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蒋栋梁蜗居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除了上卫生间外,没有离开过半步。电话铃声仿佛打开了他的记忆之门,不断地敲响他的警钟。“蒋总,这笔钱我想收回,我要和你见上一面。”“蒋总,我准备购买房子,所以想收回我在你手中的50万。”“蒋总,您再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就要报案了。”“……”

       腊月里的天,蒋栋梁的额头上仍然冒着冷汗。他机械地握着电话筒,埋着头,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地应付着一个又一个足可以使他精神崩溃的电话。几天没有站在镜子前修面了,黑白掺杂生硬的胡须疯长,荒乱地堆在脸颊上。

       六十岁该是退休的他,却还要瞎折腾,誓言要五年之内在上海打造10万老人,在全国打造60万老人,让上海龙泉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旗下老年俱乐部的老人能快乐养老、休闲养老、候鸟养老。

       如果再有人问起是什么力量促使他向前的?他会津津乐道地告诉你,是他死去的老母亲托梦给了他,然后次日起来就决定去做这件事。想象很多美好的东西,却原本不是这么回事,好比自驾着一辆车,不知什么原因,导致了车轮不能跟着意志驰骋,又无法刹车的后果。别说把岁月的镜头往后退三十年,就是退到几年前,他单干做投资放贷时,什么时候有过向人求助的窘境?刚才拨打他电话的阿三、毛头、板牙等人,不都是过去向他借钱或者调头寸的人吗?那些人借着动迁拆房赚了钱,成为有钱人了,腰杆似乎一夜之间粗壮起来。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个时候,阿三、毛头、板牙到他的公司,愿意为他打扫办公室的卫生,以换取“洗钱”之后的钱。蒋栋梁想到他仨家中都有一位慈祥的母亲,又看着眼前他仨没出息样儿,气急之后还是软了心。他告诉他们, “洗钱”的事是犯法的,他不想这么做,他也不愿意看到男人没有出息的样儿,原本想拿他们的房子作抵押,但一想到这样做势必会惊动家中的长辈,反正他仨的住房都在动迁之中,他只要求他们写下动迁之后还上钱,并在银行利息基础上加两成。阿三、毛头、板牙他仨觉得蒋栋梁在帮他们天大的忙,差点叩头求跪,说这辈子不会忘记他的大恩大德。蒋栋梁则笑着回答,好啊,我等那一天到来。可是,那一天虽然等来了,却等来几乎将他逼到悬崖的催款电话。蒋栋梁想,他还没有向他们借钱,他们就这样翻脸不认人了。即使是现在把投资的钱要回去,也得按合同的要求去做啊,当初又不是我逼着你们拿钱出来,是你们自己吵着要投进来的。

       当蒋栋梁接下来接听章志忠的电话时,女儿蒋利拿着一盒由杨芝芳亲自掌勺的饭菜走进办公室,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嘴里的最后一口饭菜还没有咽下。杨芝芳原本在章志忠的夫人张惠手下干过,后来张惠把法人代表转让给章志忠后,章志忠嫌杨芝芳岁数偏大,以六十多岁了胜任不了贸易工作为由要辞退她。恰巧有一天,蒋栋梁到章志忠那儿催款,意外发现杨芝芳的账本特别整洁,于是便把她接纳了过来。想不到杨芝芳除了懂财务,还会烧一桌的好菜,让蒋栋梁有点惊讶,也有点喜出望外。每次蒋栋梁在上海,就会吃到杨芝芳做的饭菜。今天,蒋利又到杨芝芳家里蹭饭去了。从她家里出来时,杨芝芳特地关照蒋利,章志忠这人没有诚心,让蒋总当心一点。

