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年在经历了神像丢失,连玉的突然死去和自己遭到日本人的毒打之后,身心遭到重创,吃不下,睡不着,眼窝深陷,腿脚无力,整个身子瘦得脱了人形,他感觉自己恐怕来日不多了,蹒跚着脚步独自来到马家祠堂,两眼无神地望着列祖列宗,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悬挂于正中的始祖神像上,心里默默地说:列祖列宗在上,马家烧锅久历风雨,兴盛经年,今逢乱世,外族入侵,恐不延宁。然永年定要拼尽全力保护皇上御赐金匾,保护马家传世的荣耀,保护马家“天下香”老烧酒的声名。一边想着,一边拿过鸡毛掸子,打扫一下老祖宗画像上的尘土,却感觉那画像后面有啥东西,马永年一手掀起画像,另一只手伸到画像后面,意外地摸到一个满是尘土的黄绫子小布包,打开一看,竟是他翻找了好多天的那方石印。石印的印纽是一只大猴子伸出两只长臂,长臂之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空隙。这个意外发现,让马永年眼睛一亮,顿时欣喜万分,他急速把包裹重新包好,兴匆匆地来到桂兰屋里,对桂兰说:“桂兰,找到了,找到了,赶紧把那方小印拿来。”

  桂兰从橱柜最底层的一个包袱里找出那方小印,马永年急切地抢在手中:“来,快给我。”说着,抓过那方小印就往自己手里这方印的方孔里一穿,小印上的小猴子惟妙惟肖地依偎在老猴子怀抱,正好合成一个完整的鸳鸯印,小印上刻着“氏”字,大印上刻着“马”字。正在这时,余根儿进屋来了。马永年赶紧说:“根儿啊,这回终于找到你的生身证据了。”

  余根儿惶惑地说:“有证据管用吗?马家不少人都不待见我,特别是大哥,他眼皮都不夹我,还老说我是野种,我一直忍着,没跟您说。”

  马永年动情地说“根儿,让你受委屈了。”

  说这话的时候,马永年看见桂兰的眼里闪着泪花。就听桂兰说:“根儿啊,原谅你娘吧,二十多年来,我一直隐瞒着你的身世,但你不是一直都管你爹喊爹吗,这回名正言顺了,理直气壮地喊爹吧。”

  余根儿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马永年说:“根儿啊,改日我给你举行认祖归宗仪式,你要改姓马,我也早就给你想好了名字,叫马连堂。”

  余根儿点点头。

  马永年兴奋地拿着印章跑去找老学究叔叔,把印章的来龙去脉和让余根儿认祖归宗的事述说一遍。老人呵呵笑了:“马家添丁,此乃喜事,可贺!可贺!”

  第二天上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马永年的精神也非常好,因为余根儿认祖归宗仪式马上就要在马家祠堂举行。他头戴黑色礼帽,身穿紫色短款绸布上衣,咖啡色长裤,浑身洋溢着富绅气派。

  认祖归宗的仪式选定在上午辰时举行,隆重而庄严的祠堂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三牲四果,分列两旁的是特意请来作证的老学究叔叔、镇长王云章、老财东孙富贵、刘万贵、郭全宗等清河镇名流和亲朋好友。马永年站在香案前,身后是陈氏、桂兰等马家老小。

  仪式由马永年叔叔老学究主持,老学究把圆圆的墨镜正了正,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认祖归宗仪式开始,请出示信物。”马永年把那枚雕着大猴子的印章举起晃了晃,递给叔叔,余根儿也把那枚雕着小猴子的印章递起来,老学究把两枚印章合在一起,高高举起,然后,很庄重地摆在贡品前面。郑重地宣布:“马家列祖列宗在上,有印章为证,经马家本族查证,诸位士绅作证,余根儿确是马家血脉。”祠堂里鸦雀无声,老学究干咳一声,接着说:“下面请镇长王云章致证词。”说完话,老学究那绺嘎鱼胡还一撅一撅的翘了好几次。

  王云章毕恭毕敬地走到香案前,举起一张纸,高声念道:“男儿余根儿,乃马家正宗血脉,今日归宗,成为正根儿,特此作证。”

  老学究接着说:“下面请马永年上香。”

  马永年虔诚地举起刚刚点燃的三支香,弯腰向上一举,插入香炉,后退两步,拱手作揖,然后跪倒磕头,磕完头起身肃立。

  老学究宣布:“请族谱。”

  马永年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着族谱,躬身放在桌上,后退几步。老学究转身面向来宾和马家老小,大声念道:“兹有余根儿本为马家血脉,今日认祖归宗,族名入谱,改原名余根儿为马连堂,大家可有异议?”

