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年带着余根儿从头到尾一个环节一道工序地观察,重复地看重复地讲,马永年边走边耐心地给他介绍马家烧锅的历史。说到兴致高涨的时候,就特意到神泉井边,呵呵笑着说:“以前没给你说过神泉井的神劲儿,清河镇十三家烧锅酒坊,唯独咱马家烧锅经久不衰,名扬四海,人们都说有秘方,得了酒神杜康的真传。其实,哪里是啊,就是仰仗这口神泉井。”说着就拉着根儿的手坐在老槐树下,像给小孩子讲古一样说起关于马家的保命风水神泉井的传说来:“据我爷爷说,清河镇以西的东淀洼和贾口洼是百里之内的锅底大洼,三年两头闹大水,水大的时候可以漫过大清河大堤。有一年,水太大了,清河镇里也进水了,大街小巷都是水,好多家烧锅酒坊的井都被淹了,看不清哪里是井哪里是洪水,唯独咱马家这口井,不管外面的浑水脏水有多大,从井里冒出来的水始终是清亮亮的,外面水越大,井里冒出的水柱越高,在浑浊的洪水里形成一股清流。水退的时候,其他酒坊的井都被淤泥填塞,再怎么淘洗也没有甘甜的味道了,唯独咱这口井淘完淤泥以后,照样甘冽清纯。”

  马永年看看听得入神的余根儿,接着说:“还有一年,天下大旱,十几家酒坊的井都没水了,唯独咱这口井,打不干,用不尽,几乎全镇的人都来咱家来打水做饭吃,可救了不少人。人们觉得很神奇,就给这口井送了个称呼叫神泉井了。”

  美妙的传说,让余根儿很入迷。

  正在马永年讲的津津有味的时候,秀儿从侧面闪过,但迅即躲了起来,余根儿纳闷地问:“秀儿回来啦?”

  马永年叹口气说:“秀儿可怜啊,前几年娘病死,这些年一直在姥姥家生活。”

  余根儿望着秀儿的背影,说:“秀儿好像心里有事啊。”

  马永年说:“是啊,你们逃难的时候,秀儿来咱家的,没能跟上你们逃难,结果让小鬼子糟害了,损八辈子阴德的小鬼子作了一万辈子的孽啊。”

  “哦……”

  马永年叹口气,摆摆手,拉着余根儿走进马家祠堂,先是跪地磕头祭拜,然后让余根儿也跪下磕头。马永年从神龛后取出一个黄绫子包裹,打开后,原来里面是一幅祖传的乾隆皇帝御赐墨宝,马永年的脸上有了光彩,语气比较深沉地说:“当年乾隆爷下江南乘坐龙舟路过清河镇,被一股股浓烈的酒香所吸引,乾隆爷就带领随行的文武官员下船,来到二道街,见清河镇上店铺林立,买卖兴隆,人来人往,一片繁荣祥和景象,心里很惬意,就一边逛街,一边数着那些绣着酒坊字号的杏黄旗,循着一种特殊的酒香来到马家烧锅。当他喝了咱马家烧锅的老酒后,连声称赞,忍不住即兴作诗一首: 

  马家烧锅老酒坊,

  清河乡野酿琼浆。

  未曾开坛人已醉,

  我今饮罢天下香。

  乾隆皇帝吟罢,随行人员已经把这首诗写下来,跪着呈到乾隆面前让皇帝审读,乾隆看完,满意地哈哈大笑。随行官员对马家祖先说:“还不赶快谢主隆恩!”马家祖先赶紧跪倒磕头,乾隆兴致勃勃地题写了“天下香”三个大字,然后在众人簇拥下回到龙船,继续南下。

  皇上御赐,让咱马家先人诚惶诚恐,请人选了上等木料,花重金让天津一位擅长刻字的书画家做了三块一模一样的金字黑底匾额,一块挂在马家烧锅门楼上,一块挂在马家祠堂正中,一块挂在崇德堂。乾隆爷的题诗和赠匾,给马家带来无边的荣耀,更带来无限的商机,马家老酒‘天下香’红遍南北,供不应求,成了咱马家家业兴隆的最大资本,马家烧锅也就成了清河镇最大的酒坊。根儿啊,以后,你要全面融进马家的家庭氛围,不要拿自己当外人,多走走多看看,多跟大家聊聊天,说说话,人啊,走近了,自然就没隔阂了。”

