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走了夏天的燠热,风像水洗过一般清爽。地里的庄稼渐渐开始登场,树上的枣子也红了大半。太阳还没冒红,一群花喜鹊就飞临郑家院里的大枣树上叽叽嘎嘎,轰都轰不走。家旺娘就在屋里喊:“他爹呀,别轰,别轰!喜鹊是来报喜哩!说不定咱家旺有信儿来哩!”

  “唉,报嘛喜?它们是冲这满树枣子来的哩!”郑掌柜苦笑着坐到门槛儿上,瞅着树上的花喜鹊巴嗒巴嗒抽旱烟。

  “吃你几颗枣子有嘛可心疼哩?以前人家中举报喜还得给赏钱,吃几颗枣就算给它们的赏钱吧。家家都有枣树,非来咱家吃是看得起咱,说明咱家要有喜事临门哩。”老婆子嘟嘟哝哝地说。

  临近中午,马颊河大堤上突然冒出一个绿色的大怪物,像牤牛那般呜呜叫着,身后拖着一溜尘烟,跑得比兔子还快。夏家窝棚人没见过那东西,不知其为何物。见它大蛤蟆似的从堤上一头蹦下来,眨眼就进了村子,稀罕得不得了。有人进城见过这物件,这时就背着手,摆出一付见多识广的样子很自豪地告诉大伙:“那是小吉普,像过去的官轿,里面坐得都是大官老爷哩。”

  吉普车一进村口,车窗里突然伸出挂鞭炮放得噼哩叭啦,爆炸的青烟随车轮扬起的浮土把前街闹得烟雾腾腾。

  孩子们大呼小叫地跟着看稀罕,那吉普跑到村西,略略一停,竟然灵巧地钻进了郑家所在的胡同,在郑家门口一蹶屁股吱地停下。尘土硝烟追至郑家门前,像飘起一团祥云。

  最先从车里跳下来的是武镇长,他兴奋地大声吆喝着直奔院里:“报喜!报喜!郑家旺在朝鲜前线荣立一等功!被评为二级战斗英雄啦!”他音如雷鸣,全村好像都震动了。

  随后下来的是毕县长和两位军人。他们不仅送来了大红的立功喜报,而且还有两袋子大米白面。司机和那军人把一块红底金字的“光荣人家”的大匾挂在郑家大门的门楣上。

  唐僧仿佛长着顺风耳,那匾刚刚挂上,他已经带几个民兵围住郑家大门敲得锣鼓喧天了。

  郑掌柜握着烟袋的手哆嗦得像风中的枯叶,烟嘴找不着人嘴,脸上老泪纵横。家旺娘愣怔了半天,抓住武镇长的手问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信没有听错,这才扑通跪地,先冲天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儿子没死,更没当俘虏,而是立了大功,还成了战斗英雄哩!郑掌柜满脸放光,这可是郑家从未有过的荣耀呀。瞧,连县长大人都来了哩。毕县长紧紧握住他的手,夸他为祖国养了个好儿子,为全县人民争了光。毕县长还代表政府和全县人民感谢他哩。告诉他,郑家旺同志光荣负伤,目前正在丹东一家医院接受治疗,很快就会出院重返前线的。

  高粱秸抚摸着大门上金光闪闪的大匾,想起家旺,更想起家春:“唉,家春没福哩,她要能活到今天,看到这一切该多好。”他环视着围观的乡亲,声嘶力竭地喊道:“大伙儿都瞪大眼看清楚,俺哥不是贪生怕死的俘虏,是堂堂正正的人民功臣,是战斗英雄啊!”又两手高举向天,“家春,你听见了吗?咱哥成战斗英雄啦,你回来看看,快回来看看吧!……”他哽咽了,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唐僧很荣幸地和毕县长握了手,那之后好多天就坐卧不安,半夜常被噩梦惊醒,醒了还喊救命。凤凰问他梦见了啥吓成这样?他支吾不语,侧过身再睡,心惶惶汗淋淋不敢合眼。梦里的郑家旺提把大砍刀,那刀寒光耀眼,滴着黑乎乎的血,十几个西瓜大小的人头在他脚下滚来滚去。鲜血染红的脸上眼白和牙齿闪着森森白光,冲他举刀直扑过来,骂他是个可杀不可留的卑鄙小人。看那刀挟风带雨砍将下来,他撒腿想跑,可恨两腿竟似粘在地上,拔不动迈不开,他失声大叫,一身冷汗塌透了单被。

