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苏堂此行,本来最忌惮不过的就是招惹是非,可阴差阳错,偏偏在宴会上逞了威风。锋无伤一眼看穿了他的武功门路,缓缓从那百花椅中站起来,先是斜眼瞪着代斯菩,随后背着双手,虎步徐徐,向许旁山走去。

  众宾客一见锋无伤沉着脸,大堂里登时鸦雀无声,待看他怎么。许旁山看见锋无伤雄健的身子一步步近来,慌忙侧过身,作势为锋无伤让开路,意思说,错在那师徒,不在我。锋无伤走过来,瞧也不瞧许旁山一眼,站向苏堂,慢吞吞地端详着,道:“也该这么大了。”

  苏堂不知道其话中所指,索性大方笑道:“不知锋帮主是指……”

  锋无伤的脸色稍稍有所缓和,就在苏堂面前踱着步子,道:“我曾听家师讲过,我师祖应席真在三十年前,于虎口中救下了一个宫中弃婴。师祖本欲将他送予一户好人家抚养,却喜他眉宇间颇有灵气,便将其留在灵应宫中,亲自抚育。那孩童五岁之前,一直没有名字,因为是在虎口中救下,所以就被人唤作‘虎儿’。那虎儿五岁时,师祖的大师哥‘不渡散仙’有一日到访灵应宫,因手中提了一盒酥糖,又十分喜爱这孩童,便以谐音为姓名,将‘苏堂’二字赐予这孩童。家师道衍大师曾经说过,他于师祖处,只学得三十二式‘通玄逃虚手’,少了最后四式。而师祖却将完整的三十六式,尽数教给苏堂,使得那苏堂学成震烁当世的‘大玄逃虚手’!哎,原本师祖偏心,那也罢了,可偏偏那苏堂不争气!二十岁时,他与泰山脚下的一个翟姓农户家大女儿好上了。师祖的本意,是想培养苏堂做灵应宫的掌门弟子,但见其凡心不泯,可怜师祖长叹三日,将其送下泰山,就与那翟家女儿成了亲。本来这也算是一桩美事。谁曾想,那苏堂初始下山,广见外世,如同茅塞顿开。两年后,竟已经瞧不上姿色贫瘠的结发之妻,带着翟家的二女儿,私自逃了!从此再无音讯,泰山灵应宫的脸,也给丢得干干净净!”

  锋无伤看似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直逼苏堂。苏堂听他讲完,俊秀的一张脸早已是煞白。过了半响,他眼波浮动,道:“锋帮主平素帮务缠身,倒有心打听这些陈年往事,体恤民情,倒也做得天子。”

  锋无伤被他用话一讽,倒也不恼,仰头哈哈哂笑道:“娶了人家大女儿,却拐跑了二女儿,这般行事过于慷慨侠义,锋某怎能不知?”

  许旁山刚才在苏堂面前栽了面子,此刻,早已听出苏堂便是那‘虎儿’,突然借机放声大笑,身子一转,环顾众人道:“佩服!我老许着实佩服得紧呐!”

  枯瘦老者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盘面筋,忽然,用脏兮兮的大袖子抹抹嘴角的菜油,伸出筷子,比划道:“无伤小子,你那师父道衍和尚,师从应席真。这‘虎儿’的一身武功却是应老道亲自教的。咱论辈分,这拐跑人家二女儿的甚么糖娃子,还是你的师叔哩!当众揭你师叔的短,却是不好!”

  这枯瘦老者嘴里的“无伤小子”四字一出,犹如惊雷炸响,满堂骇然!想那锋无伤,贵为万丈门一帮之主,早已名扬天下十余载,一身本事震烁江湖,何时被人这样轻贱地称呼过?

  锋无伤听了,拧着眉头,背手转过身,离开苏堂这里,几步踏到枯瘦老者的石桌前,居高临下道:“菜品可合贵客口味?”

