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章和马连清每人骑上一匹马,绕过二道街,出东口,沿着官道一溜小跑,不一会儿就到了县城。

  池田见王云章带一个人进来,就微笑着站起来和马连清握手,并拍着他的肩头说:“我知道,你就是马连清,你的,良心大大的好,跟着皇军,就有荣华富贵。”

  马连清有点受宠若惊了,脸上挂满了喜色:“愿意为大日本皇军效劳。”

  “你的,当过兵?

  “是。”

  “当过军官?什么级别?”

  “啊?”马连清一时还没转过弯来,但此刻他的神经思维很清醒,立即低头弯腰:“是,我当过上尉连长。”说了这句瞎话,马连清自己都感觉自己这脑瓜子真好用,根本不是爹说的那么笨,为自己今天意外的灵活表现暗暗得意。

  “带过兵,太好了。”池田说着双手扳住马连清的肩膀,两人面对面,距离只有半尺远,池田的一双大眼死死盯住马连清的眼睛。盯得马连清心里有些发慌,他担心这个池田看破自己的瞎话,让自己依靠日本人翻身的企图落空,但他还是故作镇静地提醒和安慰自己:这个日本人绝对不是能掐会算的诸葛亮,不会看破我的心。于是,他赶紧把笑脸做的自己认为更逼真更自然。池田突然哈哈大笑:“马连清,马家的大少爷,愿意为皇军效劳,这是好事,说明马永年愿意跟皇军合作,哈哈哈,好,你的,警备队大队长的干活,明天上任。”

  马连清赶紧鞠躬:“谢太君栽培!谢太君栽培!”

  池田笑了:“不过,马队长,警备队刚刚组建,是警察局和保安队改编的,人员数量还不足,你的,明天立即到任,要迅速成立新兵训练所,举办新兵训练班,扩充部队。”

  马连清心说,我哪里当过军官啊,带兵更是瞎话,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瞎话已经说了,再说自己在部队也看见过军官是怎样带兵的,首要的是要有威风,要敢于发脾气,才能镇得住,站得稳,才会让人畏惧。心里想好了,底气就足了,上前对池田弯腰鞠躬:“谢太君栽培,我一定尽心尽力,尽快把警备队建起来,保证让太君满意。”

  池田中佐说:“好,等你把人员招齐了,训练好了,我就把县城东门和北门的守备任务交给警备队。”

  马连清见池田如此信任自己,心里那个欢喜劲就别提了。他用眼一瞥池田的办公室,见墙上挂着几幅已经褪了色的中国画,橱柜里还摆着几个中国古董和瓷瓶。心说,以后我要取得池田的信任,得到他的重用,就要让他高兴,就要投其所好。想到这儿,心里就琢磨如何进一步与池田套近乎。

  从池田办公室出来,马连清的脚步轻盈,走在前面,王云章说:“马连清啊马连清,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你看你今天的脚步走的多么轻快,不过,咱话说在头里,这可是你自愿的啊,你爹要是找我,你可得把我洗清了啊。”

  马连清说:“王镇长你是娘们啊,啰里啰嗦,还有完吗?告诉你没事就没事,我们家的事有我自己顶着,绝对不连累你!你回吧,我不走了。”

  王云章说:“那好,你琢磨琢磨明天上任的事,我回清河镇。”

  马连清追过去说:“王镇长,欠你的酒先记在账上,改日在县城鸭子楼请你。”

  这天晚上,马连清就住进了县城一家旅馆,马家一夜不见马连清的踪影,第二天一早,马永年询问下人得知是跟着镇公所的人走的,马永年就带着几个人来到镇公所,直奔王云章的办公室,正好王云章刚刚从县城回来,还没落座呢,要不是忘了锁门,他就直接去回春堂找白氏了。就在他刚刚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马家的人也跟着就到了。马永年问:“王镇长,我们家连清呢?”

  “连清?他没跟我在一起啊。”

  “不是你派人把他叫到镇公所的吗?”

  “不是,啊,是,他是来了,来找我说了点事,说完他就走了啊。”

  马永年:“告诉你王云章,别以为你是镇长,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你存心挖 我马家的墙角,拆我马永年的台,使坏心眼败坏我马永年名声,或者背着我和连清有啥鬼勾连,做帮虎吃食的鬼事,我找你算账!”