  他不敢再睡,望着黑漆漆的屋顶胡思乱想:郑家旺负伤了,但愿那伤治不了,回不来才好,万一他回来得知自己娶了王凤凰,非宰他不可哩。人家可是杀过十几个鬼子的战斗英雄,多杀个把人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儿?一个人能一气杀死十几个人,得有多大胆子?得是如何凶残?他肯定早已不是那个只爱闷头不语凡事好商好量的郑家旺,而是一个拧眉瞪眼动辄杀人的魔王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本是男人最不能容忍的,郑家旺回来焉可让他自在逍遥?怎么办?怎么办?老天爷呀!你老人家咋就不把好事做到底,既然成全了俺和王凤凰,就不该横生枝节纵虎归山哩。

  唐僧脸色苍白,六神无主,仿佛就要大祸临头一般。他目光呆滞地走在街上,没了以往的赳赳霸气,飘飘忽忽像个游魂,别人和他打招呼,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在家也一脸晦气,唉声叹气似待决的死囚。

  得知家旺的消息,凤凰更是悲喜交集,躲在里屋认认真真哭了一场。她也睡不着,想家旺正躺在千里之外的医院里,不知伤势咋样,会不会落下残疾,何时能够回来?她激动、高兴,又有些担心,更多的则是愧疚。想郑家旺受苦受难之日,却正是自己背信弃义,与唐僧洞房花烛之时。人都说相爱的人心灵是相通的,当时既然自己那般痛苦,郑家旺心有所感,一定更是痛不欲生哩。怪都怪那不争气的弟弟,为了救他,自己才不得不委身唐僧呀。嫁出的闺女泼出的水,这一步迈出就覆水难收没了退路,自己和唐僧已经有了孩子,再不能素面朝天面对心爱的男人,自己和家旺破镜重圆的唯一机会怕只能有待来生了。

  唐僧听凤凰辗转反侧,叹口气说:“唉,你看这事儿闹的,俺本以为家旺再也回不来了,不想辜负他的嘱托,起心要帮他照顾你一辈子哩。可家旺没当俘虏,更没有死,没死就得回来,到时俺可咋给他交待哩?显得俺忒不仁不义,好心办坏事,最终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哩。”

  凤凰暗暗发笑:你还以为你有多仁义?猫哭耗子假慈悲,怪会装相哩。唉,世上没卖后悔药的,既然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不为大人得为孩子哩。看唐僧整日愁眉苦脸的窝囊相,就有些瞧他不起,说:“有嘛难办哩?一家女百家问,俺又没有三媒六证嫁他郑家,现在既然成了你的媳妇,俺就跟你过一辈子,断没抛夫弃子再嫁他郑家旺的道理。”

  唐僧感动地往她身边凑凑,抚弄着她的头发说:“好凤凰哩,俺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他不下,俺当年那样做也是为你好哩。俺是真心喜欢你呀。”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凤凰把他的手撩过一边:“甭给俺灌迷魂汤,留着这些话给郑家旺解释去吧,人家可是肚子里能撑得船,心里头跑得马的人,哪像你小肚鸡肠,遇事就慌,亏你还是个民兵队长哩。等郑家旺回来,拿你编的瞎话给他说吧,事都过去啦,人家才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哩。”

