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锋无伤从百花椅里站起身,走下堂来,稳踏虎步,慢慢走向福禄,不住地上下打量着。福禄这边正双手扶住苏堂,余光一瞥,却看见锋无伤正盯着自个儿,不觉慌了。苏堂感觉福禄的身子晃了晃,知他怕了,忙低声道:“不打紧,别乱说话。”

  锋无伤在福禄的身前三步远站定,背过的双手拿到身前,不卑不亢,颇为客气道:“今日八方贵客云集,各路高士齐到,幸何如之!依我看,日后这‘刀鱼宴’必成佳话!尊驾若不嫌弃我这百花厅简陋,就请稍挪玉趾,与锋某一同上座,如何?”

  福禄扭头看看苏堂,又回望锋无伤,惊魂未定,闭口不言,只是摇了摇头。锋无伤见状,仰头一笑,道:“尊师的伤不打紧,想我们行走江湖的粗鄙之人,哪天不是断胳膊少手指的?待会儿这‘刀鱼宴’散了,锋某唤来谷中能医,为尊师接骨便是。”

  言罢,锋无伤侧过身子,左臂舒展,做出一个“请”的架势。福禄谨记苏堂讲过的“别乱说话”四个字,本来不欲开口,可当下看见锋无伤殷勤,又不敢违了他面子,只好吞吞吐吐推辞道:“不……不必了,我就陪师傅在这里坐坐。”

  锋无伤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缓缓放下左臂,双手又背向身后,两个嘴角微微下沉,正要开口说什么,这时,福禄身旁的那个枯瘦老者不耐烦道:“无伤小儿当真聒噪!人家不稀罕你那上座,你便要唠叨个没完。依老朽看呐,速速唤人添菜却是正经!”

  他话音一落,近处的人相顾愕然,远处的人一齐起身,知道要见血光了!这老头儿前后两次以言语羞辱锋帮主,只怕他这一个干瘪的脑袋,留不到散席。

  锋无伤听了,背在身后的双手,登时握成拳头,手指关节“咔咔”闷响,极为骇人!学武之人,武功尚处中游时,握拳时关节是‘脆响’,但武功已然登峰之人,关节却是‘闷响’。

  福禄吓得面如纸灰,眼见不妙,右脚悄悄抬起,在石桌下面轻轻踢了那枯瘦老者的腰部一下,脸上又挤眼弄嘴,暗示老者别再做声。

  这枯瘦老者风烛残年,本来身材便矮小,兼之年迈,身形早已弓萎。此时他正盘起腿,坐在地上大吃大喝,突然被福禄一脚踢在腰上,登时火起,摔了筷子,捂着老腰,满地打起滚来,哭爹喊娘嚷着要添菜。

  枯瘦老者忽然这么一闹,锋无伤一时倒也没了辙。众目睽睽,他须得自顾身份,不便与一老叟一般见识。但任凭他如此顽闹,万丈门的脸面何在?苏堂的伤并无大碍,这时两步走来,弯下腰待要扶起枯瘦老者,道:“劣徒没有分寸,误伤了仙翁,还望勿怪!”

  苏堂说得客气,哪知,枯瘦老者毫不领情!他“啪啪”两下打开苏堂双手,止了吵闹,仍躺在地上不依不饶道:“让你师侄亲自过来扶我,我便不怪,哼!”

  这“师侄”二字,自然指的锋无伤。锋无伤看在眼里,只恨得钢牙紧咬,格格直响。福禄心中烦恼,怕这老头再闹下去,惹得锋无伤火起,连带自己也要遭殃!他一步迈过去,弯下腰,双手插进老者腋下,不由分说地将他提了起来!说来也怪,福禄只觉得双手不怎么用力,对方便轻飘飘站了起来。

  这枯瘦老者站在原地,回头瞪着福禄,骂道:“好哇!怂娃子,你倒是敢动你祖宗,嫌我老头子聒噪是不是?”

  福禄没奈何,突然间想起什么,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物件来!只见那物件通体乳白,周身肥润莹亮,似有宝光浮动,上面用极细的笔锋勾出一幅梅龙卧雪图,配以玛瑙,乃是一个瓷酒盅。盅口以紫金勒口,盅底勾着四条锦鲤,酒斟满时,这四条锦鲤就像游在酒水中一般!

