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太太在走楼梯时两阶台阶当作一阶台阶跨,而导致整个身体从楼梯上摔下来。这一动作正好让带队前来的郁向阳撞见。郁向阳在扶起任老太太的时候,四处寻找温柔的影子,而叶百合此时此刻就在不远处。据前台韦琴说温院长去消防处办公事,然而传到蒋栋梁的耳朵里却把前几天的事与今日的事混杂在一起,说温柔利用工作时间与她的同学吃饭,导致这一件事故发生。

       蒋栋梁接到这个电话,不问青红皂白,拨通温柔的手机号码,就训斥了她一顿。我把院长助理给你,不是要你推卸责任,你怎么可以利用工作时间出院与同学聚会呢?现在养老院是非常时期,你不是不知道。

       接到蒋栋梁的这只训斥电话,温柔正好与消防处的处长汇报养老院消防情况和如何接应消防措施的事。温柔回答蒋栋梁,她马上把现在的地理位置截图给他看。蒋栋梁说,正因为我信任你才让你当养老院的院长,而你让我失望,这件事等我回沪再作处理。说完,不给温柔说话的机会,便挂断电话。

       温柔原本还想与消防处的处长交流有关消防时装秀的事宜,结果被蒋栋梁这么一搅和,心情全没有了。于是,她向消防处的处长告辞而直奔养老院。一路上,她打电话问韦琴究竟怎么回事?当韦琴一五一十向温柔汇报情况后,温柔明白了一切。她说,她已经在回养老院的路上了。

       等到温柔赶到养老院,马晓青的车正好停在养老院大门口。从车里钻出来,看见温柔,便马上叫住她,说,没事的,别紧张。我姨的两个儿女都公差去国外了,季波折在岗位上一时半会走不开。温柔一把抱住马晓青,说,谢谢你的理解,但我们内部人偏偏喜欢幸灾乐祸。马晓青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幸灾乐祸的人不知道我与你是什么关系。

       是谁?温柔一边问,一边把目光朝向前方,只见前面的郁向阳把叶百合往温柔一方推去,自己只顾去做其他事。叶百合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我整过容了,完全是一个新人,而你的名字永远在黄伟亮那张名单上,谁人不知?而你把我推向温柔,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别紧张,我是任老太太的外甥媳妇。马晓青向现场里的所有人说明自己是当事人的亲人,老人有闪失很正常,只要以后多加防范措施就可以。现场所有的人听到马晓青这句话时,都翘起了大拇指,包括郁向阳也翘起了大拇指,说有这么好的家属,养老院还怕管理不好吗?说着,有意把自己的身子朝马晓青靠。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马晓青与郁向阳同时掏出各自的手机,结果是马晓青的手机铃声。显示屏上出现季波折的名字,她知道这个时候季波折给她电话,肯定有什么急事或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交代,马晓青连忙接听起来,果然是。季波折提醒她,只能听着不要回应,听完马上挂断电话。当季波折讲完“那个被保释出来的黄伟亮又被抓回去,现在你马上回局里”这句话,马晓青只是“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马晓青收起手机,回头对温柔说,姨让她多费心了,她现在有事,回头会与季波折一起来养老院的。说完,便驾车离开,汽车的尾烟一下子喷发出来,大概长时间没修理的原因所致。随汽车的尾烟一阵过后,养老院里又掀起一阵骚动。叶百合警觉地看着马晓青的车渐渐消失之后,掏出手机,拨响黄伟亮的手机,她想把那个弹奏《致爱丽丝》钢琴曲的任老太太摔跤以及摔跤后的事一五一十向他汇报。谁知,拨了几次,都处于一种关机的状态。她第一感觉就是刚才马晓青急匆匆地往外赶会不会与黄伟亮有关系。

