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当然可以。”我觉得心好像被狠狠插了一刀,痛得离谱。
  “姐,再见了。”这回不是一个正规的军礼,而是一个深深的鞠躬。
  他抬起头来,眼圈有点发红,眼光是异样的,是忧伤?是绝望?是无奈?是告别?
  我斜睨他一眼,那是一片黝黑晶亮的深潭,她不敢再正视,生怕跌入他的一双深潭中。
  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转身便离开了。
  向夏检察长汇报突审情况后,已是凌晨三点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
  阑寂的深夜里,除了秋蝉在窗外草地上长鸣外,四周寂然无声,万物都在沉睡。
  江陵那种异样的眼神一直在缠绕着我,在我眼前晃动,在我脑海中徘徊。我失眠了。没办法,我只好服了两粒安定片,朦朦胧胧刚要入睡,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硬是把我从入睡边缘拉了回来。这种事是常有的,我习惯了,稀里糊涂地拿起了电话。
  “方圆,立刻到检察院来,江陵出事了。”
  “什么?江陵出事了?出了什么事?”对方没有回答,电话已经挂了,我浑身一颤,这回她可是被彻底吓醒了。
  一到单位,反贪局许局长便神情紧张地对我说:“方圆,这回事出大了,江陵自杀了!”
  “什么时候?怎么自杀的?”我的心在这一刻猛然一紧,慌乱地颤抖起来。
  震惊。伤痛。我沉默了许久,人的生命何其脆弱啊,如此不堪一击!
  “你走了没有多会儿,江陵是用刀片割腕的。”许局长解释道。
  “不是有人看守吗?怎么没有发现?”我急切地问道。
  “就是大意了,江陵的情绪比前几天还要好,是睡觉时躲在被子里割的,等发现已经迟了。”许局长后悔莫及。
  “他现在在哪儿,还有救吗?”我依然抱着一线希望,或许能绝处逢生。
  “在医院,没什么希望了。”许局长无奈地摇摇头。
  “我到医院去看看他。”我还抱着一丝希望。
  “现在你哪儿都不能去,有些问题,我们还要向你了解一下。”院纪检组秦组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非常严肃地对我说。
  “是审查我吗?”我的心顿时像遭电击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暂时还谈不上,只是了解一下有关情况,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你必须待在你的办公室,哪儿都不能去。”秦组长面无表情地重申道。
  “大组长,请你弄弄清楚,不是我主动要求找江陵谈话的,是检察长交办的,是组织上安排的,还有书记员小陈一直和我在一起,寸步也没离开过!”一夜没有睡,江陵又出事了,我心如乱麻,有点沉不住气了。
  “我,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也是检察长交办的,组织上安排的,希望你能理解。”理解?当然理解,你们的责任不就是等同志出事的时候才忙碌吗?真是!我心里嘀咕着。
  “方圆,你把昨天的经过回忆一下,写个书面材料给我就可以了,我让法警小彤陪同你。”秦组长交代了一下便离开了。
  “一切听你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叫人看着就说看吧,还说陪,我没好气地酸了他一句。
  其实,我是需要冷静地考虑一下,出了这么一件大事,人命关天啊!
  我怔怔地坐着,心里满是怅惘,零乱的心绪将自己湮没了。
  我试图在如烟的往事中拨开迷雾寻找到一条清晰的道路来。
  江陵走了,走得如此匆忙。
  他为什么要自杀?世界上就没有一点值得眷恋的了吗?
  他还有生他养他,曾经以他为自豪的双亲,难道说是由于自己犯罪了,无颜面对疾恶如仇的双亲?
  难道说是那感情上破碎的婚姻使他不再有所牵挂?或者说有什么人在威逼着他?
  当然,当一个人抱着必死之心的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的话语,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一直缠绕着我,在我眼前晃动,在我脑海中徘徊。江陵那种异样的眼神,是不是在提示我什么?
  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现在回味起来,江陵的那种眼神,传递给我一种告别人世的信息。
  然而,当时我却回避了!
  生与死的界限如此接近,近得只差一步,在这一步之遥中我没有把握好。
  我悔,我恨,我怨。看样子,他想自杀,是早有准备的。如果当时我不回避,再进一步地与他交谈,说不定他会放弃自杀,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我将当晚审讯的经过写了一个详细的报告,交给了纪检组秦组长。
  三天了,我吃不下,睡不着。真的,辗转反侧,悔恨交加。悔,悔自己的草率和幼稚;恨,恨自己的愚蠢和冲动。
  事情总算有个眉目了。秦组长兴冲冲地跑来“你,没事了,江陵的死因查清了,是江陵将刀片藏在鞋垫下面带进去的。你可以回家休息了。”
  “原来你们是怀疑我将自杀工具刀片带给江陵的?”