  福禄将这宝物悄悄塞进枯瘦老者手中,倒像是哄孩子一般。枯瘦老者张开手掌,将这酒盅拿近眼前,参详一番,竟乐得手舞足蹈。

  那头,锋无伤碍于身份,不便与枯瘦老者大动干戈。此时,他见枯瘦老者正与福禄窃窃私语,背对自己,心道:“好时机!”

  只见他忽然伸出手,悄悄从腰带上抠下一粒白色珍珠,夹在拇指、中指间,对准枯瘦老者,“嗖”地一声弹了出去!那小珍珠从锋无伤的手中激射而出,划空带响,直向枯瘦老者后背的“魂门穴”射去!

  苏堂猛地听见那破风声,知有暗器,正想救人,可无奈手中并无兵刃、酒杯等硬物,若以空手相挡,以来物之风劲判断,自己的手掌非被洞穿不可!眼见枯瘦老者要毙命于此,霎时间,枯瘦老者油腻腻的大袖一甩,那颗珍珠竟被袖口击中,折射而出,“乒”地一声嵌入许旁山面前的石桌之中!许旁山呆若木鸡,胆战心惊地看着露在桌面的半颗珍珠!

  枯瘦老者恼了起来,回身指着锋无伤,原地跳着,叫骂道:“无伤小儿,用甚么东西丢你祖宗呢?你莫瞧我身子骨弱,要打你却也不难!”

  锋无伤本来性烈如火,眼见一击不中,又遭这老头叫骂,哪里还能再忍?

    他“咚”地一脚猛踏,飞身而起,施展出“裘先刀”向枯瘦老者打来!这一击,无论速度、力量,均已使出了十层的能耐!那枯瘦老者先前缩头躲开锋无伤的三指横扫,适才近在五步弹出的珍珠,又被其用袖口扫开,锋无伤早知其武功有异!倘若这一击再有闪失,众目睽睽之下三番失手,万丈门帮主的威严何存?是故,他用上了全力,务求一招杀敌!

  哪知,枯瘦老者也不畏惧,右手捏着那酒盅,生怕摔碎了这宝物。只见他矮小的身子一闪,竟迎面而上,左掌向锋无伤的肩膀打去!锋无伤招式突变,右掌呈刀,向枯瘦老者的脖颈砍去,左拳却忽然也变为掌刀,向其右边太阳穴砍去!锋无伤这十层大力的裘仙刀,掌刀劈来,便是道衍和尚本人也不敢贸然硬接!

  突然,枯瘦老者的身影一晃,锋无伤的两掌竟全然落空!接着,“通”的一声闷响,枯瘦老者的一掌结结实实打在锋无伤的肩膀上!锋无伤右臂一震,半边身子登时酸麻!

  枯瘦老者“哎呀”大叫一声,身子被震得向后翻滚出去!正巧滚过石桌时,他屁股一拱,就地坐下,头不抬眼不睁,大口吃起梅菜饼来。锋无伤挨了这一掌,脚下竟不稳,高大的身子急急向后倒去,狼狈踉跄了几步,才站定了!

  苏堂一脸惊愕,侧过头,仔细瞧着这枯瘦老者,暗道:“我只道这老翁的武功不弱,哪知,竟骇人至此!按说一掌打得锋无伤接连倒退,我或许可以,但须苦苦经历一番死斗。像这般轻描淡写,一掌即中,天下能做到的,除我大师伯、我师应真人、道衍和尚、那夜方家大院的褐衣人之外,只怕再无他人!我大师伯早已仙逝多年;我恩师断然不是这般模样;而那褐衣人身形挺拔,也不是这枯瘦老翁!又不是道衍和尚……”

  一时间,满堂错愕,在座四十余人均非泛泛之辈,眼下早已看得出来,若是再斗下去,锋无伤也未必能轻易占得上风。所谓拳怕少壮,锋无伤大可以与这枯瘦老者缠斗下去,对手毕竟年事已高,任他再如何强,也是力衰的年纪。但锋无伤稍有疏忽,也有性命之忧!幸而那枯瘦老者无意伤人,否则适才那一掌,锋无伤不残也伤!

  枯瘦老者又吞下一口梅菜饼,噎得直翻白眼。福禄赶忙将酒杯递到他嘴边,让他“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酒,又用手掌轻拂其后背,才算顺了下去。放下杯子,枯瘦老者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一边向嘴里扒拉米饭,一边用筷子比划,招呼苏堂、福禄坐下同吃,倒像是自己花银子请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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