       我要强院长帮我洗澡,祁老伯的声音像一枚炸弹落在骚动的队伍里,突然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朝向楼上的走廊。叶百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在安慰自己,我已经是叶百合了,不是强院长。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在注意楼上的祁老伯,而不是她,她方才心定下来。

       温柔穿过人群,三步并作二步走上楼梯,走向正在呼叫的祁老伯。祁老伯看见温柔,而不是强院长,又是摇头又是摇手,他要强院长洗澡。护工小兰对温柔说,祁老伯脑子时清时糊,像他患了两次脑中风,按这个状态算是好的。小兰让温柔放心,她是张惠老师派来的,张惠老师关照的话她都记在心里了。

       温柔一阵感动,眼泪情不自禁地充盈眼眶,差点掉下来。小兰说,温院长,我是拿工资的员工,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会把祁老伯哄回房间的。看着祁老伯在小兰的哄骗下,慢慢地静下来,温柔突然想到叶百合这个人。于是,她很快找到她,并提醒她是院长助理,这类事应该由她来协助管理。叶百合在点头应付温柔时,手揣着手机,心神不定。而郁向阳疏散大家围观之后,走向温柔。温院长你好!刚才我听楼上那位老人叫强院长,是叫原来的院长呢,还是他叫错了呢,你是温院长啊!

       温柔当然明白郁向阳话中之话,便笑着回答她,谁可以计较患过脑中风的老人呢?恐怕自己到了他们这种年龄,还不知道是啥样呢。说完,又朝向叶百合,关照她现在去任老太太的房间看一看。叶百合揣着手中的手机,心急忙慌地应了声,掉头就走。

       看着叶百合这么听话地走向任老太太的房间,郁向阳向温柔使了使眼色,说,叶百合这个女人是招聘会上招来的吗?温柔好像没有听明白,疑惑地看着郁向阳。郁向阳说,比如大家都知道你是曲汇河的夫人,也知道你是在市文化宫不用坐班的人,来龙去脉不用查就知道你是谁,包括我也是,一个退休工人,拿出身份证便能查到我的底细。郁向阳说到此,停顿了片刻,脑子里马上出现自己当年被亲生父母亲送给养父母的情景。这个底细除了她死去的丈夫知道外,谁也不知道。她想每个人都有底细,她只不过向温柔打个比方罢了。

       温柔听明白了郁向阳的意思,心想,这是蒋总带来的人,谁有权去过问呢?然而你郁向阳又是出于什么动机呢?好几次听曲汇河说她不是省油的灯,温柔不得不给自己打了一个问号。为了避免祸从口出,于是找一个借口回避了她。

       过了几天,韦琴与温柔汇报工作时,无意间说漏了是郁向阳打过电话给蒋总,说任老太太摔跤的那天她正好与她两位同学外出聚餐。温柔想起事发当日,也就是她在与消防处的处长谈工作时接到蒋栋梁电话里训斥的这件事,恍然大悟。韦琴发现温柔的神色有些不对,连忙向她说对不起,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只不过是前台,汇报工作是她的本份。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故意又怎么样呢?只见叶兴达一副凶暴的架势,从养老院门外冲进来。第一眼看到温柔,便以命令的口吻,给你三天时间把养老院里的钱交出来,否则赶快滚出养老院。温柔面对眼前看似亡命之徒的叶兴达,脑子第一反应就是赶快打电话给季波折。季波折曾对她说过,只要有危及她生命的预兆可以随时打电话找他。

       为了缓和眼前的局势,不让叶兴达发现她的动静,温柔装出一脸笑意,说,可以,其实我也不想在这里呆了,你叶老板有接盘的意思,我立马打电话给蒋总。说着,拿出手机,装着想拨电话的意思,被叶兴达一手挡住。别指望你那个蒋老板了,他在新疆出事了,被抓进去了。

