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滩,这个十里洋场的开端。李胜利和吕芳伏在江边的栏杆上看着黄埔江。

  黄埔江面没有香港的维多利亚湾那样宽阔,江面上来往的轮船比维多利亚湾里的船小得多也少得多。江东面那个叫陆家嘴的地方一片荒凉,和维多利亚湾北面那个高楼林立叫尖沙嘴的地方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身后那条举世闻名的西式建筑带却显出上海更加厚重。听说那一排五十多幢建筑里有哥特式、罗马式、巴洛克式……等等,号称“万国建筑博览群”。这是香港没有的。

  吕芳在外贸公司做内勤,没去过香港。但她听同事们说过香港,也看过同事们在维多利亚湾拍的照片。见李胜利看着江对面的陆家嘴发愣,便说:比尖沙嘴好看吗?

  李胜利回过头,对吕芳笑了笑。

  吕芳是上海人,父母都是上海人。上初中时,父亲被调到武汉工作,她跟着父母去了武汉。上高中时,父亲又被调到南京工作,她又跟着父母来到南京。高中毕业前,吕芳和李胜利好了,当然是偷偷地好,只有一两个很要好的同学知道,储慧是其中之一。

  吕芳洋气,穿着打扮、言行举止都洋气。

  李胜利长得帅,同学们都说他是小王心刚,有人说李胜利比王心刚还要帅。李胜利学习好,每天放学都能看到他在球场上打球,但每次测验和考试李胜利的成绩都比那些从不打球只读书的同学还好。吕芳有时会找李胜利问作业,于是,他们俩就好了。

  高中毕业后,吕芳在父亲的单位做临时工。不是吕芳不能分配正式工作,是吕芳妈妈不想。吕芳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姑妈、舅舅姨妈都在上海。吕芳妈妈总想让女儿回上海,不想让吕芳在南京有正式工作。李胜利考取了大学,还没开学学校就停办了,李胜利就进了曙光机械厂。曙光机械厂是国营大厂,那时女孩找对象首选就是国营大厂。所以,李胜利的身价并没因没上大学而降低。

  工作了,自由度增加。但吕芳和李胜利的恋爱还是只能偷偷的。妈妈说了,不回上海不准谈恋爱。

  后来,爸爸被打倒,下放到“五七干校”,妈妈也跟着去了,吕芳更自由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恋爱,冲动总是难免的。李胜利亲吻过吕芳,吻得很深入。手也伸到过吕芳的衣服里去,抚摸过吕芳的身体。但是,吕芳坚守住了底线,没有让李胜利更进一步。

  吕芳的思想远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洋气,甚至比一般女孩还保守。妈妈说过,女孩子要自珍自重,不到结婚的时候不能让男人碰自己的身子。哪个男人破了自己的身子就要嫁给他。

  破了吕芳身子的是王德发。

  那时,曙光机械厂成立了造反派,王德发是造反派的小头头,李胜利是王德发手下的兵。一天傍晚,吕芳去曙光机械厂找李胜利。造反派的司令部在一间旧仓库里。李胜利不在,诺大的仓库里只有王德发一个人。

  ……

  王德发实实在在地破了吕芳的身子。事后,王德发对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的吕芳说:小芳,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做我老婆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吕芳事后一个月没来月经,她就嫁给了王德发。嫁给王德发的当天晚上,吕芳的月经又来了。吕芳不让王德发碰自己,一个礼拜过去了,吕芳还不想让王德发碰。王德发用强,就像第一次在仓库里那样。吕芳很痛苦,恨不能马上死了。王德发发泄完了也严重不爽,竟然告诉吕芳她的同学刘小曼在床上是怎样表现的。

  李胜利一直找吕芳,吕芳一直躲着。一次在家门口被李胜利堵住,李胜利要吕芳给个说法。吕芳流着泪不说话。最后说了一句:你师傅的大女儿赵婷喜欢你,你跟她好吧,就当我死了。

  吕芳无论如何都无法迎合王德发,王德发真的就去找刘小曼。刘小曼比吕芳还早一年结婚,当时是有家的人。但是王德发说,刘小曼高中没毕业就是他王德发的人了,那时王德发是有老婆的。刘小曼嫁给杨大毛后,王德发老婆生病死了。王德发和刘小曼的关系一直没断过。

  王德发经常对吕芳讲他和刘小曼在床上的事,有时还说那就是下午刚刚发生过的事,如何快活如何如何。吕芳心里很鄙视他,愈加不可能迎合王德发了。

  后来,王德发在一次武斗中从三楼摔下来摔死了。公安局来找吕芳了解情况,也把当时在武斗现场的李胜利叫去了解情况。吕芳真怕李胜利做了傻事。

  吕芳回到上海,大舅给她在外贸公司找了份临时工的工作。反正在南京也是临时工,吕芳索性住在外婆家做回了上海人。

  ……

  天色暗了,浦东的陆家嘴已经看不清楚。浦西这边有些灯光,但和香港岛上的灯光也不可同日而言。李胜利对吕芳说:我们去饭店里坐坐吧。

  吕芳跟着李胜利走进了身后的和平饭店。和平饭店算是上海的一张名片,上海人都对这家老饭店有种莫名的崇敬。吕芳曾跟着公司经理到这家饭店陪外商喝过一次咖啡,当时吕芳还特意回家换了身衣服才来。李胜利就住在这家饭店里。

  在饭店的茶座里坐下,李胜利要了两杯咖啡。服务员问要哪种咖啡,李胜利问吕芳,吕芳说随便,李胜利就对服务员说了个咖啡的牌子。

  饭店大堂里有位留着长发的老先生在吹萨克斯,舒缓的音乐声在大厅里飘扬。吕芳想:我外公解放前就在大世界吹过这个。

  吕芳,你要上班还要一个人带孩子,挺辛苦的。

  还好,以前外婆帮着带,现在妈妈回上海了,妈妈帮我带。

  孩子她爸不管吗?

