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大阳的天是阴沉沉的,没有星星的夜是黑漆漆的。

  ——蒙古族谚语

  邢布利德背上药褡子,从行医那天开始,就不相信喇嘛念经、驱鬼能治好病。当年小妹妹得了“鼠疮”,不知念了多少次经,许了多少回愿,烧了多少柱香,小妹妹还是死了。因此,他尊重会医的喇嘛大夫,恨那些耽误病人的念经驱鬼的喇嘛。

  这天傍晚,邢布利德来到一个小村子。见一家灯光明亮,窗外还围着不少人。他问一位老者,这家在干什么?那位老者告诉他,这家的“独根苗”病了,脑袋疼得直往墙上撞,不知从哪儿请来一位喇嘛爷,从昨天就念经驱鬼,到现在鬼也没驱走,还折腾呢。

  不信神的人,当然也不信鬼。脑袋疼就是脑袋疼,那有“鬼捏”的道理呢。邢布利德背着药褡子走进院,悄悄地挤进了屋。

  两间大屋,中间挂着保险灯。炕头端坐着一位六十上下岁的老喇嘛。他黑、黄、白色长胡子掺杂在一起,正一手摇着好日老,闭着两只眼念经,他的嘴叨叨咕咕,冒着白沫,也听不清他念的是哪本经,炕稍有两个壮牛般的小伙子,把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死死地按在炕上不让动,孩子满脸冒着白毛汗,衣服全被汗水浸透了,不住地喊着:“我脑袋疼啊,疼死我啦?”

  屋地上虔诚地跪着孩子的父母,像捣蒜似地,不住地给念经的喇嘛爷磕头:“喇嘛爷,快把这恶鬼赶走吧,我们舍给你一石小米。”

  屋地上和窗外站着不少看驱鬼的乡亲。

  邢布利德又往里挤了挤,站在孩子跟前观察了起来。那个老喇嘛嘟嘟囔囔地念了一阵经,忽地站起来,拿着小巴灵①来到院子里,按着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的顺序,扔了一遍小巴灵,然后又念了一气咒语,又按着地支的顺序,扔五百张用绕纸做的、盖着红朱砂圆印的阴曹银元学把“鬼”打发走了。

  喇嘛回屋坐在炕上,孩子的头疼不但没治好,反而更重了,喊声更加凄惨了。

  恶鬼还是没被驱走,孩子的父母又忙着跪下给喇嘛爷磕头。

  喇嘛爷双手合十,眯缝着双眼说:“宝勒汉,这是个看纸耍钱的恶鬼,输给人家的钱太多了,再拿五千张阴曹银元来吧,不然他是不会走的。”

  孩子的阿爸一听,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又去准备阴曹银元。

  喇嘛爷又降下佛旨:“佛祖整天受人间香烟,早已厌烦,还是拿点肉粥之类的斋饭吧。”

  孩子的阿妈忙忙从地上爬起来,去外屋厨房给喇嘛爷端肉粥。

  邢布利德一看馋嘴的老喇嘛,竟有心喝肉粥,根本不顾孩子的死活啊。他想给孩子治病,但喇嘛教在蒙古人的头脑里扎下了根,这些善男信女能听他的吗?

  蒙古人信喇嘛教,历史悠久,从元朝就开始了。喇嘛教是中国佛教的一个派别,“喇嘛”是藏语“上人”“师傅”的意思,公元七世纪时,藏王松赞干布,在他的两个妻子唐文成公主和尼泊尔公主的影响下,信奉了佛教。八世纪时,印度僧人莲花生等把印度的密宗传入,与西藏的风格相结合形成喇嘛教。十六世纪末,宗喀巴新创的黄帽派,已成为喇嘛教的主要教派,黄帽派喇嘛教在蒙古地区广泛传播并很快地成为蒙古族惟一的宗教信仰,蒙古族封建领主极力提倡喇嘛教,使喇嘛教成为蒙古族封建主手中最得力的思想统治工具。到了清代,喇嘛教的影响进一步加深了。清朝政府认为“兴黄教即所以安众蒙古,所系非小”,对喇嘛教采取了保护和奖励政策,不仅鼓励各盟兴修大批的寺庙,而且由皇帝亲自下令修筑庙宇,喇嘛教是蒙古族封建制度的思想支柱,已成为清朝和蒙古地方封建领主统治蒙古族人民的得力工具。蒙古贞喇嘛教更是兴盛,有大小寺庙三百六十多座,活佛十几位,家家信佛,户户烧香。哪家移坟、嫁娶、生老病死,莫不有喇嘛“ト凶向吉,”“消灾降福”和“解脱超度”。邢布利徳想在此干扰喇嘛驱鬼,丢这位喇嘛爷的佛面,干的可谓是为落下的一根牛毛,可能会把一锅奶油扔掉的事啊!

  邢布利德又看看炕上那个小男孩,孩子病得挺重,如不赶快吃药,耽误下去,有丧命的危险。医生的良心良知,猛力地撞击若他的心头,不能抽手旁观了,一分钟也不能再等了。

  次瓜的籽儿多,坏喇嘛的经多,孩子还能有命吗?于是,邢布利德客客气气地说:“尊贵的喇嘛爷,我想给这孩子看看病,行吗?”

  正等着喝肉粥的喇嘛爷一惊,寻声望去,只见一位重眉亮眼,耳唇厚大,肩背鹿皮药褡子的青年在问自已。老喇嘛稳了稳心神,双手合十:“宝勒汉,你能驱鬼,还是能请神?”

  “我一不驱鬼,二不请神,”那布利德正色地说,“只给他吃一包药。”

  “这孩子,可是恶鬼缠身啊!”