  唐僧臊不及及地往被窝里缩了缩,像个听话的乖宝宝那样“嗯”了声,不再言语了。

  不久,《大众日报》头版刊登了郑家旺的英勇事迹,报纸是武镇长专程送来的。上面有郑家旺胸戴红花和奖章的照片,笑咪咪很健康很自豪的样子。老俩口你争我夺,看着照片泪下如雨。高粱秸回来,就让他念那内容,念了一遍又一遍,总听不够。每听到儿子掩护战友撤退,一个人坚守在无名高地打退敌人进攻一段,郑掌柜就托着小烟袋,眼眯成缝,说:“看看,咱的儿子,就是不简单,有骨头,没给他老子丢脸。说咱孩子是被炮弹炸下山的,俺想肯定是咱孩儿宁死不当俘虏,无路可退自己跳崖的,这就像那狼牙山五壮士,不,比他们更厉害,那是五个人,有做伴的,咱孩儿可是一个人,孤胆英雄哩。”

  高粱秸把报纸拿到家春坟前,盘腿坐下慢慢念,之后问:“春,你听到没?咱哥没当俘虏,更不是叛徒,立了大功,是堂堂正正的志愿军战斗英雄哩。看,这是《大众日报》上登的,这可是是咱山东最大的报哩。你看仔细,上面还有咱哥戴花的光荣照,不会有错。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你要听到,晚上就托梦给俺,俺想你哩……”

  郑掌柜再到集上,胸脯挺得老高,用骄傲和轻蔑目光看那些以往狗眼看人低的小人。他买了个和报纸同大的像框挟在胳肢窝里,有人问就大声大气地回答:“镶报纸,镶登俺儿子杀敌立功英雄事迹的报纸。你们看到了吧?就登在前些天的《大众日报》上哩。”

  报纸醒目地挂在当门的毛主席像下,进门就能看到。

  郑家旺出院回到先前的连队当了指导员,连队是在原有基础上重新组建的,连长是他的老同学,毕县长的儿子毕可法。毕连长一见新派来的指导员竟然是郑家旺,搂住他激动得哭了。两人情投意合,膘起膀子一心想把连队打造成一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英雄连。可惜,郑家旺脑袋里一块炮弹皮没能取出,时时作祟,稍一激动或运动就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有时甚至昏迷不醒。他十分沮丧,清楚自己已不可能重新投入战斗,也不适合在部队继续工作。好在朝鲜停战协定业已签订,他不想给部队和战友增添麻烦,流着眼泪给上级打了复员报告。

  临近春节,郑家旺回到古城。毕县长为他召开了隆重的欢迎大会,迎接抗美援朝的英雄凯旋归来,并一定要他留在县里,工作随便他挑。郑家旺笑笑:“大叔,俺真不想离开咱部队,可俺不能给部队添麻烦,回来,更不能给组织添麻烦呀。现在,俺只想回夏家窝棚好好过庄户日子,自食其力哩!”

  离开家乡四年,记忆里家乡的一切竟然是那么美好,那么值得留恋,一草一木都让他魂牵梦萦想得落泪。茫茫大平原碧野千里,像绿色的海洋一望无际;那缓缓流淌的马颊河,浅吟低唱着在他梦里流啊流啊总也流不尽……美丽的王凤凰站在大堤上等待着他的归去……正是对家乡和心上人的爱恋和牵挂,才支撑他战胜死亡活到今天,那时他就下了决心,只要活着,一定回去,再也不离开生他养他的那片热土,再也不离开心爱的王凤凰。

  郑家旺坐在吉普车后座上,透过雾蒙蒙的车窗往外看。大雪初霁的原野白茫茫一片,偶尔可见去秋遗落在田间的棉花秸稀稀拉拉地立在雪中。远处有高低参差的草房顶着厚厚的雪帽儿偎缩在黑苍苍的树丛之下,一缕炊烟从中冉冉直上,青青的,在苍蓝的空中缓缓散开。