       温柔一愣,心想,这怎么可能呢?前两天还打电话训斥她,这一定是叶兴达胡编乱造,想趁蒋总不在的时候,骗夺养老院里的钱。而叶百合不知躲在哪处也听到了蒋栋梁被抓的消息,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拨通蒋栋梁的手机号码,一连串的铃声响起就是无人应答,叶百合想如果真的被公安抓起来,手机肯定要处于关机状态,所以,她也不相信叶兴达所说的话。

       正因为蒋栋梁被抓了,所以我是没指望他继续租我的养老院房子了,我查养老院的账没收养老院银行卡也是情理之中。叶兴达看着温柔退却的样子,凶暴的架势收回了一些,手挥挥,我做人也不是不讲情面,允许你现在与蒋栋梁打电话。

       既然叶老板说蒋总被抓进去,蒋总的手机肯定要被公安没收。我不想打了,我就遵照你叶老板说的,三天内我准保把养老院的账交到你手里。温柔一边说着,一边在想,只要你离开养老院,我马上打电话给季波折,三天后见分晓。叶兴达说,温院长真是爽快人。说着,看了看四周,当扫视到叶百合时,警觉地问温柔,叶百合这人到底是谁。

       我是叶百合,是蒋总派来协助温院长工作的。叶百合想她再不能沉默了,否则一旦被赶出养老院,工资问谁去要,现在黄伟亮与蒋栋梁她都联系不上,只有暂且站在温柔一边,才能过这一难关。凭她这段时间与温柔接触,发现温柔不是这么容易答应放弃的,她一定会有办法对付叶兴达。

       叶兴达不怀好意地睨了叶百合一眼,冷冷地说,院长助理,你们蒋老板也蛮会搞事的,一会儿是院长,又一会是院长助理,不管了,三天后一起给我滚蛋。叶百合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心想,你这种吃了原告还吃被告的混蛋,去做白日梦吧,她才不会相信蒋栋梁与黄伟亮都出事。想到此,不等叶兴达离开养老院,便赶快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再次拨响黄伟亮与蒋栋梁的手机,结果都处于关机状态。

       叶百合的心突然慌乱起来。找不到蒋栋梁意味着骗不到他的钱,找不到黄伟亮意味着找不到下一步的计划,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电话铃声闯入她的耳里,她想这个时候一定是蒋栋梁或者是黄伟亮回她的电话,却不料是她的弟弟打来的电话。弟弟在电话那头说,父亲住院,母亲一急,不小心摔了一跤,左手左脚都上了石膏,让她赶快回老家一次。

       回家不就意味带钱回家吗?叶百合原认为利用开佛商协会租一套别墅办公室,会很顺当骗到蒋栋梁的钱,但谁能想到命运偏偏作捉弄人,三天之后又会是如何的结局?她多希望三天里蒋栋梁或者黄伟亮他俩之间任何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谁知三天之后第四天,叶兴达笃悠悠地一路晃荡到养老院,然后自说自话闯进院长办公室,命令温柔打开保险柜,却不料被季波折三下五除二地反铐起来,交给了与他一起过来的几名干警。叶百合看着叶兴达被抓走,反而觉得自己的末日已到。

       温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手作揖感谢季波折。季波折说,叶兴达不是他管辖范围,刚才那几位干警是他朋友手下的。听他朋友说叶兴达是这里的地头蛇,称王称霸,以为可以买通各个关节,他却不知道现在已行不通了。

      《致爱丽丝》钢琴曲优雅地飞扬出来。温柔顺着声音向楼梯上望了一下,然后很快把目光回落到季波折身上,季老师,那天任老太太不小心摔了一跤,确实是我们院方的责任。马晓青与你都没有怪罪我,真让我感动,否则我的领导不会放过我。温柔说到“领导”,当然是说蒋栋梁,这三天里她给蒋栋梁打过一次电话,蒋栋梁只是告诉她,他现在黑龙江伊春,再过一周时间就可以回沪了。

       其实你姨是一位非常优雅的老太,我想……温柔看了看季波折,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季波折听到温柔夸他的姨,自然高兴,便说,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养老院里的事都应该听你的。