       当蒋利一靠近蒋栋梁时,手中的饭盒差点落在地上。她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让老爸这么萎靡不振。30岁的蒋利清楚记得她是因为得知老爸有纵身跳楼念头的消息之后,才果断辞去原来外资企业的财务工作来上海的。尽管蒋栋梁拼命地要赶她回广西,说好不容易培养她成为一名大学生,并找到这么好的一份差事,无端离职,对得起谁?但蒋利根本听不进去,那天她大声地哭着问蒋栋梁,你干嘛想不通,要爬上28层高楼?不就是黄伟亮卷款逃走的事吗?难道你这么一跳就能万事大吉了吗?蒋栋梁虽然到了那种情况,还是以一个父亲的尊严与面子对蒋利说,我如果跳楼,今天你还能见到我一个大活人吗?你别听他们乱编故事,我在28层高楼上只是想问题,想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们的钱为什么要放在我的口袋里?后来想通了,就从28层楼上一层一层走下来了。

       蒋利睁着圆圆的眼睛,猜测老爸又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当她走近蒋栋梁,但蒋栋梁竟然没有发觉,仍然拿着电话筒,在不断地应付着对方。

       志忠,我知道,我保证你的利息,你也不会在乎这几天吧?蒋栋梁一开始是退让一步,好言好声向飞翔贸易有限公司的章志忠商量的,但电话那头的章志忠却不买账,说话的声音一声高于一声,使得蒋栋梁的火气直往头顶上冒。当章志忠说公安里某某是他小舅子的兄弟时,蒋栋梁很快从座位上跳起来,拍着桌子,叫道,滚一边去吧!不要拿政府人说事,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怕过。说罢,挂断了电话。

       蒋利把饭菜小心翼翼地移到蒋栋梁跟前,轻轻地说,老爸,趁热吃吧!蒋栋梁方才抬起头,面对眼前青春活力的女儿,他很快收起了刚才那副神态,苦笑地说,好端端的工作非要辞掉,你老爸这里有什么好的?所有的嘴脸都让你看见了。

       蒋利却把头靠在蒋栋梁的肩膀上,撒娇,我原来那公司,死气沉沉,不好玩,现在能在这里看到所有的嘴脸,多好玩,至少能锻炼自己的反射和承受能力。

       蒋栋梁听着蒋利这一番话,忍不住笑起来,似乎烦恼也随之消失。蒋栋梁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女儿一撒娇,天大的事也不是个事呢?或许是过去自己长年在外,根本无法照顾到家的原因吧,又或许是蒋利5岁的时候就与前妻卫红离婚的原因吧,总而言之,感觉亏欠女儿太多。所以,现在只要给他抓住机会,他就会加倍甚至百倍地把爱交给女儿,觉得只有这样做,心就会得到平衡和安稳。

       其实,蒋利一直与广西的卫红生活在一起,不管蒋栋梁是否在上海,蒋利每年两次寒暑假会来上海。那时老母亲还健在,老母亲总会叮咛蒋栋梁,这就是你的命,到广西转了一圈回来,非要娶漂亮的卫红为妻,既然老天就是这样安排的,那么大人们之间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影响孩子以后的健康成长。因此,蒋利不像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她阳光、真挚,合群,经常会拿出好吃的好玩的分给小伙伴。有一次,蒋栋梁从新疆进货回来,顺便带回几包葡萄干和红枣等一些新疆特产,蒋利得到自己的一部分之后,并没有独占,而是分给邻居的小伙伴们。按她的话讲,有福同享有食同吃。在她眼里在她的生活笔记里,爸爸妈妈只是工作上的原因而不得不分居两地罢了。

       蒋利见蒋栋梁笑了,开始趁热打铁,爸,要不这样,也让我妈进来体验体验,看看她的承受能力有多少?蒋栋梁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将眉头舒展开来,然后笑着说,滚一边去,大人的事用不着你来掺和。