  雪是昨儿傍黑儿下的,天一亮就停了,一天的阴云全化做厚厚的雪被覆盖了大地。红红的太阳冒出来,天变成蓝灰色,金灿灿的阳光映照在积雪上,到处闪耀着五颜六色的炫丽光环。

  又看到马颊河大堤了!它像一条银色的巨龙静静安卧在银装素裹的鲁西北大平原上,堤上那些大柳树在阳光下抖落了一身积雪,轻轻摇动着棕黑色的枝条。封冻的河面和大堤溶成一片银白耀眼的苍茫,河面上时而可见人们凿鱼留下的黑洞。稀稀落落的芦苇从积雪中吃力地探出身子,顶着残雪显得可怜无助。

  郑家旺忽然心跳如鼓,这才理解古人“近乡情怯”的深意。距夏家窝棚越来越近,已经看到远远大堤下那片安卧于雪原上的黑影了。他突然希望这车慢些才好,起床时背插双翅一下飞进家门的愿望反倒没了。四年了,四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切。自己变了,家乡变了,凤凰是否也变了?

  四年前离家那天也是大雪初晴,他坐着马车,枣红马喷着团团白气,四蹄踏雪扑扑有声。车把式臭粪扬着鞭子,鞭梢上的红穗穗一抖一抖,像飞舞的红蜻蜓。他不时回头看看郑家旺,冲他呲着满嘴黄牙笑。清冷的微风时时送来他身上老羊皮袄散发的暖烘烘的腥膻味儿。

  那天满堤的大柳树披一身白雪,像绽放了满树银花。高粱秸和家春相偎在一起,家春颈间系着那块自己从城里给她买的红头巾,远远望去如一团火苗。旁边是流泪而笑的王凤凰,她穿件碎白花有些瘦小的蓝棉袄,冻得通红的右手举在耳边,仿佛僵在了那里。马车走出好远,他似乎还能看到她泪光闪闪的两眼。多少年来,那双眼睛在他心中像两颗最亮的星星熠熠闪光,从不曾熄灭。

  四年里,不论是在硝烟纷飞的朝鲜战场,还是在丹东的后方医院,特别是在他与家音断讯绝的日子里,他躺在那间低矮的茅草屋中,感受着那个美丽的朝鲜姑娘无微不至的关怀,心却一直漂在马颊河清清的流水上。他想爹,想娘,想妹妹家春,想他童年的好友高粱秸和唐僧,更想王凤凰——那个眼睛略略有点斜睨的姑娘。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的一举一动,想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那时死神就守候在他的身边,抓着他的胳膊,随时想把他掠走。有时,他感到生命正一步步离他而去,他能看到自己飘飘悠悠正随风远逝,那一刻,他远离了伤痛,远离了思念,也远离了爱,他像一缕清风那般轻盈,自由,仿佛就要溶化进那墨蓝的深空里……他突然听见凤凰在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看见王凤凰依然站在河堤上,手也依然冻僵似地举在耳边,她的旁边站着高粱秸,站着家春……他好像听凤凰泪流满面地在喊:“家旺,你不能走,不能走,俺等你哩!”他周身一阵巨痛,蓦然醒来,眼前浮动着王凤凰焦急的脸,哦,不,不是王凤凰,而是像凤凰一样美丽善良的朝鲜姑娘……

  他四肢难动,浑身如万针乱扎,只有沉入梦中他才觉得轻松舒展。那梦美妙异常,左旋右转,总离不开芦苇青青的马颊河,离不开乡音浓浓的夏家窝棚,离不开王凤凰,离不开高粱秸和家春……

  吉普车吼吼粗喘着,碾着厚厚的积雪,像一个奔波了千万里的老人,似乎就要趴倒在雪地里再也走不动了。

  坐在前座的武镇长瞥见家旺脸上泪流纵横,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说:“家旺,快到家了,把你的军功章和战斗英雄奖章挂在胸前吧,让乡亲们看看,让你爹看看,这些年老人家可没少为你担心呀!”