  “不要误会,事情总要查清楚的,这不还你一个清白了嘛,不是很好吗?”秦组长再三解释。
  “心里疆界要明,责任要清!”缓慢的语声,既无高低,也没有情感,是熟悉这种声音的,只有吴语说话才是这种声音!吴语!我骇然回首果然瞧见了吴语!
  “方圆,检察长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反贪局的许局长又在外面叫喊着。
  “去吧!”吴语关心地朝我点点头,微微一笑,再与吴语眼睛的余波交集时,我读懂了吴语的笑意里藏着担忧。
  检察长办公室里,连空气都弥漫着一种肃杀之气。夏国强检察长满脸凝重,头发比三天前白了许多,人瘦了一层。眼圈松弛,皮肤暗淡,脸肌僵硬,颜色非常难看。他肯定是几夜没睡好觉了。
  一桌之隔,坐着纪委、政法委领导,一概面色如霜,阴冷异常。
  “夏检,我来了。”我报告道。
  “你进来吧!”
  我走进办公室,好多双眼都用怪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看一只濒临绝种的珍稀动物,看得我有些透不过气,心里直发毛。
  “看什么看?什么意思嘛!”我心里嘀咕着。
  反贪局许局长勉强地挤出了笑容:“大家喝口水,好不好?”
  没有人应答,没有人动杯子。
  王书记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始终把目光滞留在我身上,面无表情地说:“同志,你是最后一个在江陵生前找其谈话的人,在讯问犯罪嫌疑人时怎能谈情说爱呢?是不是江陵的失恋让他自杀?”
  我觉得遭了一闷棍,我从未看见过这样离谱的事实,为什么将江陵的死引入这个方向?是什么企图?
  我记住吴语的话,心里疆界要明!
  “我在讯问时谈情说爱了吗?在反贪局讯问室这样一种特定的场合,能谈情说爱?王书记你这个结论下得不觉得荒唐吗?在场的也不是我一个人,有书记员记录为证。他是在我的讯问下,交待了受贿的犯罪事实!再说我确实让江陵失恋过,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要说他会为失恋自杀,那早在十多年前就该发生,不会等到今天!” 我争辩道,声音由于克制不住的愤慨而微微颤抖,口气也逐渐强硬起来。
  我过于理直气壮,这一点倒是出乎他的预料,他睁大眼睛,指着我语无伦次地说:“你,你怎么会……这种态度?出了人命还有理由!”
  纪委姜书记从包里拿出一叠材料,丢了过去。夏检察长连忙翻阅,才看了两页,他的脸色就变了,冷汗不停地冒出来。
  “举报信上说是检察院逼供,才造成了江陵自杀的!他的父亲是一名军级离休干部,你们怎么交待?领导多次强调,在人大会议召开之际,各单位一定要做好稳定工作,确保人大会议顺利召开,可你们却偏偏给我添乱,这不是故意让我难堪吗?你们必须端正态度,妥善处理!”姜书记的一席话,将江陵的死提到一个相当的高度。
  夏检察长眉头紧锁目光深沉地说:“姜书记,江陵在检察院讯问室自杀,我们是有责任的,主要责任由我来承担。你放心,我们会作进一步深入的调查,严肃处理!”
  姜书记冷漠地说:“好,我们等待你们处理的结果!”
  领导们留下话,转身离去了。
  夏检察长站在窗前,窗外正是黄昏,一抹斜阳,夕照如血,透过薄薄的窗玻璃映在他面色如纸的脸上,显得分外凄凉。
  是啊,比起我来,夏检察长承担的压力要大得多!
  夏检手中的香烟烧到了尽头,留下最后一缕白烟,他转身拉开了抽屉:“方圆,江陵出事后,压力是来自各方面的。我也收到一封信,你看看。”
  我随手接了过来,信上只写了一副对联:“江陵永别检察楼,上下领导解忧愁。”
  “这是什么意思?江陵是不想牵连其他人才自杀的?”
  “不要猜测,江陵为什么自杀,不是我们目前工作的重点,目前重要的是要做好家属的工作,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对外,我们只能说江陵是畏罪自杀。”
  “是畏罪自杀,畏罪自杀。”我重复着这一结论。
  “江陵毕竟是在检察院审查时出事的,我们是有责任的,我已经向省检察院作了检查,案件还要继续查。当前主要是要做好善后的事情。江陵的父亲是一位军级干部,就江陵一个儿子,江陵还有三个姐姐,其中一个姐姐还在部队工作。前期工作我们已经做了很多了,江陵的母亲一定要你去一趟。”检察长严肃地交代。
  “为什么又要我去?”讯问江陵本来就不是我分内的事,当时我说不去,非得要我去,我心里嘀咕着。
  “她没说更多的理由,去做做工作,也是应该的。”
  看样子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了,抱怨,痛骂,哪怕是打,她也愿意承受,再大的委屈也无法与老年丧子、失子之痛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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