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马连清就去了天津,买了几幅名人字画,送给池田,池田高兴地说:“中国画,我喜欢,你的,好好干,皇军不会亏待你的。”

  马连清受宠若惊地说:“太君喜欢,以后我还去给太君买。”

  池田说:“好,顶好,顶好,马,只要你好好干,我会让你飞黄腾达的。”

  马连清脸上笑着,心里在憧憬自己的辉煌,描画自己灿烂的前景,也在盘算着如何再弄到钱讨好池田。

  离开池田,马连清很高兴,就去一家小酒馆喝了几杯,回到自己办公室,余兴未尽,哼着小调在屋子里来回转悠,然后又坐在椅子上欣赏这个宽大的办公室,心里特满足,对池田特感激,要不是池田欣赏自己高看自己,哪里会坐在这样的办公室里,哪能在几百人的队伍面前吆五喝六啊,他暗暗下决心,要借助池田的势力和权力,树立自己的名望,甚至超过只会做酒卖酒的爹。到那时候,我就不是现在的马连清了,谁敢小瞧,我马连清说的话谁敢反驳,别说在清河镇,就是在县城,跺跺脚也会全城颤。那时候,我爹我娘就会沾我的光,拿我当宝贝了。就这样,他靠在椅子上美美地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一个让他非常惬意的梦境。他梦见自己身穿笔挺的黄绿色军服,头戴日本军帽,腰挎军刀,脚蹬军靴,胸前佩戴日本天皇颁发的勋章,爹娘都高兴极了,笑得合不拢嘴。他接着还梦见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在清河镇大街上,那些原来看不起自己的马家上下,熟人、街坊邻居,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自己,就连余根儿也低着头主动把马家烧锅掌门人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坐在崇德堂上训斥管家老佟,余根儿为老佟求情,自己大怒,高声宣布取消桂兰和余根儿在马家的身份,限令母子俩三天之内滚出马家。他看见老佟捶手顿足,看见桂兰哭成泪人,看见余根儿灰溜溜地躲在一旁,心里那个解恨啊,别提多痛快了。他还梦见,池田给他介绍一个貌若天仙的日本姑娘,他一见面就搂住姑娘,要亲嘴,结果姑娘使劲挣脱的时候摔倒在地,他看在眼里美在心头,禁不住哈哈大笑,就在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咕咚一声,椅子倒了,他的身子摔倒在地。马连清醒了,他眨巴眨巴眼,心说,他娘的,原来是梦啊。他抬手??头皮,骂了一句,真他妈做梦娶媳妇啊!这时候,就听有人喊:“大队长,池田太君有请。”

  马连清一听,池田喊我,肯定有事,慌忙穿戴整齐,直奔宪兵队。一进池田办公室,就见池田稍带微笑地站在办公桌前,瓜条子脸耷拉着,马连清猜不透池田的心思,先弯腰鞠了躬,然后肃立一旁。池田缓步走到马连清面前:“马大队长,你刚刚上任,就来了任务,你的,赶紧集合队伍,赶赴清河镇,那里发生了刁民闹事,你带人前去镇压。”

  “太君,您说去哪儿?清河镇?”

  “是啊,清河镇,那里商户集中,刁民很多,经常有人抗拒皇军,影响了皇军推行大东亚共荣圈战略的顺利实施,你是清河镇人,人们都认识你,你也最熟悉清河镇的情况,所以你去最合适。”

  “我,我,我……”他不敢说他不敢去清河镇这句话,他既畏惧池田,又觉得自己刚刚上任,第一次接受任务就推三阻四,恐怕不好,于是,眼珠一转,随口变了一下:“我的家人都不喜欢我穿这套军服。” 

  “你说的对,尤其是你父亲,你要告诉他,他是联保长,要积极配合皇军,不要和皇军对抗,皇军的耐心和容忍是有限的。”

  “太君,我……”

  池田一听:“怎么?你不敢去,还是不愿意去?”说着,脸色突变,眼里突然透出凶光:“马连清!马大队长!作为军人,军令如山,怎能儿戏?你敢抗命不遵?”

  马连清张着嘴,支吾支吾地也没说出半句话。

  池田把手一挥:“不要说了,赶紧去准备!”

  马连清感觉自己脑袋发胀,脸皮发紧,心里开了锅,怎么办?他心里清楚,自己刚刚穿上警备队这身黑皮,就去清河镇动刀动枪,爹还不跟自己玩命啊,那些老街坊还不骂死我啊。他越想越不敢去,他真想编个瞎话请假,可自己刚刚上任啊,这可是池田中佐的命令,军令是不能违抗的。想到此,他蔫了,所有的心事都不敢表现出来,双脚合并,弯腰敬礼:“是!”说完,弓着腰身退出来。边走边暗暗咬牙,心说:既然跟了日本人就不能怕了,干吧,抹下脸皮,管他爹不爹,乡亲不乡亲,日子一长,也就认可了。回到警备队,他立马来了精神,高声喊道:“集合!警备队全体集合!”池田就跟在他身后,看他怎样调度队伍,管理士兵。这时候,一个士兵歪戴着军帽,斜挎着腰带,站在队伍里格外难看。马连清把他拽出来,狠狠踹了一脚:“你他妈知道当兵的规矩吗?看看你娘的那个熊样儿!今天执行任务回来,立即关禁闭!”斥责完那个士兵,马连清回头看看池田,池田脸色严峻,没有说话,做了个出发的手势。

  马连清带着警备队在前,池田带一队鬼子兵在后,一路烟尘来到清河镇关帝庙前广场,山本和王云章跑过来向池田行礼后,站在一旁。马连清见清河镇很安静,并没有什么刁民闹事,就惶惑地问池田:“太君,怎么回事?没有情况啊?”