  郑家旺匆忙用袖子擦把眼泪,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有嘛可显摆的哩?过去的都过去了,那是志愿军的光荣,现在俺回来了,就是农民,种地磨粉可用不上那东西哩。”

  武镇长说:“家旺呀,毕县长可是再三嘱咐我了,一定让你发挥一个共产党员,战斗英雄的应有作用,带领全村人干出个样子来。我说你这人呀,就该听毕县长的,留在县里当干部,可你哭着闹着非回夏家窝棚,那正好,县里正准备调杨柳到镇里工作,只因没合适的人接班,她迟迟不能上任。这下好了,夏家窝棚这支书我看就由你来吧!”看家旺不解,又说,“杨柳你还记得吧?就是唐僧的后娘,呵呵,去年我们已经结婚了。现在你回来了,她就能脱身,我们夫妻也可以团聚了哩。”

  郑家旺说:“可别哩,俺刚回来,对村里情况也不了解,还是让别人干吧,俺只想回家好好陪老爹种地磨粉哩。”

  武镇长说:“你的伤没大碍了吧?可以一边养伤一边工作嘛,家旺,你这年纪正是干事的时候,可不能躺在功劳薄上睡大觉呀。”又说,“这些年,那些传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郑掌柜为这事在村里头都抬不起来哩。你到后方医院后,部队上才寄来你立功的喜报,老人家才算扬眉吐气。现在你回来了,老人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哩。”

  郑家旺说:“俺在县兵役局听说了,这些年你没少往夏家窝棚跑,没少宽老人家的心,没有你,那些不咸不淡的消息怕老人真抗不住哩。谢谢你呀,武镇长!”家旺望着车窗外的皑皑白雪接着说:“一看见这茫茫雪原俺就想起在朝鲜的日日夜夜。那天俺被鬼子的炮弹炸到了山沟里昏迷不醒,要不是那朝鲜姑娘发现把俺背回家藏起来治伤,也许俺真就当了俘虏或者死在那山沟沟里了哩。你不知道,当时咱们的部队撤了,美国鬼子和李承晚的人到处搜查遗留下来的志愿军伤病员,搜出谁家窝藏志愿军,全家遭殃哩。那个朝鲜姑娘真是勇敢,她把俺藏在屋后一个地窨子里……”

  吉普车的喇叭声打断了家旺,前方有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正聚精会神向远方瞭望,他头上包块灰不溜秋的毛巾,破旧的老羊皮袄用汗巾系着,颜色分不清是黑是灰。他左手牵条逮兔子的黑细狗,右手端着亮闪闪的铜烟袋,突然响起的喇叭声吓他一跳,赶紧后撤几步,歉疚地呲牙一笑,那牙色如古铜,皱纹不多的脸堂油黑发亮。

  是臭粪哩!家旺没想到自己离开时最后见到的夏家窝棚人和回来最先看到的夏家窝棚人竟然都是臭粪,好像有人故意如此安排哩,心里一喜,拉开车窗喊:“臭粪儿大叔!您老好呀?是俺哩!”

  司机停下车。臭粪听车里人喊,先是一惊,定定神,这才怯怯地走近前来,手搭凉棚往车里瞅。家旺推开车门探出身子,习惯地向他打个敬礼:“您老逮兔子哩?是俺,家旺哩。”

  臭粪瞪起眼看了半天,自言自语道:“吔!真是家旺?可不是咋的。”他兴奋地扭身冲堤下大喊:“家旺回来啦!家旺回来啦!”他咧开大嘴笑着,像孩子一样扭头就往堤下跑,边跑边喊。看他激动得丢了狗绳,连滚带爬冲下河堤,家旺也激动起来。浓浓的乡情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扶着车门,贪婪地呼吸着家乡雪后潮润并带有烟味的空气,迟迟不想坐回车里。

  这就是离别四年的家乡呀,感觉上好像自己已经离开了半辈子。这熟悉的马颊河,这高高的大柳树,这随风摇曳的芦苇,这大雪覆盖着的平展展的田野,还有那树丛掩映的村庄,等待自己归来的亲人、朋友和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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