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观礼回来,邢布利德白天上班工作,晚上回到家,就像发了疯似地翻阅着大量用藏文记载的药典,常常通宵达且,向肝炎这个病魔,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这时,邢布利德的家庭状况比较好。大儿子邢鹤龄在沈阳农学院毕业后,因成绩优异,留校任教。二儿子邢鹤林跟他学医早已出徒,在蜘蛛山乡卫生所工作。两个儿子都在蜘蛛山老家那里娶了媳妇,安了家。他身旁只有两个女儿和续妻额尔德胡。大女儿鹤荣正在卫校读书,小女儿鹤兰读初中,一家四口人住三间房子,还是满不错的。续妻额尔德胡是1957年娶来的。她为人善良、朴实,疼爱他又支持他的工作,这回邢布利德研究治疗肝炎的蒙药,老伴看他一个多月以来,下班不是翻书,就是弄药,又压药又熬药的,一天到晚,家里都是药味儿,有药味儿倒没啥,可他黑天白天地睡不多少觉,眼珠都掉到坑儿里了,瘦得身上的衣服都肥了,再这样下去,铁人也受不了啊!老伴说话了:“都半夜了,你还在那儿鼓捣啥呢?一个多月都没睡好觉了,早点睡吧!”

  邢布利德像是没听见,依然坐在那儿翻着厚厚的药书

  “没看见想吃肉就杀耕牛的人。”老伴叨叨咕咕地说:“不等你搞出治肝炎的方子,我看你自己就得先趴炕……”

  邢布利德一声不吱,还是看书。

  “睡吧!睡吧!”

  “嗯!”

  老伴叨咕了半天,换来了一个“嗯”字。老伴知道,他得小鸡张嘴的时候。这人是干“嗯嗯”,真躺到炕上少说也得小鸡张嘴的时候。看那酽酽的“喇嘛茶”,一边看书一边喝,都喝半宿了,一会肚子还不叫唤啊!这个人哪样都好,就是看书啊,琢磨给谁看好病啊,该不顾自己的命了!唉,真没法子,给他做碗热汤喝吧。老伴又起来烧火和面去了。

  好马奔驰千里,好医能治百病。邢布利德眼见肝炎这个恶魔,在阜新、锦州、朝阳等地逞凶、造孽,上哪儿还有睡意呢?他虽然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可内心却像大海一样,潮起潮落,是那样的不平静。医生、医生,医生是给人民治病的,肝炎这样大面积的流行,当医生的控制不住,不能解除人民的痛苦,还算什么人民的医生呢?县委书记刘秀峰深情的话,又响在他的耳畔:“老邢啊,你琢磨琢磨,要用蒙药降服肝炎。为自治县人民谋福,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啊!”这是党交给的任务啊,这是自治县各族人民的信任啊,是最神圣、最光荣、最艰巨的使命啊!针往哪里扎,线往哪里穿。他深信,只要自己努力,就能战胜肝炎这个病魔,完成党交给的神圣使命。

  多少天来,太阳与星月转换,青灰色的夜和泛着鱼肚白的黎明在交替。他翻遍了不知多少用藏文记载的药典、秘卷,结合自己多年的临床经验,几经试验,研制成治疗肝炎的蒙药却不见啥效果。别看他坐在那儿安安稳稳地翻着药典,一声不响,可他的心早就冒烟窜火苗了。是呀,白天老额吉的哭诉,真给邢布利德火上浇油啊!

  早上邢布利德刚一上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额吉和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就闯进了屋。

  老额吉问:“你是邢布利德大夫吗?"”

  “喳。”

  “谢天谢地,算找到你啦!老额吉乐颠颠地说:“头几年就听说你能治‘玍古病’,这回我儿子该除灾了。快,叫老大夫给摸摸脉。”

  “什么病啊?”邢布利德拉过中年人的手,和言悦色地问。

  没等中年人回答,老额吉抢过话茬:“肝炎,若是头疼脑热的,我们娘俩能从乡下跑一百多里地,来求您吗!”