       蒋利正想回击蒋栋梁的时候,一阵手机铃声响起。蒋栋梁拎起手机还不到十秒钟的时间,火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了出来,没有等对方说完,便抢言,随你们怎么办,我若被你们抓进去,我还要谢谢你们呢,省得我劳心费神,这种年龄了还到处奔波。要知道,我是在为政府排忧解难,我对得起天也对得起地,我问心无愧,我不会躲藏。

       你是为政府排忧解难?你难道不知道非法集资是要蹲牢房的?我看你别这么猖狂吧,不信,你试一试。电话那一头似乎要与蒋栋梁拼死到底的意思。蒋栋梁说好,他等着,他倒要看看最后谁蹲牢房。

       挂断电话,气已接不上来,发抖的手在每个抽屉里寻找他的药。这两年来,越来越多的病送到他的身子上。什么哮喘、高血压、心脏早搏、肠胃炎等等,一天三顿药可以当饭吃了。蒋利望着蒋栋梁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也慌乱了,一边从包里取出随身带着的哮喘喷剂,一边说,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吗?气坏了身体,倒霉的是自己。

       看着蒋栋梁沉默不再吭声,蒋利趁热打铁,晒出了蒋栋梁刚创业时艰辛的片断。蒋栋梁刚创业的时候,蒋利还在读小学二年级。有次蒋栋梁去广东批货,不慎放在包箱里的钱被人偷走,幸好上衣口袋里还藏着一些钱,再向同去的朋友借了一点,总算没白去一趟。然而,回沪将要出售这批衣服的时候,因没有固定摊位,而被充公。和他同去的朋友泄了气,骂天骂地,但他却从哪跌倒,从哪儿爬起,他说,为了女儿的学费,再苦再难也要闯过去。后来,又独自去了新疆,在那儿挣得第一桶金后,回上海便租了一个门面,开始做起房地产中介所,后来又在工商局开了一个营业执照,称为“上海龙泉资产投资咨询有限公司”,也就是民间借贷。最近才将上海龙泉资产投资咨询有限公司改为上海龙泉资产管理有限公司。

       蒋利的意思也无非在说,过去再有多少坎坷,也从来听不到他骂天骂地,更看不到破罐子破碎的脾性。她还来不及把他在28层楼上思考问题这件事用文字描述下来,他又要说什么等着政府来抓,那怎么行?不就是当年离开钢铁厂前倒卖钢材不成,将人打得残废而蹲进牢狱的事吗?但这些事都是过去的事,凭什么要做被动的人而不去做主动的人呢?蒋利不明白,怎么人到了这个年龄什么毛病都出来了呢?

       蒋栋梁苦苦地向女儿一笑,摇着手,意思好像在说,别提老黄历,老黄历的那些事算事吗?要知道现在上千万资金在他手里,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口上。一旦一枚棋子走错,整盘棋皆输。残局中走棋,每一步即便是陷阱,也要深思熟虑,希望最终和棋。

       蒋栋梁现在深深体会到人最痛的是说不出来的那些事,而且在痛上撒盐,要么疼得叫起来,要么疼得更麻木。他向全世界人坦言是他母亲托梦给了他,然后第二天就决定做这件事。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不是这么回事。他是被人引上钩做什么传销之后,经过苦苦思索与挣扎而下定决心走这条养老事业的路。特别是当有一次隔壁一家公司被封查后,蒋栋梁更加感觉如再走下去,自己的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那个晚上,他站在母亲的遗像前倾诉,不轻弹的眼泪终于拦不住,夺眶而出,哗哗流淌。他说自从跨出家门做生意那天起,整天让母亲担惊受怕,一年没有几天与母亲吃一顿团圆饭,母亲去养老院后,也只是托人捎点东西算是尽孝,如果日子能重来,他愿意受母亲的鞭子。等到第二天,他隐隐约约感觉昨日他就是在做梦,梦见母亲给他指引了一条做老人事业的路。

       蒋栋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上手做的。然而养老这方面其实他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从哪方面入手。就在这个时候,章志忠把他转了几个弯的朋友带到蒋栋梁面前,说他的朋友的朋友能教他如何走捷径,当然是与养老事业分不开的事。蒋栋梁挡架不住眼前的诱惑,似乎已忘记以前的教训,也忘记母亲托梦的那件事。

       像在果园里摘桃子似的,转了几个弯的章志忠朋友把果园里的桃子摘得差不多了,公安局也找上门来了,不但要求蒋栋梁在有限的时间退还所有的钱,并挖苦他,做了一辈子生意的人,难道不知道这是传销模式吗?

