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枯瘦老者又引来三只马蜂,让福禄练那“颠颠倒倒拳”。福禄心中叫苦不迭,一直与这六只马蜂周旋到林中渐亮了,他才打死五只马蜂,只累得双腿一软,索性倒地便睡,余下一只马蜂也顾不得理会了。

  这一觉,福禄本想睡他几个时辰,谁知脸上被蜇得生疼,哪里睡得安稳?以他现在的内力,蜂毒伤不得他,但那剧烈的刺痛却着实难忍!他耷拉着眼皮,头昏脑涨地双手乱扇,只求赶走马蜂。

  不知从何时起,四下一片寂静……偶尔有清风划过树冠,掠得茂密的叶子“悉悉”作响。福禄睡了片刻,猛地吓醒,仔细听去,四下里全无马蜂的“嗡嗡”振翅之响。福禄害怕那畜生落在自己身上,不觉浑身一哆嗦!他“呼”地坐起身来,双手不停往身上拍打!他这一起身不要紧,竟然看见那只大马蜂,被一根钢针钉在树干之上!

  福禄这一惊不小!但转念一想,一定是那枯瘦老者不忍自己练功辛苦,悄悄以暗器相助,射杀了这只马蜂。想到这儿,他不禁抬头向树上望去。只见那枯瘦老者,正仰卧在一截粗大的树枝上,似与枝脉浑然一体,睡得香甜,只是没了鼾声。

  福禄心道:“这老翁,鬼得紧……这马蜂本来就是他招惹来的,替我解围,原也应该,休想叫我领情!”想到这里,他打个哈欠,正欲又睡下,忽然,“沙沙”几声,两条黑影从林子中窜了出来!这两个黑衣人,各持兵器,逼至福禄的身前,手中长剑映着林中晨曦,时隐时亮,直晃得福禄心惊胆战!

  两人用剑逼住福禄,却并未动手。突然,只听得一阵尖厉笑声,一个人端着茶杯,踏着四方步,打林子的西边健步走来。待这人走得近了,福禄一眼瞧见他足踏官靴、腰盘金牌,知道是东厂密探。但见此人油光满面,眉毛、胡子全无,五根手指细嫩非常,扣住茶碗,向福禄一躬身子,嘻嘻笑道:“骑马久了,这两条腿啊,不争气地疼!眼见真龙却跪不下去,死罪,死罪啊。”

  福禄听了这般阴阳怪气的嘲讽,登时大怒,无奈被两把长剑抵住脖颈,只好老实地坐在地上,冷冷道:“哪个要你跪?要跪也几时轮到你了?我问你,你们东厂侯谨何在?”

  那人渐渐敛起笑容,将手中的青花茶碗端到眼前,盯着道:“尊驾可是要宣执事太监侯公公?公公他老人家,已经驾鹤西去啦!现在东厂诸般事宜,全都由厉公公把持。”

  福禄听了,心中不免一惊,想道:“先父在时,视侯谨为心腹,令其执事东厂。现如今,一定是遭了毒手……这厉白童年纪比侯谨小了三岁,太祖曾赐其‘白’字,素闻其心机最重,武功极高。这人在建文元年私逃出宫,不知下落。想不到如今却回宫做了执事太监!”

  那太监看见福禄不言不语,又假惺惺地一躬身,笑道:“厉公公日夜思念尊驾,打发了咱们数百人,满天下的找,一定要赶在锦衣卫的前头,先见到尊驾金面,而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曾想呀,过了一趟子午谷,却让咱们知道了尊驾的下落。”

  福禄越听越恼,此时顾不得害怕,“呸”地一声,一口痰吐在剑身上,大声道:“厉白童那阉驴,暗中勾结乌斯藏,与一干人合谋害了我父,他有什么脸面再回宫中?”

  那太监哼笑一声,摇头晃脑道:“那朱标太子死于宫中闹妖,是众人皆知的事。怎么反倒怪罪在厉公公头上了?”

  他不说则已,一句话使得福禄登时恼起性子,双手一左一右,抓住架在脖子上的两柄长剑,“嘿”地用力一扭!两个东厂黑衣人顿觉一股无名大力,自他手中荡来,一齐惊呼着放开手中剑!

  福禄爬起身,挥出一拳,向那太监的鼻子打去!那太监却也不慌忙,哂笑不休,斜身躲过福禄这一拳,一掌向福禄的小腹击去!福禄也不闪避,又出一拳,打向那太监。这架势,摆明了是要两败俱伤!那太监万万没想到,福禄竟然以命相搏。他稍一迟疑,“咚”的一声闷响,福禄这第二拳硬生生打在了他鼻子上!这太监捂住鼻子,忍痛倒退几步,血便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这一拳得手,福禄也不乘势追击,就立在原地不动,冷眼相对。一见这太监挨了打,那两个东厂黑衣人挥剑就欲上前。谁知太监一摆手,退下二人,拿出手帕擦掉了鼻子下的鲜血。突然,他手指一颤,食指中指间竟然多出一根钢针!显然方才那只硕大的马蜂,便是死于这钢针之下。

  这太监的指间夹着钢针,大袖一舞,便向福禄的左眼刺去!福禄缩头一躲,吓得倒退几步,后背撞在了树干上。眼看避无可避,福禄硬着头皮,就与这太监在树下周旋起来。三招过后,福禄的前臂、胸口,接连被他手中钢针刺出一个个极小的血洞,比挨那马蜂刺更疼几倍!