       我想组建一支老年时装队,让任老太太为这些老年时装队员伴奏,这支时装队来自于消防官兵的父母辈和爷爷奶奶辈。温柔说。你这个想法太好了,可我的姨自从患了痴呆症后,只会弹奏一首曲子。季波折说话的语调永远是柔柔的,与马晓青大相径庭的语调风格,她更喜欢与他交流。温柔连忙打断季波折的话,说,不试试怎么能说不行呢?季波折双手作揖,随同温柔上楼去看望他的姨时,轻轻地告诉温柔,黄伟亮被抓了。温柔突然停止脚步,吃惊地看着季波折,不相信这是事实。季波折柔柔地说,如果不把他抓了,我还真不知道黄伟亮与龙泉有关,与朝阳养老院有关。还与叶兴达有不可分割的关联。

       那……那蒋栋梁没事吧?温柔战战兢兢地问道。

       噢,中国成为世界老年人口最多的一个国家,中国政府支持像蒋总那样的民营企业老板还来不及呢。季波折正向温柔解释时,任老太太好像已听见季波折的说话声,便两手扶住房间门框,两眼望着季波折与温柔说话的楼梯口,等待季波折到她身边。

       你看,任老太太能认人了。温柔发现任老太太远远地看着他俩,兴奋地对季波折说。季波折听到这句话也下意识地朝前方看去,姨果然站在房间门口远远地看着他。当季波折叫了一声“妈”时,只见任老太太露出兴奋的神态。

       她不是你姨吗?温柔疑惑地问道,她以为季波折激动得慌乱了自己的口舌而才叫错的。当季波折把任老太太扶回房间后,与温柔说出原委。原来季波折是从小由任老太太一手带大的亲外甥,任老太太当作季波折是自己亲生的,由此季波折随他几个哥哥妹妹的叫法,把任老太太当作自己的亲妈。

       温柔听着原委越发敬仰他了,甚至暗暗庆幸当初是她接受任老太太留了下来,而有了后来的事。你看,任老太太一定能为老年时装队伴奏。温柔很有底气地说。任老太太听到温柔在夸她,连忙回到钢琴架前,优雅地弹奏起《致爱丽丝》。季波折看着自己的姨,则说,我姨年轻时非常时尚,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她在上海百乐门舞厅替人钢琴伴奏。姨父与姨就在百乐门里认识而有了后来的故事。夫妻恩爱了一辈子,谁能想到一家子为姨父过七十岁生日之际,姨深情地为姨父弹奏《致爱丽丝》钢琴曲时,姨父竟然突然脑溢血而死在生日宴席上。姨总认为姨父的死与她有直接的关系,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才变成现在的样子。季波折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看得出他对任老太太的感情非常深。温柔正想去安慰他什么,却被他抢言一步,这是我家的私事,不说了,我今天主要是来执行任务的,顺便告诉你黄伟亮已被抓的消息。

       谁知这么顺便告诉的消息让门外的叶百合偷听到了。叶百合原本想抓住温柔与季波折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的事,好把他们的把柄当成她翻盘的资本,然而,温柔与季波折的把柄没让她抓住,却听到令她足够崩溃的消息。黄伟亮怎么会被抓起来?难道与那天季波折借用前台座机打电话有关?叶百合一想到此,心里不免打了一个寒战。黄伟亮被抓,意味她的假身份被暴露。怎么办?她还没有与蒋栋梁联系上,老家的父母眼巴巴地望着她回去。叶百合决定再打一次电话给蒋栋梁,权当瞎猫抓死老鼠,碰碰运气吧。

       想不到运气真给她碰上了。她试着拨通蒋栋梁的手机号码,铃声响起,蒋栋梁的声音便传到她的耳里了。蒋栋梁说他人还在黑龙江伊春,佛商协会的事等他回沪再说。叶百合听到这句话心里有所安慰,蒋栋梁还能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说明她还有时间骗取他的钱。

       正当叶百合琢磨如何骗取他一点钱先寄回给老家父母的时候,蒋栋梁在微信上发了几张他在伊春考察的照片,他让她在温柔后面学点东西,或许以后他能派她更大的用场。叶百合看到此信息,再也想不出如何把话引到她所想要的话题去,心里思忖蒋栋梁是不是在与她捉迷藏?难道他不知道黄伟亮被抓的消息吗?  