       又是传销!蒋栋梁只能哑巴吃黄连,果园的门是自己打开的,不能怪谁,既然自己走错一步棋,那就重来一盘棋,他不相信会有自己连一盘棋都走不好走不下去的道理。

       在一旁的蒋利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蒋栋梁,刚才是不是飞翔贸易有限公司的章叔叔打来的电话?蒋栋梁说,是啊!就是这个老贼害苦了你老爸。蒋利明白,老爸说章志忠害苦了他,无非就是章志忠给他出了一些不该出的主意罢了。老爸不是一直在她耳边说过这样一句话吗?没有经验教训会成长吗?没有失败哪有进步?人需要这种经历,一帆风顺有什么意思?今天她得把这句话还给她老爸,章叔叔给了你这个主意,最后拿主意的还是你。就好比搞养老事业虽然是奶奶托梦给你的,但最后的决定还得你拿,谁也没有逼你。

       蒋栋梁面对女儿,哑口无言。想想也是,既然如此,就把那些不能说出来的痛留给自己,烂在自己的肚里吧。不管怎么样,也决不能在女儿面前失口,更不能失态。何况事态发展至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可怕,“4100元”模式的传销已停止,该退回去的钱都退了,还能把我怎么样?这种宝塔型传销模式是你章志忠挑动起的,蒋栋梁清楚记得那天章志忠带着他的朋友来找他喝酒,在推杯换盏中诱惑蒋栋梁赚大钱的机会来了。蒋栋梁自然被赚大钱的诱饵一时迷失了方向,在酒酣耳热中把想象力无限拉长,他甚至把记忆退到插队落户时的生活篇章里,穷则思变,这是蒋栋梁不仅给自己灌输的思想,而且也影响了周围的人。那天章志忠喝干最后一滴酒,也誓言有钱要与蒋栋梁一起赚。

       虽然有些痛得烂在肚子里,但有时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翻动,蒋栋梁想,我没有找你算账就不错了,你却跟着风来劲,我倒要看看谁的能耐更强。诸葛亮坐在空城里,面对兵临城下的大军,冒着一身的冷汗,弹着一曲优雅的曲子,他能镇定自如,我就不能吗?这次我非得与诸葛亮比试,谁的能耐强?谁能唱完空城这一计?

       想到此,蒋栋梁的气平顺了很多,放下蒋利刚才给他的哮喘喷剂,舒展起一双浓眉。女儿看到蒋栋梁的笑容,便依偎在蒋栋梁的身上,轻轻地说,老爸,我们一起勇敢,一起面对!

       谁知这天傍晚,章志忠就带着一帮兄弟闯进蒋栋梁的办公室。章志忠环视着办公室的一切后,便坐到蒋栋梁的办公椅上,两脚搁在办公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中华”烟,抽了一支,对蒋栋梁说,对不起了,蒋老兄,我手下这帮兄弟,他们也得要吃饭,我想来思去,看来今天非得把钱带回家不可了。