  “不,这孩子是有病头疼。”

  “有病头疼?哼,我说的话可是佛爷的旨意呀!”

  “察颜观色,我用的药是根据孩子的病情,一定会对症的!”

  ……

  邢布利德和老喇嘛一争论,围观的人也议论纷纷:

  “哪来这么个野小子,瞎捣蛋不让喇嘛爷驱鬼,轰他出去。”

  “那不是邢大夫吗,是乌恩巴依尔老大夫的高徒,脉条灵啊,叫他看看准能治好。”

  “干脆,用一块石头打两只兔子,这边念经,驱鬼;那边看病吃药,孩子的病好了,当父母的喝凉水也比喝牛奶强。”

  ……

  屋里一乱吵吵,孩子的父母像站在不知深浅的河边上,看看老喇嘛,又看看邢布利德,不知咋办好啦。

  “宝勒汉,年轻人,你敢保证治好孩子的病吗?”老喇嘛用威胁的口气,问邢布利德。

  “我给他吃一小包药,两袋烟工夫,孩子保证止住头疼。”邢布利德毫不相让地问,“喇嘛爷,两袋烟工夫你能把恶鬼驱走吗?”

  老喇嘛的心情有些紧张,双手合十,搪塞说:“你与佛门无缘,我佛慈善为怀啊。”

  邢布利德已看出老喇嘛退让,又加了一把火:“这孩子不紧治,天亮就不行了。”

  老喇嘛的心狂跳起来,吓得脸色变了。

  孩子的阿爸和阿妈更急了,忙把邢布利德让到炕上,给孩子看病。

  邢布利德屁股一粘炕,就忙着打开了药褡子,拿出一小包草药,让孩子吃了下去。两袋烟的工夫还没到,孩子果然从炕上爬了起来,说:“阿妈,我的脑袋一点也不疼了!”

  孩子的父母惊讶了!

  在场的人们惊讶了!

  “大夫,你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啊?”

  邢布利德笑了笑,说:“什么灵丹妙药,这是用草乌叶、银珠等几味药配制成的止疼药哇!”

  在1970年,中共阜新县委一位副书记的老伴头疼,到大医院治了四、五天,什么医疗手段都用了,就是止不住头疼,邢布利德就用这个配方,一下子治好了那位县委副书记老伴的头疼病。这自然是后话了。

  “大夫,不都说脑袋疼是鬼捏的吗?为啥佛爷治不好这病呢?”孩子的阿妈问。

  “哪有什么妖魔鬼怪,神仙佛祖极乐世界。”邢布利德说:“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给大伙讲讲,就知道有没有神佛了。”

 ——从前,在草原的一个庙上住着一个大喇嘛和一个小班弟。大喇嘛心黑手也黑,聪明的小班弟总受他的打骂,瘦得皮包着骨头。

  一天,小班弟端着煮得喷喷香的牛肉、羊肉,来给佛爷上供。他看着一尊尊泥的、瓷的、铜的、钢金的……大大小小闭目合眼昏昏欲睡的佛像,心想,这些不会动弹的佛像怎么会吃肉呢?大喇嘛总说有佛有灵的,自已怎么一次也有没见过呢?他又看看供桌上香味横溢的牛、羊肉,馋得他流出了口水。哼,一个喇嘛一个信念,大喇嘛有大喇嘛的经,小班弟有小班弟的主意,吃完了再说。他伸手抓起牛、羊肉块,瞪了那些佛像一眼,自言自语地说:“你们不会享受,那就让我来解解馋吧,佛爷的心都是慈善、宽厚的,你们不会怨我的!”

  小班弟狼吞虎咽,吃得顺着嘴角往下淌油。

  吃饱了,解馋了,也该走啦。可他又一寻思,这样走不行,大喇嘛见肉没了,那不得剥我的皮,割我的舌头吗?他大眼睛一忽闪,灵机一动,有招啦?他上前伸手把那些佛像、佛龛什么的,几把手全都给扒拉到了地上,鸣②——这下子可好,泥的摔个粉碎:瓷的缺胳膊断腿:铜的、镏金的横躺竖卧……然后,他又用那双油乎乎的小手,在那几尊铜佛、镏金佛像的嘴巴上抹了几把,无事一样地走开了。

  小班弟刚走,大喇嘛就到佛堂来了。他一见佛龛里的佛像都掉在了地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惨景,气得他脸色铁青,眼斜嘴歪歪。找到小班弟,拽着他的耳朵,把他拉到佛龛前,怒吼道:“达木喜格③,这是怎么啦?”

  “喇嘛爷,”小班弟不慌不忙,绘声绘色地说:“你不知道呢,大概是今天这些佛爷馋了,见到牛肉、羊肉都乐了。他们一起跑下佛龛,这个抢牛肉,那个夺羊肉,互不相让,抢肉吃撕打成这个样子。”

  “放屁!”大喇嘛更加发作,“他们是泥的、瓷的、铜的、镏金的,会动吗?会吃肉吗?”

  “会的,会的呀!”小班弟比比划划地说:“你不是说佛爷有佛法,有灵光,有三千六百个化身吗?不信你看嘛,铜佛爷抢完肉吃,嘴巴都没有擦,还挂着油呢。”

  “你,你……”大喇嘛岁数太大了,肝火一盛,一个“你”字刚出口,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昏过去了

  ……

  众人听完故事,一阵大笑,忽然想起了那位驱鬼的喇嘛爷,人们往炕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他偷偷地溜走了。饭桌上那碗肉粥,还腾腾地冒热气呢。



  ①小巴灵:驱鬼用的小面人。

  ②鸣:蒙语,表示惊讶的意思

  ③达木喜格:佛教中骂人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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