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过半晌,一位带着深色眼镜的算命先生,左手拿着一把折扇,右肩扛着一面白布旗子,两边写着“指点迷途君子,唤醒久困英雄”,中间是“陈半仙”三个字,他不紧不慢地在清河镇二道街招摇着。二道街连接着大清河西码头与南运河东码头,是清河镇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这条街上寸土寸金,铺户商号一家连着一家,光酒坊就有十三家,浓厚的烧酒味道充斥了整个清河镇。清河镇香火最盛的关帝庙就在二道街中段,关帝庙坐北朝南,庙前有二亩地大的广场,广场对过东侧是马家烧锅,与马家烧锅一墙之隔的是郭家酱坊,这里人气财气两旺,是全镇最好的风水宝地。算命先生就在二道街上徘徊着,不时捋捋那绺嘎鱼胡,圆圆的墨镜后面那双眼睛诡秘地扫视着过往的行人和铺户,时不时地喊一嗓子:“算卦!批八字!愿者上钩啊!”

  这时候,马家酒坊大门开了,走出马家烧锅管家老佟,六十多岁的老佟笑吟吟地对算命先生说:“先生请进来一坐,我们东家有请。”

  算命先生点着头,随老佟见过马家烧锅掌门人马永年,马永年也是六十多岁,中等富态的身材,额头上几道不太深的皱纹在圆方脸上却很明显,下颌处布局完美的须髯显现出一种忠正和深沉。马永年请算命先生落座后,有人端来热茶,马永年很礼貌地对算命先生说:“我老娘病得很重,请先生给掐算掐算,看能不能闯过这一关。”

  算命先生问过老夫人的生辰八字后,左手几个手指头又伸又屈地掐捏了好多次,沉思一会儿,拿腔拿调地说:“不妙,不妙,白虎入命最凶险,血光伤疾度难关,实在是不妙啊。”

  马永年心里一沉,急切地问:“这么说真没办法救治了吗?”

  算命先生捋捋嘎鱼胡:“带我去看看老夫人面相。”

  先生摘下眼镜,眨巴眨巴眼,注视着面容憔悴的老夫人摇摇头,像背口诀一样地说道:“祸福莫逃乎数,吉凶皆有其机。人为万物之灵,心乃一身之主,目寓而为形于色。”说着一摆手,走出门外。马永年紧随其后,跟了出来,先生沉吟着说:“老夫人印堂发黑,眼带血光啊。”

  马永年听后叹口气,说:“先生,您神算,再费心看看我老娘是不是阳寿还没到头啊?”

  算命先生抬脸看看天,脸色凝重地说:“古人说的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夫人病情很重,说句失礼的话,眼下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如果你们家能办一场热闹的婚礼,冲冲喜,或许能帮助老夫人闯过劫难。”

  提到冲喜,马永年眉头紧紧一拧,但很快就松开了:“先生,除了冲喜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算命先生说:“算命的不是医生,算命只是推测,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准,冲喜呢,也是万幸之幸,或许老夫人命中有福,天降造化,能逃过这场劫难!”

  马永年有些惶惶然了:“该请的医生都请过了,该用的药也用过了,老娘的病还是一天比一天更重,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到哪里求得神医仙药救我老娘性命?”但他觉得算命先生的话还是应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眼下,冲喜或许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于是,他就对求医诊治的信心减去了大半,开始思考冲喜的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永盛酒坊的孙富贵。永盛酒坊也是清河镇一大户,虽然同行是冤家,两家也确实明争暗斗了好多年,但表面上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在马永年的爹还在世的时候,为了解开疙瘩,不让后人继续作对,老爷子在弥留之际特意让马永年亲自到孙家,把孙家老爷子请到马家,两位争斗了几十年的老人把手握在一起,并当着马家和孙家的人拍板:两家不仅不做对头,还要成为亲戚,就指定刚刚三岁的马永年大儿子马连清与同样三岁的永盛酒坊孙福贵家大闺女香香订下娃娃亲。这些年来,两家关系一直很好,由于有了姻缘关系,孙富贵和马永年走的很近,感情也很腻乎。如今,当年订了娃娃亲的两个孩子也已到了成亲的年龄了。

  马永年忽然一抬脸,正颜正色地问:“先生,我昨晚梦见自己白胡子白头发,坐在崇德堂正中,堂上集中了十几口子马家老少,老的聊天,少的玩耍,好一幅人丁兴旺儿孙满堂喜庆祥和的画面。就在我高兴万分地享受那份天伦之乐的时候,突然崇德堂屋顶塌陷,马家人四散逃离,我一下子从梦中醒来,揉揉眼,心里说,这些年,我马家烧锅家底丰厚殷实,是不是要出邪性事啊?先生您给断一断这个梦,再给算算马家烧锅以后的命运。”

  算命先生呷口茶:“那我得问问老财东的生辰八字。”

  马永年一一报上,先生在一张纸上写着谁都不认识的字,画着谁都看不明白的图形,最后点点头:“马老财东福德丰厚,马家大院气脉涌动,我看马家烧锅还能绵延几百年,但老财东的梦并非吉兆,这方水土恐有不测之祸,天意难违啊,多加小心,此乃天机,只可点到而已,老财东请不要细问,过后请慢慢回味,自然就会明白。”

  马永年闷闷不乐地点着头,他知道算命先生不会把梦说的太明白,他也深感世事天机的玄妙,更深知自己一个凡夫俗子不可能都能明白的。

  算命先生见马永年满脸愁容,就说:“老财东也不要过于忧虑,世事难料,劫数难逃,这恐怕也是天意,按照易经的道理,世间一切事情都在不断变化中,或许在变化中还有好的转机,我还要去胜芳,那里有位财东约我去给算命,请马老财东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马永年赶紧喊来账房先生冯义仁,吩咐道:“多给先生一点卦金。”

  有些驼背的冯义仁点着头,把一个小包放到算命先生手中。

  马永年又把马车夫刘老歪喊来:“送先生去胜芳。”

  算命先生谢过后,笑呵呵地坐上马车走了。

  这时候,老佟把马永年的叔叔请来了,马永年赶紧让座,吩咐人倒茶,坐定后,马永年向叔叔说:“我娘病情不保,算命先生说冲喜或能过关,特向您禀告。”

  早年当过私塾先生的叔叔是马家目前唯一的长辈了,老人家说话喜欢咬文嚼字,平时总保持着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孩子们叫他老学究爷爷,街坊邻居都叫他斯文先生。听了马永年的话,老人点着头说:“冲喜,古来就有,你娘沉疴已久,如能冲喜过关,也是马家一大幸事,应该着力办好,永年啊,走,领我去看看嫂嫂。”

  从老妇人屋里出来,叔叔叹着气走了。马永年嘱咐老佟和冯义仁:“你俩都先别干别的,照顾好老夫人,我去永盛酒坊。”

  老佟知道永盛酒坊的孙富贵是马家的未来亲家,就面带微笑说:“东家别太着急,走路慢点。”

  没走多远,马永年回来了。

  老佟问:“怎么,还要带点礼物吗?”

  马永年用手拍着脑门说:“不是,人老了,心急忘事,我想起来了,咱不能去找孙富贵啊,他老伴儿去世还不到半年,闺女出嫁犯忌啊,不行,不行。”说完,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拍拍脑门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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