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年去世不久,一连半个月,几乎天天都下雨,大清河、子牙河的河水天天猛涨,眼看就要到堤顶了,好多百姓都做好了逃难的准备。

  这些天来,由于学校的课程被日本女教师把持着,她对每一节课都监督的很紧,稍不留神就会惹出事端。洪水那么大,人心惶惶,一些家长不愿意让孩子学日语,孩子正好不愿意上学,就有学生从逃学慢慢就变成了退学,今天少一个,明天少一个,慢慢就只剩下七八个学生了。老学究不懂日语,汉语课不让讲,只能教算术。老学究总是习惯戴着圆圆的墨色眼镜,在课堂上抑扬顿挫地给学生讲课,他喜欢将风趣的生活故事带进课堂,为的是吸引学生。有时候讲孔子、讲屈原,讲三国、有时候讲岳飞抗金、杨家将、文天祥就义等小故事,每一节课都有一两段古代人物故事,孩子们听的津津有味。这天,马连芳请假没来,老学究独自给孩子们讲课,习惯性地讲起,《苏武牧羊》来,正讲着,日本女教师进来了,劈头就喊:“停!停!停!”孩子们都瞪大了惊愕的眼睛。老学究把眼镜往上推了推,眯了眯眼,问:“怎么回事?”日本女教师面沉似水:“你讲的什么《苏武牧羊》?那是给孩子们灌输身在北国心在中原的情绪,有抗日倾向。”老学究说:“这是中国古典故事,流传了好多年了,那个年代都会有人讲的,不是你们日本人来了才讲的啊。”

  “那也不行,所有包含煽动抗日倾向性的都不许讲!”一边说着,她就挨个儿检查学生书包,结果,把孩子们书包里藏着的国语教材都翻了出来。老学究一看,坏了,怎么办?连芳不在,我就必须替连芳扛着。日本女教师把一摞国语教材摔在老学究面前:“怎么回事?”

  老学究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许多:“既然你发现了,也就不瞒你了,那是我给孩子们印的,你打算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日本女教师气哼哼地说:“老学究,你不要袒护马连芳,我觉得你不会干这种事,八成是马连芳干的,对不对?”

  老学究铁青着脸回答:“就是我干的,马连芳没这么大学问。”

  “你说实话,到底是谁干的?”

  “我!”老学究的话非常干脆。

  “好,既然你主动承认是你干的,那你就违背了大日本皇军的规定,擅自改变课程,我要将你交给宪兵队处理。”

  老学究一听害怕了,双腿开始发抖。但稍稍过了一会儿,他镇静了下来,对孩子们说:“我看你们的学别上啦,我知道你们父母不喜欢你们说日语的,也不希望你们将来当中国的日本人,散了吧,散啦,散啦。”孩子们一听,起哄般地跑出了学堂。

  日本女教师一看,急眼了,上前就给了老学究一个耳光,然后抓住老学究的衣领,怒吼道:“走,跟我去炮楼!”说着就去拉老学究,老学究两眼直冒金星,但仍以他瘦弱的身体奋力挣脱,就在俩人你拉我拽的时候,老学究被门坎一绊,摔倒在地,登时就昏迷不醒了。没办法,学堂只好暂时解散。

  池田听说养正学堂又停课了,很恼火地在电话里训斥了王云章。心头之火还没平复,又接到上峰来电,放下电话,他立刻召集县长、镇长和几个大村镇据点的日伪军头目、联保长、维持会长开会。王云章找到马连堂说:“池田太君说了,你爹马永年生前是清河镇联保长和商会会长,他死后,就由你接任。”

  马连堂眨眨眼:“我?我在我爹面前说过的,国民党、共产党、日本人我都一样对待,不参与政治,再说我一个刚出道的年轻人,人们谁服啊?”

  王云章说:“别推辞,你年轻脑瓜儿好用,做起事来应该比你爹更活泛。”

  马连堂歪歪脑袋:“你这是逼我食言啊,我爹在天之灵会不会怪我啊,还有,假如有人不服,我立马让位。”

  王云章笑着说:“行,你肯定行。”

  于是,二人仓促来到县城参加池田召开的会议。

  池田说:“看来老天在帮我们的忙啊,共产党,八路军,这回看你们还往哪里躲?”

  袁万卿说:“中佐,这水是一天比一天见涨,弄不好就要开口子啦。”

  一些维持会会长、联保长也说:“是啊,是啊,往年没这么大的水啊。”

  池田诡秘地一笑,然后把手一挥,高声说:“我要像中国古人一样,借自然之力,用一回囤水之策,让中国人看看我的厉害。”

  马连清献媚地问:“太君,您的计策是……?”

  池田哼哼一笑:“我这叫以水代兵,明天,抓人!扒口子!放水!”

