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伴随着清脆而响亮的法槌声,严斯贤终于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消化不良的人,在吃了很多顿山珍海味之后,终于放出了一个响屁,全身畅快。“无论怎么样,终于结束了”,严斯贤如释重负的同时,全身几乎要虚脱,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灌满了铅,使劲抬脚想要离开,却一直无法挪动脚步,就像刚刚爬了一座巍峨的高山。走回办公室的几层楼梯,严斯贤感觉楼梯里布满刀刃,每走一步都在刺痛着他的神经,当他颤颤巍巍地走回办公室坐下的时候,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气力,甚至都没注意到木声在看他。

  “案子判完了?”木声看着失神的斯贤拖着脚步走进屋里,试探着开口问了出来。

  “嗯,判完了。”严斯贤回答得有气无力,紧皱的眉眼还没有松开。

  “被告没什么反应?”

  “没有。”

  “行了,别去想了,以后这种事多着呢,怎么样,下班我们去喝一顿,喝完了就什么都忘了。”木声对于被告的反应还是有些吃惊,他了解斯贤办这个案子时的犹豫不决和内心挣扎,他知道斯贤是倾向被告人的。不过他还是很快转移到安慰斯贤之上,因为他知道严斯贤为什么痛苦,斯贤现在经历的,他都经历过。他不像斯贤,作为一名军转干,木声的心里承受能力可比严斯贤这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强了不少。

  “不用了,木哥,我还得回家照顾孩子。”斯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依旧没有驱散刻在额头上的凝重。他很少拒绝别人,但现在他真的没有心情出去喝酒。随后他低头翻阅着卷宗,不再作声。

  木声看着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小伙,会心地一笑。他想起了两年前初次见到严斯贤的情景:郭才雄带着刚考进法院的他走进了这间屋子,那也是个初春的下午,阳光耀亮了开花的君子兰,斯贤穿着白衬衣和牛仔裤——一副典型的大学毕业生模样。木声现在想想和斯贤还是很有缘份的,他们俩不在一个庭,却分到了一个办公室里。法院根据案件的类型分成不同的审判庭,木声所在的刑事审判庭负责刑事案件的审判,斯贤被分到了民事审判二庭,负责商事、合同案件。一般情况下,每个庭的法官都会被分在一个办公室,民二庭的办公室已经挤得坐不开,而木声办公室的室友去年退休了,空出来一个座位,严斯贤被分过来之后,这个办公室就属于刑庭和民二庭共用了。

  斯贤腼腆地跟木声打招呼,斯贤的庭长郭才雄向斯贤介绍了木声,木声很有礼貌地起身收拾已经被他占用的办公桌,而斯贤站在那里来回踱步,不知应不应当上去帮忙。木声见到斯贤第一眼就挺喜欢这个小伙,他觉着斯贤和其他刚入职的年轻人有些东西不一样,他无法描述这种不一样,在以后的相处中他也依旧无法用语言来具体描述,简单点,用木声自己的话总结就是和他“对了脾气”。

  严斯贤翻阅着卷宗,他又想起了刚才法庭上被告离开的背影,一个平静的转身,平静到像斯贤桌上静默的法条,没有翻阅绝对不会发出任何响声。他原以为被告会在听到判决结果之后大闹法庭,甚至会直接扑向他,揪住他的衣领要一个公道和说法。他为此特意在庭前向办公室多申请了两名法警到庭。可法槌落地的时候却只见到了一个转身,而这个转身却让斯贤更加的愧疚,要是被告能跟他闹一闹发泄一下,他反而会觉得好一点。

  下班了,严斯贤匆匆地跟木声道个别,离开了办公室。走出法院的时候,他又回望了矗立在门口的那对石狮子,这对石狮子刻画得惟妙惟肖,像极了家乡县城政府门口的那对狮子。年幼的他在迎接爸爸下班的时候老是看到它们,可当时的他却十分讨厌它们,他说不上讨厌的原因,总觉得它们像两个冰冷的怪物,神情越是逼真,他越是感到冰冷。他还曾经试图在磅礴大雨的时候拿着雨搭给它们盖上,当然被门口的门卫赶跑了。从那时候他小小的内心里产生了一种冲动,等有一天他长大了,一定要一个大锤子把它们砸得粉碎,然后把这些碎末搬到城郊的山上,它们本来就属于那里。

  斯贤已经很多次进出由石狮子把守的法院了,他不会去实践小时候的愿望,他甚至还在第一次进入法院大门的时候摸了摸它们脖子下的铜铃。而今天他突然明白小时候为什么莫名的讨厌它们,因为它们原本是石头,却被别人雕刻成狮子的模样,再也变不回去。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世间总会出现一个的造物主,他把世界刻画成他们喜欢的样子,正如他雕刻的石狮子一般。

  落日的余晖照在公交里挤得满满的人群上,斯贤每次坐公交的时候都要庆幸一番,幸好下了班可以直接走到3路车的终点站,这样就可以排到一个座位。不是因为站着太累,而是他觉着站着的时候,他的生存空间被挤压到最小,这是动物和人类的天性,他希望自己的领地能大一些,太小了会让他怀疑自己的雄性本能。他看着路边一幕幕的风景:枫叶、小店、身影,摇曳、琳琅、徘徊,重复着晨午夕夜的风轻云淡,演绎着春夏秋冬的苦乐哀愁。今天是有些累了,严斯贤都忘了这一路熟悉的镜头是怎么从他瞳孔闪过。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