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要为马连玉出大殡,因为马连玉属于少亡人,丧事不能在家里办,于是,便在马家门前搭起灵棚,请来一个规模很大的道爷班念经、奏乐,为马连玉超度亡魂。一副很厚的棺木里放了马连玉生前穿过的几套衣服和鞋帽。马家上下一片哭声,陈氏经不起这个沉重的打击,茶饭不进,倒在了床上。

  人们听说马连玉让日本人杀了,从心里同情马家,好多人就自发地前来吊唁,几乎所有清河镇人都来了,满街筒子都是人。马永年双拳抱紧,冲人们作揖致谢:“谢谢乡亲们,没想到大家这么高看我马家,大家这么尊重他一个年轻人,我为我儿马连玉感到自豪,他死得值啊,可惜他不是八路,不是共产党……”

  马永年正说着,就见马连清飞马赶来,挤进人群,跑到马永年面前,气喘吁吁地说:“爹,您……”

  马永年一看是马连清,怒气顿时升腾起来:“你个畜生,是你打死了你弟弟,你好无情无义,我马家没有你这样的逆子,你给我滚!”

  马连清高声申辩着说:“不是,不……”

  马永年怒吼一声:“老佟,把这个畜生打跑!”

  老佟等人上前拦住马连清:“大少爷,老爷在气头上,先离开吧,过过再说。”

  马连清一边挣扎一边说:“你们都蒙在鼓里,马连玉他不是……”

  没容他说完,老佟等人就把他架了出去。马连清摇着头:“糊涂,糊涂,真是老糊涂!”说完,跨上马飞驰而去。

  马连清刚走,镇长王云章来了,他先对着棺木行礼,然后走到马永年面前:“马掌柜,你们家马连玉是八路,你还敢为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办丧事,你就不怕日本人再来找你麻烦。”马永年低声吩咐老佟:“让周队长到后院回避一下。”然后冲着王云章冷笑一声:“王云章啊王云章,你难道不是清河镇土生土长的人?难道你不懂咱清河镇的人情世故吗谁家死了人,不得办丧事啊,年老年轻都得办啊,假如你死了,难道你爹就不为你操办吗?”

  王云章眨巴眨巴眼:“啊,呸呸呸,你,你,你这假如说的太不吉利,马掌柜,乡俗道理我明白,可你们家马连玉不同一般,他是八路,是共产党的人啊,别忘了你们家还有个马连清在日本人那里端饭碗子,你这样做,就不怕马连清吃挂落儿倒大霉?”

  马永年白了他一眼:“哼!我亲生儿子死了,难道还要偷偷地办丧事不成?”

  王云章点点头:“你说对了,你就该悄悄地办,日本人抓你小辫子正愁找不到呢,你自己这么大肆折腾,动静这么大,山本就在清河镇,时刻看着你呢,这事儿传到池田耳朵里,他会怎么想?我也是一片好心好意。”

  “谢谢你的好心好意,只要你不到池田那里添油加醋,我马永年就烧高香啦,我这里给你作揖了。”马永年说着,就冲着王云章双手作揖,弯腰施礼。

  王云章一看,脸色就变了:“这,这,你别这样啊,我又没死,你愿意折腾就折腾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说着,就退了出来。

  功夫不大,山本气势汹汹地来了,王云章脚步杂乱地紧跟其后,看见马永年,就挤挤眼,意思是说,山本来你家与我王云章无关。

  马永年很客气地把山本让进饭棚,命人赶紧上菜摆酒。哪知道山本却拔出军刀大吼一声:“马永年,你的儿子马连玉是共产党,是八路!”

  马永年哭丧着脸说:“山本队长,您可别这么说,我家连玉死在你们手上,绝对是误会是冤枉,那天他是给胜芳送酒,半路遇到你们和八路开战,我那冤死的儿啊。”

  “冤死的?你真会编啊,他给谁送酒,送的是酒吗?说实话,车上装的是不是八路军的物品?”

  马永年连连摇头:“不是啊,山本队长,您先坐下喝酒,有话咱慢慢说。”

  王云章也走过来:“是啊,山本太君,马家对皇军还是很忠诚的,每次皇军有需要铺派的事,清河镇都是马家带头,还有,马连清不是在池田太君那里当大队长吗?”