  他人在深圳,想管也管不了。只是想起来了就寄点钱来。

  你们为什么分开?

  很简单,他要出去闯世界,我不想离开上海,只好分开了。

  那也不一定非要分开吗。再说,深圳也挺好啊,我去看过,到处都在建设,像个大工地。再过几年深圳应该会大变样。在那种新兴城市里应该机会更多。

  吕芳笑笑:我还要什么机会,好好把女儿培养成人就行了。

  李胜利也笑笑:你也不过才四十,至少还能再工作十几年吧。

  女人和男人不能比,男人四十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女人过了四十就老了。

  你一点也不老,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

  吕芳又笑了笑:你还是那么会哄人。

  其实李胜利并不完全是哄。李胜利知道吕芳的实际年龄,不知道吕芳实际年龄的人凭吕芳的容貌和穿着打扮不会有人说她已经四十了,说她三十也有人信。

  想没想过再成个家?

  前几年想过,也有人给介绍。现在不想了。

  李胜利喝了口咖啡:孩子她爸又成家了吗?

  吕芳笑了笑。

  如果没成家你们可以复合啊。即使你不想离开上海他来回跑现在也方便。

  吕芳又笑了笑:他和你同岁,卖相也不错。你想想,你这年龄和长相的男人能五六年不成家吗?不瞒你说,他当年去深圳就是被个小姑娘鼓动去的,我知道他和那个小姑娘搞七捻三,索性签了离婚协议放他自由。到了深圳他们就结婚了,孩子现在都满地跑了。

  哦。李胜利又喝了口咖啡。

  你怎么样?听说娶了个老板的千金,生了双胞胎儿子,夫妻俩开了家服装公司。你现在是春风得意的香港大老板了。

  李胜利笑笑:我们十几年没见面了,你怎么对我的情况这么了解?

  呵呵,储慧有我的电话,我们偶尔会联系的。

  李胜利笑着点点头:这就难怪了。

  你在外贸公司主要做什么工作?

  内勤。业务员签了单子回来我负责统计和做报表。

  你下厂跟单吗?

  跟单有专业部门,我偶尔也跟着去工厂看看进度。

  报关呢?

  报关也有专业部门,不过我也考了报关员证。

  船公司呢?

  我们公司有下属的货代公司,他们负责联系船公司。

  唔,大公司就是分工太细。

  吕芳也喝了口咖啡,笑道:你今天是找我来谈业务的?

  李胜利笑了。看着眼前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的吕芳青春洋溢、楚楚动人。说话时也是会这样温柔得体,含蓄中藏着点小机趣。一旦被抱入怀里,又像只小猫乖乖,任由李胜利爱抚亲昵。李胜利当年是翩翩少年,青春的冲动也曾让李胜利有过进一步尝试的念头。吕芳坚守底线的态度得到李胜利的充分尊重。后来的赵婷也是这样,啥都由你,最后一步不行。在李胜利眼里,她们都是好女人。

  唉,好女人各有归宿不同。赵婷是幸福的。吕芳从外表上看依然优雅美丽,可她内心里的苦呢?

  吕芳正专注地看着那个吹萨克斯的长发老人,老人正在吹一支电影插曲,这是一支吕芳很熟悉也很喜欢的曲子。吕芳第二任丈夫的父亲是吕芳外公的学生,家里有很多萨克斯唱片。吕芳第一次听到这曲子就喜欢上了。公爹告诉她,这是一部美国电影《往日情怀》的插曲。萨克斯悠扬清丽的音色表现这种凄婉缠绵的情绪很感人,吕芳每次听都会感动甚至落泪,丈夫说她是小资情调。

  酒店大堂的环境不允许演奏者尽情发挥,长发老人故意压低着萨克斯的音量。但那低缓幽沉的音色配合着华丽古朴的环境别有一番情调,吕芳又一次被感动得几近落泪。

  曲子奏完了,吕芳转过脸来,对着李胜利不好意思地笑笑:哎,你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的电话?

  李胜利笑笑:储慧是你的闺蜜,也是我的同学兼二嫂,你不会认为我在南京没见到储慧吧?

  吕芳嫣然一笑。这一笑让李胜利心头一动,仿佛又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文静优雅的青春少女。

  李胜利尽量找着自己二十年前的感觉,将身子附向前,带着点调皮地说:在这里边喝咖啡边说话,不是谈业务人家也会认为是谈业务。

  吕芳也调皮地轻声说:那去哪儿说话?

  ……

  吕芳跟着李胜利上楼,进了李胜利的房间。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虽然都是过来人,但对于两人来说,积淀了二十多年的情感第一次彻底爆发,各自都尽力把怀里的人想像成二十年前的样子,自己也尽力做出二十年前的样子。倾情投入、爱意款款、鸾凤和鸣、激情浓浓……

  李胜利仿佛偿还了一笔积欠了二十年的重债,神清气畅、遍体通泰。吕芳则附在李胜利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李胜利轻轻抱着吕芳,任由吕芳在自己怀里痛快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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