  邢布利德一听“肝炎”两字,脑袋就直嗡嗡。肝炎越治不了,偏偏总碰上肝炎的患者,这不是越不会水,越让下大河吗!他给患者检查完,真是肝炎,而且腹内已开始浮水了。肝炎治不了,可怎么向老额吉说呢?邢布利德为难了。

  老额吉看邢布利德切完了脉,只是面带愁容,老半天也不说话,着急了:“邢大夫,你给开药啊?”

  开药?开什么药呢?开了药治不好病,患者不白白地花钱吗?可人家母子从百里之外的山村赶来,抱着那么大的希望来找自己,自己却治不了肝炎,这话真难出口啊!邢布利德憋得满脸飞红,不好意思地说:“老额吉,眼下还没有治肝炎效果好的药,”

  “哇——”的一声,老额吉放声大哭起来。

  “邢大夫,你是不知道啊!前些日子,我儿媳妇得肝炎没了。丢下两个不大的孩子,整天像羊羔子似的,‘妈——妈——’地直叫,都把我的肠子叫得一截一截的……呜——鸣——”老额吉越哭越叨咕:“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又得了肝炎,他再有个好歹的,我和两个孩子还能活吗?天哪——我的天哪——你昨不可怜可怜我这个寡妇老婆子啊!呜——鸣——”

  老额吉的哭声,就像一把锯,来回拉着邢布利德的心;老额吉叨咕的话,就像无数支长箭,穿着邢布利德的心。医生,医生应该给患者送去欢乐,可她得到的是痛苦的哭声,他实在忍受不了啦,真想大吼一声:“邢布利德,你是什么医生?”但他还是忍着,宁让心里着火,也不能叫嘴里冒烟。他想安慰、劝劝老额吉,可他不善于言表,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叫老额吉不伤心,是啊,治不好患者的病,好听的话就是说上几大牛车,又有什么用呢?邢布利德在椅子上坐不住了,脑门上沁出了亮闪闪细密的汗珠,他在地上来回地踱着步……

  “鸣——鸣——”老额吉仍在哭,“邢大夫,信神信佛,我们娘俩个可信着你啦!哪怕你给我们抓把土回去当药吃,有名的大夫给看过了,就是不好也不后悔了,鸣——鸣——”

  这话像一把皮鞭,狠狠地抽在了邢布利德的心上,他伤佛心尖都在流血,五六都要炸开似的,医生,没有尽到责任的医生啊……他眼圈里含着,终于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

  半夜了,吃碗热汤面吧!”老伴额尔得胡端上来一碗荷包蛋面条,把筷子塞到了邢布利德的手里,然后上炕睡下了。

  邢布利德一手掐着筷子,一手翻着《四部医典》,双眼紧盯在书本上,他可能觉得肚子有些发空,拿筷子的手夹了几下,可惜都夹在了碗边和桌子上,什么也没夹着。他把筷子放在嘴里嗍拉两下,又到桌子上去夹。蓦地,他扔了筷子,双手按住打开着的《四部药典》,一行藏文映入眼帘:“水鼠,炮制加工,具有消肿、淋水等功能。水鼠,水鼠,水鼠消肿淋水,不正是治肝硬化浮水的一味良药吗?真是手拿着蜡,还要找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前几天邢布利德治肝炎,是按《蒙医金柜》里的一个药方,药量略有加减,给患者投的药,未见效,这次,他在翻阅大数药典的基础上,对原方的二十四味药进行分析,凭着自己的实践经验,决定对原方二十四味药的药量做较大的调整,并准备加上水鼠、巴豆,菱角等五味药,巴豆是一种泻药,有毒,古代名医陶弘景说:巴豆最能泻人,可到了明代的李时珍,经过研究和试验后,认为巴豆剂量用得重,固然可以引起严重的腹:但用量适当,也可以治疗腹泻。这应该说是个辩证用药的方法。投药治病,关键是药物要对症,剂量轻重搭配得当。邢布利德所以大胆地用巴豆,他认为巴豆是泻药,具有排气的作用。而肝硬化浮水不排气,排气也就好办了。他想把水鼠和巴豆放在一起,烧成炭,加在治疗肝炎的二十四味药里,也许会收到特殊的疗效。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老伴额尔得胡起来烧火了。她见邢布利德一夜未睡,那碗荷包蛋早凝成了一个坨儿,一口未动,气得嘟哝道:“没见过你这号人,没见过你这号人给个棒就当针。”