       我要强院长帮我洗澡!祁老伯的声音又像揭开了锅似的,在走廊里大叫起来。看见叶百合站在任老太太房门口,便直冲向她吼,你是强院长吗?强院长回来了,我要强院长帮我洗澡……温柔听到走廊里祁老伯的叫声,连忙从任老太太的房间里奔出来,只见祁老伯发疯似的朝叶百合这边追来。

       昨晚梦见菩萨对我说她就是强院长,我要强院长帮我洗澡。祁老伯看见温柔,便手指着不远处的叶百合,直嚷嚷,看见季波折又重复这句话。温柔对季波折说,祁老伯的脑子比你姨还要糊涂,因为黄伟亮曾把一个从大浴房出来的姓强的女人介绍到这里当院长,帮祁老伯洗过澡,于是,祁老伯一直记住姓强的了,今天肯定是一种幻觉。

       黄伟亮介绍过来的?季波折听糊涂了。温柔连忙解释,是章志忠带过来的,其实当时是章志忠与黄伟亮搞在一起的。你知道吗?章志忠就是张惠的老公。不过,章志忠与黄伟亮早已翻脸了,估计张惠也不可能让章志忠与黄伟亮有来往。

       季波折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不经意地朝叶百合那个方向看去,发现叶百合人已不见,而祁老伯的呼叫声仍然没有停止。凭自己多年的职业生涯,季波折认为如今科技发展,人脸识别系统的形成,即使整容可以识别出原样。前两天他们就凭借人脸识别软件破了一个案子。季波折想祁老伯虽然有痴呆症,但是痴呆症患者也有潜意识,而不是幻觉,就像他的姨,虽然患上了痴呆症,但她潜意识里钢琴是她的最爱。

       温院长,我得回去了,总之,你别忽略祁老伯这种看似糊涂的行为。那个叶百合进养老院时核实身份证了吗?别急着回答我的问题,黄伟亮能这样大胆妄为,肯定与你老板管理不当有关系。季波折即便说到这类铁板钉钉的事,语调也是柔柔的,温柔的脑子里无法将该想象的东西展开来,只能听从他的意见,多留一个心眼去观察。

       在后来一段日子,温柔开始有心观察起叶百合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当祁老伯看到叶百合那种拼命劲儿时,她做了一回有心人。有一次,她特意来到全护理房间,来到正在吃饭的祁老伯身边,从饭菜口味聊起,渐渐地往她真正想要聊的话题靠拢。当温柔问起祁老伯怎么会把叶百合看成是强院长时,祁老伯抹了几下嘴,绕有兴趣地与温柔说开来。他第一句就说,温院长,谢谢你没把我当成不正常的老人看待。然后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温柔说明,他就是看出来此人就是强院长。温柔一边听祁老伯讲解,一边想着季波折对她说过的话,别忽略祁老伯这种看似糊涂的行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老人更要相信他清醒时候的感觉。

       当祁老伯说完他一整套看法后,好像觉得口有些干了,埋怨起这饭菜煮得太咸了,味精放得太多了。温柔想回答祁老伯,饭菜要清淡是她给饭堂制定下的制度,不可能制作得太咸,然而祁老伯突然一声“我要强院长帮我洗澡”的叫喊,着实让温柔吓了一跳。不管温柔怎么劝说,祁老伯就是不答应,非要强草鹤出来与他见面不可,否则他就要定温柔包庇罪。祁老伯问温柔,强院长有什么见不得人儿的事?院长帮助院里的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祁老伯要温柔明白,我是在帮你减轻负担,任老太太的事你已经忙不过来了,我不能增加你的负担,我必须找强院长的麻烦,我不能允许你不关心任老太太,她弹奏的钢琴很好听。