       蒋利连忙上前一步,却被章志忠挡去,并抢先一步说,别叫我叔叔,你们父女俩应该穿一条裤子,我是局外人。蒋利不服气地回答,什么是局外人,你与我老爸是老邻居是老同学,又有合作关系,你忘了你和我老爸抢穿过一条我奶奶做的裤子这件事了吗?应该说你俩才穿同一条裤子。现在,有人让你穿质地更好的裤子了,是吧?否则你不会有这样的反常举动,翻脸不认我老爸。蒋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兜底翻出奶奶跟她讲过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是什么样的反常举动?章志忠颇有点心虚,反问蒋利。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最近一段时间不就是围着黄伟亮卷款逃跑事件转吗?黄伟亮是蒋栋梁的助理,因他会开车,所以兼做蒋栋梁的贴身司机。或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对蒋栋梁了如指掌。蒋栋梁没有任何防备心理,几乎24小时跟着他,而且做事认真,他没能想到的事,黄伟亮想到了。记得有一次,黄伟亮随蒋栋梁与客商谈判,结束之后,蒋栋梁因内急,连忙在商场找到卫生间便奔进去。出来时黄伟亮却发现蒋栋梁手中的包不见了,他第一感觉就是包肯定忘在了卫生间里。于是,他马上奔进卫生间,只见有人正提着包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黄伟亮二话没说,便伸出拳头给了那个人一下。另外一次,蒋栋梁请对方老板吃饭,在就餐时,蒋栋梁不小心将筷子上的菜落了下来,落在菜盘的边沿上,盘子里的油渍正好溅到该老板的西装上,黄伟亮见此,以上卫生间为借口,悄悄地进商场,买了一套相近颜色与质地的西装。也就是此举,成功了一笔生意。对于这样的人,蒋栋梁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而要去怀疑呢?

       当初章志忠也是主动上门要把钱投资到他公司里,并信誓旦旦地对蒋栋梁说,这笔钱只有放在他手中才放心。蒋栋梁曾提醒过章志忠,利益与风险是相等的。章志忠说,做生意的人都懂。这样的发誓和举动,谁能不信不去接受呢?

       蒋栋梁不愿意女儿再进一步,示意她赶快离开办公室。等到蒋利被赶出办公室,蒋栋梁从书橱里拿出一大摞老人俱乐部会员的档案,提足精神地对章志忠说,这么多老人为什么会把钱投资到我的公司?当初你不是被我公司的利息所吸引住了吗?现在利息拿足了,就想讨回本金,这好像不是你章老弟的风格吧?

       蒋栋梁始终没把黄伟亮拉出来说话,却着实将了章志忠一军,章志忠也不好意思,调了枪头,向蒋栋梁这样解释,因为黄伟亮打电话给我,说你非法集资,让老派拉进去审讯,我怕偷鸡不着,反而蚀一把米,所以来你这里讨回我的本金。章志忠说完,似乎还需要补充一些什么,停顿片刻,加了一句,老兄,你真的是在干非法集资的事,这个把柄被黄伟亮抓住了,所以他才会肆无忌惮地卷款逃走。

       其实蒋栋梁根本不会有一丝的惊讶,但他还是装着一脸惊奇的神色,故意反问章志忠,黄伟亮和你通过电话?章志忠点点头,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似乎也忘记在蒋栋梁之间的一道防范。不过,也难怪,毕竟他和蒋栋梁是二十年来的邻居,尽管动迁后各自过日子,当中有十年时间断了音信,但后来得知蒋栋梁是做民间贷款的,于是经过几许周折后找到了他。找到他后,就把一笔钱投进龙泉公司,利滚利,章志忠在蒋栋梁手里其实已赚回本金。从这点上章志忠心里很清楚蒋栋梁的为人,因此,当蒋栋梁试探他是否与黄伟亮通过电话,他自然毫不掩饰地讲出了真实的一幕。