  恍惚间,福禄倒觉得眼前这太监,便是一只凶狠、硕大无比的蜂王。他登时心静,想起“颠颠倒倒拳”来。忽然,福禄的双掌握成拳头,与这太监对攻起来。他的双拳路数混沌,无迹可循,无高低之分,竟然带得这太监也随之乱了起来!

  但见福禄的双拳,忽而直来,忽而迂回,打自己手臂两下,手腕又忽而旋转翻动,如少女起舞,又如醉汉撒泼。这太监一身的武功,竟然被引得路数全无,浑似不会武功一般。他正惊愕,福禄一拳正中他心口!他身子颤了颤,双眼似不甘心地眨了几下,手指间的钢针一松,刺入泥地中,随之整个人向后倒去,气绝而亡。

  这太监一死,那边的两个黑衣随从犹豫一下,掉头便逃!福禄望着他们,心中也是后怕不已,任由他们逃去了。可不曾想,这两人还没逃出多远,但听一阵破风声,一人一剑,从林中飞出,“当当”两声脆响,打落了两个黑衣人手中的长剑!那人持剑而立,挡住两人去路,横眉冷对。福禄仔细瞧去,来人身姿苗条,面庞白皙,虽然稍欠艳丽,却耐人端详,显然是个女子。

  这边福禄正自愣神,那边的林中一声长啸,一个洪亮的声音杂着马蹄声传来:“师妹的剑法越发精巧了,等回了崆峒山,师父必定欢喜得紧!”

  谁知,那姑娘却一撇嘴,道:“我才不要回崆峒山,等我跟师哥饱游天下,玩腻味了,再回去不迟。”

  说话间,一个棕衣男子翻身下马,来到那姑娘身旁。他沉着脸,瞪着那东厂的两个黑衣人。突然,他一脚踩在地上一把长剑的剑柄之上。那把剑翻转一下,跃在了半空。男子手背一拍,那把剑登时被打了出去,刺穿了一个黑衣人的脖子!那黑衣人的喉咙艰难地发出几声呻吟,倒地身亡。

  那姑娘似乎不喜欢看杀人,眉头微蹙,转过头去,却正好与望向这边的福禄四目相对。她见福禄只顾望着自己,白了一眼,又回过头,将剑尖抵在剩下的那个黑衣人咽喉处,喝道:“要死要活?”

  男子道:“师妹,问他作甚,咱们一路来杀的阉驴还少了么?你若仍下不去手,便还由师哥。”言罢,棕衣男子踏步进前,抬起手臂,就要掌劈那黑衣人!忽然,福禄按捺不住,喝道:“住手!”

  这一喝来得突然,男子一愣,抬起的手掌就势抱拳,转过身道:“在下崆峒山弟子蒙永,不知阁下有何见教?”还不等福禄开口,那姑娘在男子耳旁低声道:“方才这人一通乱拳,竟打死了那为首的阉驴,想必不是泛泛之辈。他那拳路甚是诡异,这等本事,师哥千万小心。”

  福禄向前几步,对那男子道:“宫里唯命是从,也由不得他……放他去罢!”那姑娘见福禄走过来,既不抱拳还礼,又袒护东厂杀手,愤愤道:“你这人,好没道理!”

  男子轻轻摆手,拦下那姑娘的话头,依旧抱拳道:“这位大侠,东厂阉党内乱朝纲,外欺天下,残害忠良。我师兄妹二人奉了师命下山办事,这大半年来,已杀了七个东厂密探。适才大侠险些遭了他们的暗算,怎么此时就动起了怜悯之心?”

  其实,福禄岂能不知这男子所言在理,但这段日子颠沛流离,心底实在不愿与宫中人物刀兵相见。他嘴上讲不出道理,只是坚持道:“我说杀不得,就杀不得!”

  那姑娘一听,却不乐意了,责道:“你这人好霸道啊!难不成,你与这些东厂阉驴们也有干系?”

  福禄闻言大怒,道:“姑娘不如亲自来宽衣查看,瞧瞧我与东厂阉人有无干系!”

  他话音一落,树杈上的枯瘦老者突然“哈哈”大笑!他冷不防身子不稳,滑稽地跌下树来。那姑娘吓了一跳,一见在外人面前受了这样的言语侮辱,双颊绯红,突然佩剑一抖,向福禄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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