       祁老伯叫嚷的声音,躲在不知哪个角落里的叶百合听得一清二楚,其实她也想出来与温柔争个高低,可是偏偏她是这么倒霉,她只能像一只老鼠似的,只有没人时才能偷偷溜出来透一下空气,她当然知道如果再呆下去,一定会呆出一身病来。那天老家的弟弟又来电催她回家时,她才鼓起勇气告诉自己,不能听之任之了。她告诉弟弟,她已经整过容,她让家人有一个思想准备。弟弟问为什么,强草鹤说,上海不比老家,上海找工作都是看脸吃饭,没有钱我怎么寄钱给你们呢?弟弟说,那你尽快回家。

       挂断弟弟的来电,叶百合在蒋栋梁的手机号码上不时地徘徊,心里思忖该如何圆谎呢?她努力地回忆蒋栋梁平时是一个并非小气之人,也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现在只有他能为她解围,而这该死的黄伟亮怎么偏偏会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叶百合紧紧地握住手机,闭上眼睛,圆谎的留言在她脑海里翻滚。对,就这样编,她不相信蒋栋梁有三头六臂能挡住女人的魅力。

       一阵手机铃声折断了她的思路,儿子的声音像一种催化剂似的,让她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儿子,妈妈也想你,妈妈马上回到你身边,到时候你不要认不出妈妈的模样来。叶百合伤感地对儿子说出这句话时,其实心里也做好了准备,自己这张脸早晚要面对家人。

       然而这张脸后来始终没有出现在朝阳养老院。那天温柔向蒋栋梁汇报这一情况时,马晓青正好来看望任老太太。马晓青以为温柔还在为这件事纠结,就埋怨起温柔来。她说季波折把上次来养老院的事都向她汇报了,如果再为此纠结实在不该。随后马晓青又进一步向温柔说明,她才没那么小气。季波折是公家人,能为人民做事是他的光荣,她只有支持才是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

       温柔听得有些莫明其妙,她不知道如何来回应马晓青的话,拿着一份刚才与蒋栋梁汇报情况时所记下蒋栋梁所交代的事,尴尬地说,我手上还有一些事,你先去看望你的姨,等一会儿我们再聊。马晓青回答,也好,我今天只是来提醒你,员工们的身份一定要核实,你看看我们过去那个班长,把每一位同学的家庭地址联系方式都装在他的花名册里。说完,像风铃般的笑声穿过温柔的耳朵。温柔看着她朝楼上飞奔,很快消失于她的眼帘,深深地叹气着,这个马晓青到底吃的哪门子醋啊?

       重新把思想集中到那份记下蒋栋梁所交代事的纸上,温柔总觉得蒋栋梁耳根太软,不善于用人,洗衣房的夏老板三言二语就能将他哄骗过去,还有那个强草鹤,被章志忠说成是有职称的院长,他也相信了。如今来了个叶百合,也不问什么来路,而这些让她记下的事有什么用呢?当天傍晚,就在马晓青离开养老院后不久,温柔突然发现祁老伯的房间里有响声,敲门进去,才发现叶百合在帮祁老伯洗澡。祁老伯看见温柔闯进没有上锁的房间,大声地叫起来,我要强院长洗澡,你是温院长,你给我出去。

       叶百合集中生智,连忙从祁老伯的房间里走出来,向温柔解释,我暂时不能走,我要等蒋总回来。刚才回院时,发现祁老伯站在房间门口却小便失禁,为了弥补这几日没在院里上班,特意做了一次护工。说完,又返回到祁老伯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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