法是不可取的。

  我拨开人群,赶紧上前劝阻。

  首先,我上前去拉文小力的母亲,她痴呆目光望着我,哭得天昏地暗,因为长时间的抽泣,手指像鹰爪蜷缩,伸展不开。我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帮她把蜷在掌心的手指轻轻展平……在这种肌肤相亲的接触中,她感受到了关怀,哭声渐渐平缓。许久之后,她才缓过气来,抽噎着说:“我儿子是被黄片害死的,不能让黄片再害别的孩子了。”

  多么善良又有责任感的母亲啊!我们能责怪她什么呢?这是政府有关部门的责任,工作没有做到位,却让一个百姓,一个母亲来跪求政府部门,求求你们尽心履行自己的职责吧!我心中有无限的感慨。这是个嘲讽!

  “你起来吧,你放心吧,那些放黄片的我们一定严厉打击的。”

  这时,“扫黄打非”办公室的同志也赶到了,说了许多自责的话,下了一串保证和承诺,并请来她的亲属,这才劝走了文小力的母亲。

  文小力母亲的问题好处理,她提的问题是属于公众性的问题,承诺也只是相对而言的,不可能绝对做到的,“扫黄打非”是会尽力而为,要想杜绝,在现阶段还是不可能完全做到的。

  老长根的问题是个体的,必须有实质性解决,才能息诉罢访。

  “检察官啊,你要为我作主啊,我女儿死得冤啊!”老长根看见我,一下子控制不住,大呼大叫起来,引来了很多的围观者。正值下班高峰期,交通已经出现了阻塞。

  “苏处长,你熟悉他的情况,能不能带到检察院去谈谈,帮帮忙。”保卫处长请求道。

  我犹豫了一下,从大局出发,我答应将老长根带回检察院交谈。

  看样子晚上又要加班了。我给志刚打了一个电话,做晚饭,照顾老人和儿子都由他承担了,志刚接了我的电话,无奈地答应了。

  市政府门前的上访暂时缓解了,我却引火烧身了。

  老长根来到检察院接待室,一屁股坐下来就不走了,开始诉起了苦和冤。

  秀儿确实是一名私生女,是老长根二十年前在外出差办事时,受一名年轻女子的重托,带回家收养的。二十年前,他是发过重誓的,一定要将这女孩子扶养成人。尽管不是亲生的,可老长根对秀儿比亲女儿还亲,二十年了,一把屎,一把尿,一口米,一口水,将她拉扯大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现在可好,秀儿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并且还被奸污,还莫明其妙地怀了孕,从情理上,从良心上,老长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他要讨个说法,他要查清凶手,为女儿秀儿报仇雪恨。

  上次出门遇到的车祸,老长根侥幸活了下来,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生死一线间了,生命如此脆弱,死亡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要不是那姑娘良心发现,他也早一命归西了,他在生与死之间折了个来回,替秀儿申冤的愿望更加强烈了。

  “苏检察官啊,我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的,谁还来给秀儿申冤啊?”

  “放心吧,打击犯罪,保护人民,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一定会追查凶手的。”

  “一定追查,说得好听,我问你,凶手是谁啊?”

  是啊,凶手是谁呢?我回答不出来,面对老长根,我理屈词穷了。

  刘忠诚已经被绳之以法了,但是秀儿究竟是谁杀的,还没有结论。

  目前,杀害秀儿的凶手的最大嫌疑是“焦老大”的手下,外号叫“耗子”的。但是“耗子”一直负案再逃。

  当然,也不能完全肯定是“耗子”作的案,甚至于秀儿是自杀还是他杀,都不能下定论,因为尸检表明,秀儿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那么,也就是说,不能排除秀儿是自杀的可能。

  “认定是谁杀的,目前还没有证据,抓人是要有证据的。”

  “没有证据,你们不会找吗?国家养你们是干活的,不是吃干饭的。”老长根有点生气了。

  “目前,还不能确定秀儿是自杀还是他杀。”