  池田没说话,绷一会儿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点着头,拍拍马连清的肩膀:“你的,带兵的可以,警备队的还可以,今天的行动是演习,为的就是考察你,考察警备队,哈哈哈……”

  听池田这么一说,马连清心想,幸亏没打退堂鼓,他摸摸脑袋,也笑了,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池田笑着又拍拍马连清的肩膀:“马大队长,你是一个合格的大队长,好好干吧,对面就是马家烧锅,你父亲马永年是个有威望的买卖人,你的,带我去见见他。”

  马连清一听,脑袋嗡的一声,立马又大了,他摸摸头皮,看见天上飘来一片黑云,就说:“啊?太、太君,您看要下雨啦,咱们回县城吧,有机会再看我爹。”

  池田把脖子一晃:“不,今天既然来了,你又是新到任的警备队大队长,我理应登门祝贺,不要推脱,走,带我去。”

  马连清转脸看看王云章,王云章朝他直努嘴,意思是快按池田的意思办。马连清几乎要哭了,怎么办?拧不过池田啊,硬着头皮去吧。

  于是,池田跟着马连清就来到马家烧锅崇德堂。男女老少都惶惶地回避了,前厅只剩下老佟和冯义仁照应着给池田让座,倒茶。刘老歪瞪着一双猫眼隔着窗户往里扒着看,他想看看马连清在日本人面前是啥模样,看看日本人怎样对待马连清。这时候,池田说话了:“马大队长,你父亲呢?你的家人呢?”

  “太君,我这几天在县城,没回家,家里的情况我啥也不知道啊。”说完,就对冯义仁说:“冯伯,快去看看我爹干啥去了,让他来见池田太君,池田太君今天特意来看望他。”

  冯义仁去了,老佟悄声对马连清说:“东家这几天心情不好,茶饭不思,好几天都没出屋呢。”

  功夫不大,马永年在冯义仁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来到前厅,眼皮下垂,满脸倦容。坐定后,马永年睁开眼,上下打量了几眼池田,问站在自己身边的马连清:“他来干啥?”

  “池田太君特意来看看您。”

  “看我?哼,我承受得起吗?”马永年半边儿脸动了一下,挤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池田走了过来,脸上堆起笑容:“马老掌柜,你儿子马连清,警备队马大队长很能干,皇军不会亏待他,也不会亏待你们家。”

  马永年闭上眼,轻声说:“哦,那就谢谢了。”

  池田歪歪脑袋,皱皱眉。

  王云章说:“太君,您看马老先生身体欠安,是不是让老人家回去休息,咱们参观一下马家烧锅?”马永年被老佟搀扶着回房去了。

  池田几个人在马连清和冯义仁的带领下,来到后院和西跨院,参观马家烧锅老酒的制作工艺流程和工序。当他们来到供奉酒神杜康塑像的房间,受武士道精神深深熏染过的池田对神灵却很迷信,一进屋,就见供桌上摆着“杜康先师之神位”,牌位后面是一尊一尺多高的杜康神像,青花瓷香炉里积满了香灰。池田见了,立即整理衣服,肃然鞠躬。马连清心说,这么多年我也没给这个神像鞠过躬啊,池田一见面就鞠躬,说不定是做样子给人看的。

  池田笑着说:“ 我知道,你们中国酿酒业供奉的神明杜康,我还听说过杜康造酒醉刘伶的故事。”

  马连清紧贴着池田的身体,附和着:“是啊 ,我们马家烧锅每次出头锅酒的时候,我爹都要给神像烧香磕头。”

  池田兴致很高:“你看这神像多么自然、亲切、庄严,有一种慈祥、优美、宁静的审美情调,艺术品位很高啊。”

  王云章说:“池田太君很懂艺术欣赏啊,来来来,咱再看看马家的酿酒工艺吧?”

  池田则像没有听见似得,神情专注地近距离观察着神像。马连清心想,这个池田看来对中国古董是真有兴趣,要不然他的办公室怎会有那么多字画和瓷器?要不然他那么专注地观察这个神像?他思忖着笑着摇摇头,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笑意。

  离开马家烧锅,池田对马家老酒大加赞赏,特意对马连清说:“你家的神像太棒了,是很有艺术价值的铜制神像。”

  王云章把嘴附在马连清耳边悄悄说:“你看池田中佐喜欢上你们家的神像了,怎么办?”

  马连清也低声说:“神像可不能给他,那是马家传了好几代的东西,是马家烧锅的神和魂儿,我爹把它看作命根子一般,我爹本来就反对我给日本人做事,我要是把神像给了池田,他还不把我打死。”马连清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也在琢磨,万一需要这尊神像去哄池田开心的时候,那么该舍弃的也要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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