       其实,章志忠不说出来,蒋栋梁也知道这些情况,做贼心虚的人总要借助外在的力量帮助自己疗愈。事实上得知是黄伟亮的劣为后,蒋栋梁确实有一段时间像发了疯似的,从28楼高层上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便天天晚上候在黄伟亮的家门口,誓言,一旦被他抓住,挑掉脚筋。当这些话传到黄伟亮的耳里,黄伟亮吓得没有敢回家,天天躲在外面躲避蒋栋梁的追踪。就在那个节骨眼上,不知杨芝芳从哪儿搞到那么多的资金,突然把钱放到蒋栋梁面前,说,这些钱都是她知青朋友凑的,她想也许可以缓解目前的困境。蒋栋梁看着好像突然从天上降下的钱,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杨芝芳曾告诉过蒋栋梁,人在做,天在看,我们不要意气用事,这样做毕竟消耗大量的时间和大量的精力,影响了自己的正事,再急的事情也要急在心里,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杨芝芳说到此,便提醒他不能再做一个人跑到28层楼思考问题的傻事,人都有到瓶颈口的境遇,她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蒋栋梁两手作揖,想了半天,才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句“杨姐,你永远是我的杨姐”的话。打那以后,蒋栋梁暂且把黄伟亮的事晾在一边,渐渐疏忽大意。然而,黄伟亮却时时提高警惕,一旦得知蒋栋梁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就来了这么一个“大动作”,让蒋栋梁再一次措手不及。

       蒋栋梁耐心听着章志忠重复性的陈述,心里反倒平静下来,心想,好啊!既然我蒋栋梁没有引蛇,蛇却主动出洞,那么就别说我蒋栋梁不客气了。要知道,我蒋栋梁也是一只好斗的公鸡,好久没有舒展羽翼了,这次好好来舒展舒展!蒋栋梁趁章志忠滔滔不绝之际,脑子里已在打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当章志忠再次把他的兄弟们拉出来做挡门板的时候,蒋栋梁哈哈笑起来,并提醒章志忠,他年轻的时候练过拳击,一路打架过来的,这点小特长章志忠不是不知道。虽然现在老了,体力大不如以前,可他手下也养了一批年轻拳击手。如果想要玩这个,他可以奉陪。

       章志忠当然了解蒋栋梁的底细。蒋栋梁在中学里连续留过二级,第二次留级时,他与章志忠成了同学。虽然老师都认为他是不听话的捣蛋鬼,但他是一个十足的孝子,谁敢说他母亲的不是他就跟谁急,甚至会动武。不过话说回来,孝子一般都讲究“义气”两字。章志忠清楚记得上中学时一次劳动课,劳动科老师带同学外出捡废钢铁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在此过程中,章志忠与外校同学发生争执,蒋栋梁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与外校同学干起来,结果双方头破血流回家,都受到了处罚。章志忠很内疚,几次想向老师说明真相,却总被蒋栋梁拦住。章志忠记得最后一次被蒋栋梁拦住时,蒋栋梁跟他说的一句话,男人敢做敢当,哥们要讲义气。蒋栋梁说,如果他要向老师说明真相,以后就不要找他玩。就这样,章志忠和蒋栋梁结拜为兄弟,感慨他们不仅是邻居是同学,更是哥们。

       章志忠望着不减当年勇的蒋栋梁,不等他说下去,很快支开他的兄弟们,笑起来,左一个“阿哥”右一个“阿哥”,说黄伟亮真不知好歹,这么一个讲义气的哥们,他还要动坏脑子坑害你。蒋栋梁将手一挥,示意他别来这一套,男人最可悲的就是两边想做人,最后是两边在做鬼。然而,蒋栋梁说管说,骂归骂,但最后的心还是被章志忠回忆老邻居时光的故事而软化下来。这些故事不能说开来,说开来就会联想起很多细节,这些细节足可以软化一个男人的血管。他不知道章志忠这个老贼为什么会在这个场面与他提起他们小时候的故事?有时他不得不佩服人也能做鬼更能做的那些人,面对章志忠这种人鬼都能做的人,他还能与他较劲到底吗?

       蒋栋梁停顿了片刻,缓和自己内心的情绪后,告诉章志忠,既然如此,他也答应他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上1%的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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