  山本黑着脸吼道:“你们都是中国人,互相包庇,没有池田中佐的命令,你们的丧礼必须取消!还有,池田中佐命令,从今天开始,马家烧锅的酒,一律不许在市面出售,全部卖给皇军,慰劳在前线作战的大日本皇军勇士。”

  老佟悄悄地劝说马永年:“东家,在日本人面前讲不出理的,我看咱先下台阶,后事再议吧。”

  马永年牙齿咬得咯咯响,满脸怒气,没有回应。

  山本把手一挥:“烧!给我烧!”

  于是,士兵们就在灵棚里泼上汽油,扔进一支火把,庄严肃穆的灵棚顿时腾起冲天火焰,马永年气得浑身发抖,抓住山本的前胸,山本怪眼圆睁,反手抓住了马永年的前胸:“来人,把老东西给我绑起来!”

  马永年被绑在崇德堂前的柱子上,老佟急的手忙脚乱,又是给山本作揖求情,又是安慰马永年,还要指挥人们救火。冯义仁和刘老歪从后院喊来工人救火,街坊邻居们也都从家里拿来水桶……

  山本吼道:“不许救火!谁救火,死啦死啦的!”

  救火的人们被山本的吼叫声震住了,僵住了。

  灵棚是用木板和篷布搭建的,火越烧越旺,棺材也烧着了,眼看要蔓延到马家大院,浓烟滚滚地升腾着。山本大声问:“承认不承认,不承认我就把你马家烧锅全烧掉。”

  马永年牙关紧咬:“我家连玉送的是酒,路遇你们和八路开战,他是冤死鬼!”

  大火从灵棚一直烧到了饭棚,浓烟滚滚,热浪一阵一阵地扑来,马永年呛得喘不过气,他开始天旋地转,似乎看到火苗子从他身上席卷而过,又似乎眼前出现了湛蓝湛蓝的天空,暗香浮动的大清河,袅袅炊烟的清河镇,火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烧着,映红了半个清河镇。马永年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整张脸都成了皱纹,可是清河镇人都说听到了他的笑声,那声音很平稳很平静很平实。

  面对马永年的笑,山本感到莫名其妙,突然举起军刀,惨然喝道:“八嘎!”

  这时候,来了个士兵,在山本面前打个立正:“报告小队长,请您到炮楼去接电话。”

  “电话?谁的电话?”

  “是池田中佐电话。”

  山本转身冲马永年怒吼道:“谅你也跑不了,今天先饶了你。”

  走出不远的山本突然返回来,吼道:“马永年,你记住我刚才的话,从今天开始,马家老酒不准卖给中国人。”

  马永年忘记了对日本人的恐惧,也高声说:“别啊,山本队长,四乡八里的人们都喝惯了我马家的酒,不能只卖给日本人啊。”

  “不行,说不能卖给中国人,就是不能卖了,赶紧把仓库清点一下,明天来船装货。”

  马永年急急把身子转向镇长王云章:“王镇长,你快跟山本说说情,别这么干啊。”

  王云章冷冷地笑了:“原来你也有求我的时候啊,呵呵,我的面子恐怕没那么大,你要想改变山本的主意,就得去找池田,只有求他才行。” 

  马永年心里好窝火,儿子死了,要办丧事都不行,让山本给搅合的一塌糊涂,还他妈不让卖酒给百姓,马永年特别丧气,窝在屋里不肯动弹。老佟凑近了,跟马永年说:“东家,出殡的事您也别太窝火啦,本来就没有连玉的尸身,只是几件衣冠,我看先草草埋了,等以后平安了,再热热闹闹地给二少爷重新办。”

  冯义仁也说:“是啊,东家,咱二少爷确实死在战场上,谁都知道的,我看日本人已经给了您很大的面子,咱胳膊拧不过大腿啊,以后再说吧。”

  马永年瞥了冯义仁一眼,胸口起伏着长长叹一口气。

  于是,人们把一口被烧焦的棺材,埋进西大洼,坟前竖起一块石碑,上写:马连玉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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