  “什么?你们抓不到坏人,就说我女儿是自杀的?”老长根怒目圆瞪,从座位上一下子窜了起来。

  “我没有说一定是自杀的,只是不确定。”我争辩着。

  “什么?还说没说?你们听,她又说是自杀!”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我叫你说,我的女儿是自杀?我砸死你这无能的检察官。”老长根脱下鞋子就向我砸来。

  没想到他砸的还真准,正中我的前额,头上顿时起了一个大包。

  值班的法警用擒拿手法一下子按住了他,老长根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着。

  “放开他,我没关系。”我连忙制止法警。

  对犯罪分子我从不手软,而我面对的是我的衣食父母——人民,我束手无策。

  “我女儿是绝对不会自杀的,我拿性命担保。”

  秀儿是不会自杀的,这一点,老长根坚定不移。

  “秀儿是谁杀的?你们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老长根这一要求合理,合法,要求并不高。但要满足他的要求,难呐!

  “相信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这时,吴语处长赶来了,吴语处长比我有办法,他柔声细语地好一阵劝说,还给了他回去的车费和晚饭钱,老长根气消了,人也走了。

  “方圆,不要紧吧?要不要到医院?”吴语关切地问道。

  “没关系。”我笑了笑。

  “还笑得出来?与上访人谈话,要看对象,像老长根这样的个性,还要注意方法。”吴语处长安慰中带有批评。

  这时,夏国强检察长刚下车,便像风似的冲了进来,脸色铁青:“我同志,你到底想干什么?!领导多次强调,稳定是头等大事,哪个单位出事一把手要负全责的,你偏偏给我添乱,这不是故意让我难堪吗?你将老长根带到检察院来了?也不汇报一下?”

  “我做错了吗?我是为市政府解围!”我辩解道。

  “查清秀儿是怎么死的是公安机关的职责,他们是搞侦查的,等到抓获了凶手,检察机关才能办。我们不能越俎代庖的。你将老长根带回检察院,问题我们不能解决而矛盾却集中在检察院,这下好,火烧检察院了。自己也挨揍了?太缺乏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夏国强冲着我大发雷霆。

  我摸摸头上刚被砸出的包,心中委屈得不得了。

  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心办坏事,是常有的,事没办成还挨了打,挨了打不算还挨了批。

  我已经冤得像窦娥。

  “方圆,先回去吧,晚饭还没吃呢。”吴语在一旁提醒道,他怕我受了委屈说话会走火。

  回到家里九点多了,爱人志刚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劳动模范来啦,酒足饭饱了吧?”志刚面带嘲讽的笑容,我知道他是在戏弄。

  家是爱的港湾,在我们忙碌了一天感到身心疲惫的时候,回到家才感觉到那里才是可以放松自己心情的好地方,家很温馨,可以把所有的烦恼抛掷脑后,感受爱人给予自己的幸福与呵护,关心与爱抚。

  可是我得不到,得到的不是安慰、呵护,而是戏弄、嘲讽。

  身疲,心累,腹空,气饱。

  “砰”地一声,我关上房间门。

  门外传来了志刚的叫骂声。

  我倒在床上,将被子捂在头上。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被子被拉开了,我看见了一个小脑袋伸了进来,“妈妈,你饿了吧,给你巧克力糖。”

  是牛牛,我的儿子,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我一把抱着他,泪水夺眶而出,一切的烦恼全部烟消云散了。

  老长根并没有息诉罢访,上访在升级。

  从人数看,一开始就一个人后来发展到一伙人、一群人。老长根是村长,在村里有威信,有号召力。再说,秀儿为了村里建筑队的事出过不小的力。

  从形式上看,从空手到打着标语,标语上写着“还我女儿,严惩凶手”“公正司法,反对腐败”。

  从方式上看,从书面的申诉发展到集体闹访。哀求、请求、恳求、跪求。

  从对象看,逐级上访,而且目标指向很明确,直指检察院。

  看样子,他是铁了心,做好打持久战的策略与准备了。

  凶手没找到,老长根是不会甘心的。秀儿死了,老长根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秀儿她娘,要不是为队里的工程队的活路,让秀儿去求人,秀儿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老长根的心在悔与恨中浸泡着。他本性善良朴实,正直耿直, 但也是一个认死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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