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会,而后反应过来:“是的。”

  “进来吧。”他说话声音很低,而后我跟着他进了门后的办公室。这间大办公室里还有好几个小隔间,并都用不透明的玻璃门隔了起来,每个隔间上都挂了一个灰色的门牌,上面写着房间号与人名,“最好安静些,还有人在隔间办公。”

  他推开了左边的第三个隔间,玻璃门上贴着“301”贴纸,还贴了他的名字:Stuart Hideyuki Kenmochi(Mphill)。办公室不大,就摆了一张木制的米色办公桌,桌上放着一台苹果电脑以及一个摆满了书本的简易书架,墙角处放着一个黑色的置物柜,再无其它。

  “其他隔间都是你们Mphill的办公室么?”我好奇地问了问。

  “差不多,还有几间是博士生的,大脑与语言研究中心的Mphill还有Phd都在这里办公。”他很是礼貌地笑了笑,而后示意我在苹果电脑的对面坐下。

  天呐,他的声线实在是太好了。哎不行不行,要面试呢,犯啥花痴哦!

  “那我们就直接开始喽?准备好了么?”他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我点了点头。和我想象的面试有点不大一样,他直接跳过了自我介绍环节,问起了我本科学习经历。

  “你的本科是英语教育专业是吧?”他问道,我点头说是,他接着问:“我看了看你的简历,记得你提到说学过儿童心理发展这门课,对于这门课你有什么感想或者收获么?”

  听到这个问题时,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神呆了一下。

  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这!我暗暗叫苦。

  感想?我能有啥感想?我在脑瓜子里飞速地想了想自己还记得什么,却连半点可怜的豆腐渣都没挖出来。说出去太不好意思,这门课我几乎就没怎么听,或者说,整个班上就没几个人好好听,除了那些为了保研刷分而认真上课、积极回答问题的学霸们。期末考前是画重点的,考前三天,我在图书馆跟和尚念经般地来回死记硬背,把那些我压根就不知所云的概念背了下来。考完后,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让我怎么谈感想?我根本不记得曾经背过的内容,也不知道这门课到底都说了啥。细细想来实在不应该,作为教育专业的学生,尤其是那些将来要走上三尺讲台的人,怎么着都应该好好了解下青少年的心理发展呀。

  “怎么说呢?其实我觉得,”横竖想不出一个知识点,我决定曲线救国,反正怎么都比说“不知道”强太多了。

  简单理顺了下大脑,我顿了顿,开启了一通自黑模式,“相比说学到了什么很具体的专业知识吧,这门课给我最大的感受是,有些课看起来似乎没那么——”

  我思索着应该用什么词,而后又顿了顿,接着往下说:“有些课的价值不应该用‘看起来有没有用’来评判。这门课,老实说,当时好多人都没有好好听,因为在很多我们专业的人看来,这门课全都是心理学的理论,很抽象。相比之下,跟英语相关的课程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像教育专业的大多数学生,将来都要走上教师岗位。作为一个老师,其实应该是要好好学学心理学,你才能真正了解特定年龄段学生的心理特点,而不是因为‘看起来没有用’或者‘看起来不重要’就不去花时间好好学。”

  我说话的时候,剑持在电脑上啪嗒啪嗒敲着些什么。

  我到底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刚刚的一幕幕简直堪称灾难片现场,算了,自己以前上课完全没听能怪谁?听着那飞速的“啪嗒啪嗒”声,我只觉得剑持估计已经在他的苹果电脑上,往我的名字前写了一堆很负面的评价。

  毕竟他不是傻子,我刚刚这么一说,他肯定能一眼看出我也是没好好听课的。如果他够细心的话,估计已经注意到了在他抛出问题后,我的表情明显是有点不对劲的。

  我抬起头望着他,却发觉他的脸色毫无变化,仿佛我只是讲了一堆与他无关的废话。

  “哇哦,”他微微抬了抬眉毛,似乎对我这个回答还有几分兴致,“所以你觉得什么叫‘有用’什么叫‘没用’?”

  这……这是要讨论哲学么?

  “我觉得所谓‘有用’和‘没用’其实都是相对的,取决于一个人想要什么。比如以前上美国文学,连我们老师都笑称文学追求的是……”我在脑中思索着合适的英文单词,“是一种”‘无意义的美’。”

  我又停了停,接着说,“对于以后打算当中学老师的人而言,或许美国文学课没有用,因为中国的大部分中学英语课堂根本就不是文学。可对于想体验语言之美的人而言,美国文学这门课是一个绝佳的赏析机会。”

  果然英文只是我的第二语言,倘若这是用中文说,我早就滔滔不绝扯一堆了。用英文说,总觉得需要稍微思考一下用什么句式才能清晰表达出我的想法,却又总觉得有点词不达意。

  “所以从你的角度出发,美国文学是有用还是没用呢?”剑持脸上跳出了调侃的微笑,这么一笑,我忽然觉得他不像个面试官,反而像个邻家男孩。

  我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人类总不能因为文学是“无用的美”而放弃文学。”

  “看来你对文学还是挺有想法的,你的本科论文题目也是文学方向的么?”他接着问我。虽然我不好意思将自己水水的本科论文拿出来见人,却还是老实地告诉了他,我分析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一书中女主角黛西的人物形象。

  “嗯,”他点了点头,“所以在你心中,Daisy是什么样子的?这本书我以前也看过。”

  “巨婴(Giant Baby)。”我回复道。

  “喔,这个词用得不错。”剑持眼睛微微一眨,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般轻轻抖动,看得我竟然出神了那么一刹那,“所以你为什么用这个词来形容她呢?”

  “她虽然是个成年人,但是她并不懂得什么叫‘负责任’,她也没有为自己犯下的错而承担后果。就说她交通肇事撞死了Myrtle(小三),她从头到尾都不用直面自己闯下的祸,反而是让盖茨比替她顶了罪,而她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和丈夫出远门旅行。”我想起了电视剧《好先生》中男主角陆远的名言:成年人得自己收拾烂摊子。

  OK,他点了点头,而后问我:“除了本科论文外,你之前有没有参加过一些研究活动呢?”

  “啊,这个真的没有过。”

  “OK,了解了。”说完,他接着拿起搁在苹果电脑旁的一张A4纸,双手递给我。

  “这是一个简单的笔试,给你差不多10分钟的时间,借你一支笔吧。”他双手捧着那支笔递给我,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上面是一道评述题,针对一个语音学的实验设计,写出实验中的主要缺点,并简要写明该如何进行改善。咋一看,这道题比研究方法论课布置的那个作业要简单许多,至少实验中存在的缺点是显而易见的。很快,我刷刷刷地就把自己肉眼可见的缺陷。但是,这些缺点要怎么解决?对着题目干瞪眼了几分钟,我愣是没再写一个字。

  “别紧张,我不会偷看你在写什么的。”见我好一段时间没有动笔,剑持在一旁安慰我。

  “没,我只是在思考啦。”我抬起头笑了笑,而后低下头,强行在纸上写出了些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啥的内容。作为一个文科生,遇到不会的主观题时都有个神奇的技能——瞎编,编不下去了还能硬编,问题是,我偏偏属于那种不会瞎扯淡的。

  硬着头皮写了几条我都觉得很扯淡的内容后,时间到了。

  “好的,面试就到这里了,大概一个礼拜左右会出结果,不管结果怎样都会给你发邮件的。”他把我的笔试题塞进了一个白色的文件夹里,朝我点头,“你可以回去了,非常感谢你来面试。”

  “没事儿,辛苦你了。”说完,我便推开了那扇木门,走了出去。不用问了,这个面试绝对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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