  余根儿听着,就“嗯,嗯”地点着头,心里就为马家烧锅有这样的历史感到自豪,也为自己是马家烧锅老板的儿子感到荣幸,就在心里憧憬着马家烧锅的未来,也设想着自己会成为马家烧锅的啥角色,脸上不自觉地就挂起微笑。此刻,马永年心里也在琢磨一件事关马家烧锅前途和命运的大事。但他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在脸上挂出来,只是在心里来回折腾。


  傍晚,马永年带着管家老佟和账房先生冯义仁到清河酒楼要了个单间,点了几个好菜,并亲自给两位倒酒,两人诚惶诚恐地不知所措。马永年端起酒杯:“二位在我马家已经几十年,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为马家烧锅兴盛发达出了大力,马家上下都铭记在心。”

  老佟说:“东家,您今天是怎么啦,跟下人还客气起来啦?”

  冯义仁也说:“是啊,东家,我看得出来,您无缘无故请我们喝酒必定有事,有啥事就请说。”

  马永年叹口气:“唉,我马家先人几代人的心血,开创了这份儿基业,如今,我老了,谁来接班做掌门人的事在我脑子里转悠好多天了。”

  老佟抽口烟,吐出一团蓝色烟雾,问:“东家您的意思呢,是老大还是老二?”

  冯义仁说:“我看老大连清最合适,长子接班顺情合理。”

  马永年摇着头说:“连清心粗气傲,我不怎么认可他。”说完,瞅瞅老佟,看看冯义仁,似乎要从两个人的脸上找出肯定或赞同的表达。二人都没表态。马永年接着说:“老二连玉的心思根本没在这儿,那小子想的是到外面闯世界。”

  老佟磕了磕烟袋锅:“照东家的意思,两位少爷都不能接班,那,难不成东家要让根儿做掌门人?”

  冯义仁听老佟这么说,就站了起来:“我觉得不行,根儿他……他是东家您在外面生的……”

  没等冯义仁说完,马永年就把手中的筷子一放,发出的声音很重,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冯义仁立马收住了嘴。老佟也瞪了冯义仁一眼。

  冯义仁见东家不高兴,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抹嘴,说:“我绝没有揭东家短儿的意思,就是想啊,老大连清从小就在您身边转,多少沾点儿就比根儿懂得多,再说,我也是为马家烧锅着想啊。”

  马永年歪歪脑袋,捏起个花生豆放在嘴边:“我请你俩人来喝酒,意思就是帮我拿拿主意,怎么想就怎么说,说错了我也不怪。”说着,把花生豆塞进嘴里,接着端起酒杯说:“来,再干一杯,我把我的想法说给你们听听。”

  二人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看着马永年,等马永年说下文。

  马永年抓过酒瓶:“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老大老二各有所长,但都不是掌门人的最好人选,我还真是看中了根儿。”

  这一回,俩人都不做声了,等着东家细说原委。

  马永年吃口菜,长出一口气:“你们知道,我这些日子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观察根儿了,根儿一直跟着我,很少走出咱马家大院,天天都在后院、西跨院,跟雇工们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一起唠家常,而且对做酒的工艺掌握非常快,这是根儿品质好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年龄不大,淳朴敦厚,心机灵敏,对所有人都非常尊敬礼貌,人生在世,人品很重要,你们说对不对?所以我觉得根儿是个可造之材。”

  老佟说:“我也觉得根儿是个有出息的后生。”

  马永年接着说:“虽然连清和连玉也不是市井之徒,也不是狂妄小人,只是连清志趣不高,难当大任,连玉心高志远,心思不在马家烧锅,所以我左右衡量,还是更倾向让根儿接班。”

  冯义仁插话:“东家您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按您的意思去办。”

  马永年说:“根儿也是我的骨血,交给他也合情合理,不过,眼下还不能做最后决定,只是让你们二人心里有个数。”

  二人频频点头,不停地应答着:“嗯,好,好。”

  此刻,外面忽然起了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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