  王云章嘻嘻地笑了:“马掌柜,马老先生,马连清是你儿子,他露脸也好,栽跟头也好,与我何干,是人是鬼,他都是马家烧锅的大少爷,再说了,他跟了日本人,也是你马家的福气啊,也算给你马家增光耀祖啊。”

  “你说啥?他跟了日本人?”

  “那怎么没可能,难道你家马连清就不会为日本人干事啦?这年头,中国的地盘都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你家马连清能见机行事见风使舵,也算是识时务的俊杰啊。”

  马永年一听,气得脸色铁青:“你不要满嘴胡咧咧,我马家不可能有那种人!”

  王云章一笑:“但愿吧,到底马连清跟没跟日本人,你找到他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马永年甩手把门子一摔,走了。

  没走出多远,就见马连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身上穿着一套黄呢子军服,脚上的马靴通黑锃亮,右肩上斜挎牛皮枪套,头戴一顶日本军官帽,一摇三晃地走到马家大门前,并没下马,而是骑着马一会儿吹吹口哨,一会儿哼唱几句小曲,在大街上快步兜了一圈,引来不少人观看。

  有人说:“没想到马家也出这样的浅薄之人啊。”

  另一个说:“是啊,世事难料,圣贤难传三世,自古纨绔少伟男啊。”

  孙掌柜说:“连清大侄子,快回家吧。”

  老佟悄悄地告诉马永年:“东家,大少爷他真的给日本人干事啦。”

  马永年一跺脚:“这个混蛋,到底是投靠了日本人!”

  “别让他进屋,赶他走!”

  马永年话音未落,马连清已经进来了:“爹,不让谁进屋啊?”

  马永年面沉似水,一双老眼死死地瞪着儿子。

  马连清眨眨眼:“干啥啊,这么看我?”

  冯义仁走了过来:“东家,从昨天您就着急找大少爷,这不,大少爷回家来了,您就放心了,是不是。”

  老佟也说:“东家,大少爷回来了,快进里屋说话吧。”

  说着就去搀扶马永年,马永年使劲一挣:“不,就在这儿说,连清,咱家管不起你饭吃吗?你给我说明白,到底是为了啥,去跟日本人干事?”

  马连清很悠闲地摆出若无其事地样子:“哦,不为别的,就为了咱马家的荣耀,我给日本人干事是心甘情愿的,您就别着急啦。”

  “你!”马永年气得闭上眼,脸色铁青,不再说话,但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马连清说:“爹,这年头,有奶就是娘吧,日本人那么厉害,中国没能力跟人家斗,别妄想抗日成功啦!再说啦,人家池田太君让我当这个警备队大队长还是高看您的名望,也是高看我曾当过兵,一见面就给我个官儿当,以后,有日本人给咱撑腰,您说,咱马家烧锅还愁啥啊。”

  马永年听不下去了:“你闭嘴!谁要你的日本人做靠山!谁要你的荣耀!池田让你当警备队大队长,那不就是给日本人当狗腿子吗?不就是给日本人卖命吗,你还有脸说是为了咱马家的荣耀?你这是给马家丢人现眼!你辱没了祖宗!你赶紧给我辞掉!”马永年越说越生气,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老佟怕东家因为生气闹出病来,就把陈氏请了过来。陈氏一见马连清就乐了:“连清啊,你回家啦?回来就好,怎么一进门就跟你爹闹别扭啊?”

  “是啊,娘,你看我爹他,他就怎么看我都不顺眼,我怎么做都不对他心思。”

  就在马连清靠近陈氏的时候,陈氏用手阻隔了一下:“快把枪放一边儿去,这玩意瘆人,我看了就害怕,再说这东西能杀人,太晦气,不吉利。”

  马连清笑着把枪摘下,挂在左肩:“怕啥啊,真没见过啊。”

  陈氏冲马永年说:“行啦,连清在外面受了不少罪,你就是对他有再多的不满意,他也是你的骨肉啊。”

  马永年紧闭双眼,摇摇头。

  马连清满面春风地说:“爹,你等着看吧,早晚您会看到我的价值,我也会给您争口气,给马家带来辉煌,马家烧锅最终也还是我做您的继承人。

  马永年横眉倒竖:“就你这德性,还想做我的继承人?做梦吧!你个糟蹋马家名声的东西!”