  老学究问来宾,来宾回答:“没有。”

  老学究问马家老小,人们回答:“没有。”“没有。”

  老学究用手捋一下嘎鱼胡,说:“好,下面请冯义仁先生代笔将马连堂写进马家族谱!”

  冯义仁瞅瞅在场的人们,眼皮垂下来,提笔在马家族谱马永年名下添上“三子马连堂”几个字。然后将族谱展开放在香案上。

  老学究喊道:“下面请三少爷马连堂上香。”

  余根儿似乎对马连堂三个字还很陌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桂兰推了一把,他一愣,才跨前一步,对着马家祖先牌位深深鞠了一躬,他不敢抬头看那些肃穆的牌位,他感觉此时此刻马家列祖列宗好像就在堂上坐着,一双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低头举着三支清香,俯身拜了三拜,插进香炉,然后跪倒在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后起身后退肃立。老学究刚要继续宣布下一项,余根儿突然紧紧抱住马永年喊了一声“爹。”

  马永年也激动地喊了一声:“儿子。”

  这举动,让桂兰流出了泪水,让在场的陈氏以及马家人都受了感染,一个个低头不语,来宾们看了也连连点头。

  认祖归宗大典到此落定,来宾们纷纷过来向马永年道贺。马永年很激动,老脸上现出少有的红润,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烦劳大家稍等片刻,我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宣布。”说完,他扫视了一下人群,接着说:“马家列祖列宗在上,今有各位来宾作证,余根儿已经正式认祖归宗,正式改名马连堂,马连堂是我马家的正宗传人,眼下,我年事已高,气力大减,恐怕不能长久支撑马家门面,为了延续马家烧锅的千年大业,鉴于老大连清投靠日寇,辱没祖宗、老二连玉投身抗日,生死未知,只有老三连堂可以受此重任。”马永年平复一下呼吸后再次提高声调:“我宣布:马连堂为马家烧锅掌门人!”

  马永年的话说完了,马家祠堂一片肃静,现场只听到人们的呼吸声,人们的眼睛在互相询问:这是真的吗?马永年把账房先生冯义仁喊过来:“冯先生啊,我说,你写。”

  冯义仁把一块黄绫子布铺在桌案上,按照马永年的口述,写下这样的文字:兹立马连堂为马家烧锅掌门人。立证者,马永年。写完了,双手举着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然后又让现场人会写字的签了字,不会写字的摁了手印。

  就在这时候,一个令所有人都吃惊万分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马连玉晃着肩膀走了进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马连玉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出现,难道是鬼魂不成?马连玉笑着,挤进人群,人们大惊失色,都不自觉地后退,马连玉就走到了前面。马永年歪着脑袋把眼睛瞪得圆圆的,惊悸地看了一会儿,问道:“你,真是连玉?”

  “是啊,爹,你怎么啦?我是您二儿子马连玉,不信您摸摸我的脸。”

  老佟上前拽住马永年,然后自己上前伸手摸了摸马连玉的脸,说:“东家,热的,是热的,不是鬼!”因为人们认为如果是鬼,身上是不流血液的,浑身冰凉,如果脸热就是人。老佟眨眨眼:“走,到外面看看。”

  马连玉跟着老佟走到门外,老佟让马连玉跟自己拉开一点距离,老佟笑了:“有影儿,是人,不是鬼。”

  马连玉问:“啥影儿啊?”

  老佟笑得流出了眼泪:“如果是鬼,在太阳底下就没有影子,你看你有影子,所以说你不是鬼,你是人,东家,二少爷活着,二少爷没死!”

  跟着出来的马永年颤抖着声音问:“连玉,你不是死了吗?怎么……”

  “爹,是这么回事,那天,的确是一人死,仨人被抓,但没有我,我受伤后,悄悄爬进了大清河,也不知漂了多远,被一个打渔的船家给救了上来。因为我还有任务没有完成,我得回清河支队汇报情况,就没顾上回家,直接去了大苇塘,一直在苇塘养伤。”

  马永年一听,乐了,赶紧喊:“快,老佟,冯先生,赶紧准备酒饭给连玉接风洗尘。”

  陈氏见儿子奇迹般生还,抱住马连玉一顿痛哭。哭得人们都落了泪,只有冯义仁躲在角落里沉着脸不做声,但心里却在打着主意:要把认祖归宗的事尽快告诉马连清。于是,就在人们庆贺马连玉传奇般生还互相敬酒相贺的时候,他悄悄出了马家烧锅,直奔县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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