  红日临窗,金彩万道。邢布利德倒背着双手,二目凝视着窗外,一个全新的,大胆的,风险型的治疗肝炎的方案形成了!

  吃过早饭,邢布利德没有忙着上班,而是迈着欢快的脚步,径直来到了县城东门外农机修造厂,他想让工人师傅给他做一个小铁桶。这个小铁桶的直径八厘米,长四十厘米,一头封闭,一头能向里装东西。

  “邢大夫,做这么大点儿小铁桶,干啥用啊?”工人师傅奇怪地问。

  “用它炮制药,治肝炎用。”邢布利德闪动着慈善的双目回答。

  邢布利德一说,工人们都乐了,“邢大夫你要伸手治肝炎,准能成,我们现在就给你做,用不了多少工夫。”

  农机工人玩钢用铁,真跟揉面团似的,不一会儿工夫,小铁桶做好了。

  邢布利德谢过工人师傅,拿着小铁桶一进医院办公室,一个重病号正等着他呢。

  患者是一位五十开外,矮个子的半大老头儿。他叫张树槐在锦西化工厂工作。他患肝炎二、三年了,天津、北京部治到了,总不见效,现已到肝硬化末期,浮水严重,肚子上像扣个二盆,迈步都十分艰难。越渴越吃盐,肝炎还治不好呢,又来了位肝硬化末期浮水的患者,邢布利德的双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张树槐呻吟着说:“邢大夫,前几天听说你专治疑难病症,我这才坐车赶来了.你给我吃几药,好就好,不好我也忘不了你呀。说实在的,家里棺材都准备好了,我是在碰大运,俗话说,治病治不了命!

  邢布利德点了点头,温和地说:“好吧,晚上我给你配点药,吃吃看。”

  入夜,县城一片灯光闪烁。工作一天的人们,此时神经松驰了下来,有的小夫妻正坐在一起,肩靠着肩,膀挨着膀,在窃私语:有的一家三代正坐在收音机旁,听着京戏:有的是扑克“迷”,几个人凑在一起,早甩上了大老K……

  邢布利德的家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他叫两个女儿压药,让老伴额尔得胡升起炭火,他自己把刚刚炮制好的水鼠和一些巴豆粒,小心翼翼地装在了小铁桶里。然后,他又和了点黄土泥,把小铁桶封死,放在炭火上,慢慢地烧了起来,今天晚上,他要研制出治疗肝炎的新蒙药,锦西化工厂的张树槐,正等着他的药呢。

  炭火红彤彤的,小铁桶被烧得红彤彤的、映得邢布利德的脸也红彤彤的,他蹲在炭火炉边,静静地凝思遐想,假如新研制出来的药,对治疗肝炎有效,那该有多好啊。乡下那位老额吉的儿子,就会有救了:,准备好棺材的张树槐就会有救了;千百位肝炎的患者都会有救了……

  把药今晚制出来,明天一早就投给患者张树槐,看看效果怎样……不,不能啊,不能把新药投给张树槐。蒙古人是最讲礼节的,当大夫是最讲道德的,这是新配方制成的药,对人有没有副作用?有多大副作用?不经过实践去检验,佛爷也不会知道的,如果自己把药先给张树槐服了,拿患者当试验品,拿一个汉族兄弟当试验品,这是蒙古族医生道德不允许的,假如患者先服了,出现不良后果,自已承担责任是小事.将会给蒙医造成多大的影响呢?宁可折断骨头,也不损坏名声,邢布利德决心把制好的药自己先服用……

  “阿爸药都压好了!”女儿说。

  “喳!我这儿的水鼠和巴豆炭也成了。”邢布利德把火红的小铁桶从炭火上取下来,放凉了,打碎黄土泥,倒出了水鼠和巴豆。

  邢布利德一阵紧忙,把药配好了。他先分出一副,对老伴额尔得胡说;“倒碗白开水,晾上。”

  老伴纳闷地问:“晾水干啥?”