  池田一声令下,谁敢违抗。就在那天深夜,几股鬼子伪军分别在大清河和子牙河上挖开几个大口子。到天亮时分,整个东淀洼、贾口洼成了一片汪洋,庄稼全部淹没,马家预定收购的几百亩高粱泡在水里,有的只露一些刚刚吐出的高粱穗,大洼里的村庄成了一座座孤岛。池田命令各据点抓住水深好行船的时机,抓紧扫荡,一艘艘汽艇在漫漫大洼里横冲直撞,到处搜捕他们认为无处躲藏的清河支队队员,凡是在地里干活儿来不及回家躲在高地和树下的人都被抓捕。每到一个村庄,家家户户都要搜查,凡是可疑的人一律抓走,稍有反抗便遭枪杀,找不到八路军共产党,他们就以烧杀抢掠作为发泄愤怒的手段,天灾人祸交加,平民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只好背井离乡,四处逃荒。

  天黑下来的时候,马连玉浑身湿漉漉的跑回马家,找到马连堂说:“坏事了,鬼子挖口子的时候,清河支队好多队员都在大洼青纱帐里藏身,没能及时跑出来,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在哪里。”马连玉差点儿哭出来。

  马连堂皱着眉摇摇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叹口气。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思考一个问题:日本人混蛋透顶没人性,蓄谋淹了大洼,在这艰难时刻,马家烧锅应该为老百姓做点善事。当天光放亮后,他把管家老佟喊来,用商议的口气说:“老佟伯,您看这大洼全淹了,今年的收成怕是泡汤了,眼看那么多百姓遭殃,我这心里很难受,我打算把酒坊暂时关闭,把库存的粮食都磨成面粉,拿出来救济灾民。”

  老佟一听,心里不禁吃了一惊,说:“那,咱的损失可就大了啊。”

  马连堂说:“再大的损失也应该做啊。”

  老佟痛苦地摇摇头:“你是掌门人,您说了算。”

  马连堂说:“那好,就这么定了,您老快去安排吧,找几个工人盯着舍粥,安排好了,跟我驾船出去救人。”

  茫茫大洼里一只小船在风雨中飘摇,老佟正奋力地摇着,马连堂手搭凉棚,见风浪中几棵树下站着几个人,正朝他们挥手,马连堂用手一指,喊道:“老佟伯,快,那里有人。”

  风越来越大,浪越来越高,小船在风浪里忽高忽低地起伏着颠簸着,船上已经有五个人了,那些被救的人因为又饿又冷,有的浑身发抖,有的嘴唇都发青了。老佟说:“掌柜的,你看这风浪越来越大了,咱是不是……?”

  马连堂说:“老佟伯,您老累了,来,我来摇。”

  马连堂接过桨,奋力地摇着,就在离岸边不远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小船就像一片树叶一样,在水上漂流,因为舱里进了水已经开始下沉。马连堂一看,来不及思索,起身一跃,跳了下去,老佟也跟着跳下,减轻了负载的小船又开始浮上来,马连堂和老佟在水里推,船上的人也跟着用力划。眼看就快到岸了,但就在这个时候,鬼子的汽艇鸣着汽笛飞驰而来,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划出两道波浪,汽艇上,宪兵队长池田狞笑着拄着军刀站在汽艇的前面高声喊道:“前面的小船,赶紧停下。”

  船上的人都行动起来,有的用手划船,有的就嘟囔,快呀快呀。毕竟人力有限,汽艇很快就追到跟前,划了个圈停了下来,池田指着老佟问:“你的,不是马家烧锅的老管家吗?”

  站在池田身后的马连清也说:“是,他身边那个人 就是我们马家来的野种马连堂,不,应该叫余根儿。”

  池田转身跟小队长山本嘀咕了几句。就见山本举起军刀一挥,喊了一嗓子,汽艇突然加大速度,直奔小船,小船一下子就被撞翻,船上的纷纷落水,鬼子哈哈大笑。马连堂愤怒地对马连清说:“大哥,做事不要太绝,别让乡里乡亲说你太多难听的话,别忘了你也是这里的根苗。”

  马连清喊:“马连堂,不,余根儿,少扯别的,皇军知道你是来救八路的,别装蒜了,赶紧跟皇军说实话。”

  马连堂奋力游到岸边,爬上岸,对马连清喊道:“大哥你仔细看看,我船上的人可都是老百姓啊。”

  日军小队长山本率领几名鬼子下了汽艇,经过观察和盘问,看打扮确实都是农民装束,听口音也是本地人,就打消了怀疑,一挥手,鬼子汽艇离开了。

  汽艇走远了,几个被救的清河支队队员下船后齐刷刷给马连堂和老佟敬礼,马连堂慌忙说:“列位,本来我是不参与政治的,对国民党、共产党和日本人谁都不得罪也不靠近,可今天咱们遇上了,大家不必客气,日本人这一手也真是太缺德了,你们出来抗日为了谁啊,眼下遭难,我们来帮帮你们也是应该的啊。”

  老佟给大家介绍说:“这位是清河镇马家烧锅掌柜马……。”

  马连堂打断话头说:“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不用客气,以后有用到我马连堂的地方就直说,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几人再次敬礼告别离去。马连堂和老佟再次摇船进入大洼,继续寻人救人。

  转天,马连堂由于受寒,得了感冒,老佟安排人给马连堂吃药,嘱咐他:“不要乱动,好好歇息,外面的事有我打理。”

  马连堂点点头,躺了一会儿,觉得不放心,就披上一件大棉袍,走出门外,他要看看赈济灾民的事办的如何。就见马家烧锅门前,支起一个特大号的铁锅,两个伙计正给过路的难民发放吃食,一个伙计用一只大勺子给难民舀粥。马连堂皱皱眉,又点点头,返回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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