  正端着水进屋来的余根儿也凑过去说:“大哥,你就听爹一句话,别给日本人干了。”

  马连清瞪大双眼,忿忿地说:“没你事,你是谁啊?谁是你大哥,不知亲爹是谁的野种,少跟我套近乎。”

  马连清的话让余根儿热血冲头了,但他还是极力克制着,尽管那张脸已经胀鼓鼓的像被烙铁烙了一样,发热发红,他的目光在爹脸上扫了一下,愤恨地跺脚离开。马永年气得嘴唇发青,浑身颤抖。老佟赶紧扶马永年躺下,狠狠地瞪了一眼马连清,又冲马连清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马永年好半天说出一句话:“混蛋!孽障!孽障啊!”

  老佟劝慰着说:“东家,别真生气,连清毕竟是您儿子,别气坏了身子。”

  冯义仁说:“好啦,连清,走吧,先到你娘那屋坐坐。”

  马连清歪歪脑袋,跟着陈氏走了。

  马连清一边走一边对陈氏说:“娘啊,我爹他想不开,死脑筋,早晚会倒霉,我跟了池田,不也是光耀门庭的事吗,怎么他就想不通呢。”

  陈氏说:“儿啊,我觉得你给日本人做事是不对路,好说不好听,你爹他性子刚强,脸面上过不去,他绝对不会容你的,你心里要有个谱啊。”

  “没事,等我在池田跟前站稳脚跟,给咱马家露了脸,他就高兴了,就会认可了。”

  陈氏心里很乱:“连清啊,人们都瞧不起那些给日本人干事的人啊,咱马家是啥家道你清楚,你爹是好脸面的人,他心里肯定郁结,你去说句服软的话,让他顺顺气,他都一把年纪了,可别气坏了啊。”

  “娘,我爹他瞧不起我,我说啥他也听不进去的,您就放心吧,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陈氏叹口气:“你这孩子,你说你要踏踏实实地跟你爹学生意,还愁没钱花啊。”

  马连清一只眼闭着,变形的脸抽搐了一下:“娘,看这阵势,我爹他不会给我钱花了,您给我一点,我去采办点东西给池田,做个进见礼。”

  陈氏摇摇头:“唉!”说着,无奈地从柜橱里拿出一个小布包,塞给马连清:“我的东西哪舍得给日本人啊,你这个冤家,你都拿去吧,我的积蓄都在这儿呢,记住,命,最要紧。”

  吃饭的时候,马连清见大家都到齐了,就站起来说:“各位,我是马家的长子,是马家烧锅理所当然的掌门人继承者,我爹他偏心,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一个野种,我想你们也都不会认可吧。”

  大家谁也不敢说话,也没人动筷子吃饭,饭堂里静的出奇。马永年咳嗽两声:“连清啊,不错,你的确是马家的长子,也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但,你自己想过没有,马家烧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你懂多少?这么多年了,你到工坊去过几次?我何尝不愿意让你做继承者,从做酒到卖酒,我是怎么教你的啊,你都忘了吗?你学了吗?做了吗?”

  听着爹的训斥,马连清脸上一红一白的变换着。马永年越说越来气:“你是怎么做的,马家老小上下都看得清楚,不是你说黑就黑说白就白,实话告诉你,我是对你彻底失望了才做这样的决定!你知道吗?你伤透了我的心!”

  马连清嘟囔着说:“那也不能交给野种!”

  马永年气得抓起饭碗朝马连清摔过去:“野种!我让你老把野种俩字挂在嘴上!”

  陈氏过去给了马连清一个嘴巴:“别再顶嘴行不行!”

  马永年气得脸色煞白:“我宁可毁掉马家烧锅,也不让会让你这样败家子做掌门人!”

  说着,马永年剧烈地咳嗽起来,管家老佟赶紧给他捶后背,他摆摆手,让老佟扶着离开饭堂,回自己屋里去了。

  冯义仁拉过马连清安慰着说:“老东家是迷昏了头,不好转弯了,你先在日本人那里干着,等有机会我给余根儿弄出点腌臜事来,让老东家对余根儿失去信任,最终将余根儿驱逐出马家,你自然而然就成了马家烧锅掌门人。”

  马连清听了,连连点头:“冯伯多费心,我不会忘了你的。”

  冯义仁补了一句:“放心吧,大少爷,我的心不会跟一个野种贴紧的。”

  马连清非常感动地拉了拉冯义仁的手,走出家门,直奔县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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