  “吃药。”

  “吃啥药?”

  “这副。”邢布利德用手指指新配好的药。

  “那不是管肝炎的吗?”

  “嗯!”

  “你也没得肝炎,吃它干啥?”

  “病人吃坏了,先尝尝。”

  “呜——你这个傻孢子,你的命是羔羊换来的呀?”老伴这回可急眼了,“要把你自已吃坏了,谁管,谁说你个好啊!”

  邢布利德见老伴额尔得胡不给他倒水,就自己倒了一碗晾上了,并且不紧不慢地说:“那患者的命是羔羊换来的呀?”

  两个女儿听阿爸要亲自尝药,也苦苦地相劝,可没有用,她们知道,阿爸不爱吱声,心里的主意才正呢!他要想干的事,那是山也挡不住,水也拦不住。她们只好躲在一旁,偷偷地掉开了眼泪。

  “你说出老牛长七十二个犄角,就是不让你尝药。”老伴额尔得胡也火了,说着就来夺药。

  可惜,老伴没有邢布利德手快,他一拾手把药倒进嘴里,端起碗咕嘟咕嘟喝几口水,一扬脖,一副药干千净净,全都吃进去了。

  老伴气得“扑腾”坐在那儿,说啥也没用了,守着他吧,她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甜、咸,又像是油和奶酒掺在了一起,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二十分钟过后,邢布利德觉得肝区串痛,叮当直放屁,没有其它不适的感觉,他凭多年的经验知道,这种反应对于健康的人来说,是正常的,说明这种药对治疗肝病是有效的。

  邢布利德乐了,兴奋地连声说:“这药治肝炎,保证好,保证好!

  老伴见他没啥事,这才长长地叹了一ロ气,“唉——吓死人啦。”

  第二天,邢布利德把药投给了张树槐。为慎重起见,他叫张树槐每次服半副,看看效果再说。可张树槐治病心切,一夜之间竟吃了三副。奇迹出现了,张树槐排气了。后来,经几个月的治疗,张树槐大病痊愈,重返工作岗位。

  治肝炎有了妙方,乡下老额吉的儿子得教了,一个个肝炎患者得救了。中医院门庭若市,阜新、锦州、朝阳、沈阳的肝炎患者,纷纷闻讯赶来。邢布利德接待肝炎患者最多时每天达六十多名。他手到病除,妙手回春,患者带着痛苦来,带着微笑走,众人有口皆碑,说他有灵丹妙药。一时间,他的大名远播辽西,家喻户晓,在茫茫塞北,升起了一颗亮闪闪的医星。后来这味蒙药编号为“113号”,成为治疗肝炎的特效药,现在仍是阜新蒙医研究所的”拳头”产品。

  邢布利德降服了肝炎这个可怕的蟒古思,又想起了他多年执著的追求一一建立蒙医院。在他多次倡议下,县委、县政府,在当时经济状况不景气的情况下,决定把阜新蒙古族自治县中医院改为阜新蒙古族自治县中蒙医院。

  院里不但设蒙医科,还增设蒙医药研究室,准许中蒙医院开设蒙医班,培养蒙医药人才。

  担任中蒙医院业务副院长的邢布利德,他的愿望虽然没有全部实现,但毕竟得到了一定的满足。他不知劳累地给患者看病,抽时间还要到蒙医班去讲实践课。他在业余时间,也开始了对再生障碍性贫血病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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