  许旁山站在锋无伤的身后不远,看见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右手中指微动,知道他转眼就要杀人,慌忙几步躲开,坐回自己的位置去了。枯瘦老者知道锋无伤近在咫尺,眼皮也不抬一下,仍只顾吃菜,满嘴的东西还没嚼烂,挑剔道:“几样菜炒得咸了,酒便凑合。”

  这枯瘦老者话音刚落,风声已至,只见锋无伤忽起一脚,“砰”地一声,将枯瘦老者面前的石桌踢到了半空!那锋无伤的右手拇指按在小指上,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略弯,成爪子状,疾速向枯瘦老者的天灵盖扫去!与此同时,他的右腿却向后一踢,看也不看,便一脚踢在石桌边缘,将那石桌凌空踢向苏堂!

  这一踢一扫,只在转瞬间,却同时对枯瘦老者、苏堂下了杀手!那枯瘦老者“妈呀”一声大叫,滑稽地一缩头,竟避开了锋无伤的三根手指!另一头,那重达四五十斤的石桌带着风响,直向苏堂的胸口撞来!苏堂哪敢怠慢,他双掌直出,以虚力抵在桌缘上,双臂骤弯,倒退了三步,才将石桌上传来的力道卸个干净。

  谁知,还不等石桌落地,锋无伤竟闪身而来,一脚蹬在石桌之上!啪地一声,那石桌登时粉碎,粉尘四溅!苏堂双臂微麻,却不还手,原地站定道:“锋帮主,今日子午谷大宴群雄,你我既然同出一门,又无甚恩怨,何苦大动干戈,让外人看了笑话?”

  锋无伤不依不饶,道:“同门切磋,正助酒兴!锋某不识好歹,想替家师领教一下,这逃虚手的最后四式,有何等玄妙之处?”

  言罢,锋无伤抖擞精神,左掌右拳,攻向苏堂!苏堂避无可避,索性毫不含糊,施展起那逃虚手,力使九层,与锋无伤斗在一处!大堂之上,两人身影翻飞,拳似铜锤,步似涟漪,真是好一场恶斗!宾客中有看得呆住的,有高声喝彩的,也有暗暗盼着两败俱伤,觊觎那传国玉玺的。正拆到四十余招,锋无伤猛地大喝一声:“虎儿,快使出那最后四式逃虚手来!”

  他这一叫,可非同小可!正是那催魂夺魄的“大索命音”!他这一嗓,便如苏堂这般高手,也不觉心头一颤!堂上有内力浅薄之人,听了那“大索命音”,顿觉心悸,双手扶住石桌,喘息不已。锋无伤心里明白,这伎俩不足以慑住苏堂,却为自个儿平添了几分气势!

  只见锋无伤越打越快,左掌右拳,登时变为左拳右掌,使出“裘先刀”掌力,向苏堂的上三路不断砍来!这“裘先刀”,本是应席真所创,原叫“求仙刀”,乃是一套刀法。但应席真自言”手中有刀,怎能求仙问道”,遂弃刀为掌,以掌代刀,将刀法改为掌法,更名为“裘先刀”。

  当年在灵应宫中,应席真将“裘仙刀”、“三十二式逃虚手”两样精深武学,授予得意弟子道衍。后来道衍下山,改入了佛门,行走江湖时先后收了“锋华绝代”四大弟子,分别传给四人各八式逃虚手,及一些自创的武功。道衍偏爱锋无伤,所以只将“裘仙刀”传给了锋无伤一人。

  这“裘仙刀”每挥掌刀三次,另一只手的拳头,便以不同方式击出一次,一利一钝,一急一缓,有时刀带劲力,有时刀为虚招,拳为实击,更可掌、拳互换,实叫人防不胜防!

  苏堂抖索精神,以九层功力催动三十二式逃虚手,与“裘先刀”恶斗,只不肯出那最后四招。明眼人早已看出,这两人哪里是切磋?早已是生死相搏!又斗了二十招,苏堂遮拦不定,锋无伤一掌劈出,正中苏堂左肋!

  苏堂脸颊微微抽搐,忽起一掌,掌起飘然,去若虚空,近敌时却如闪如电,正一掌挥在锋无伤的心口前一寸处,停住不进!锋无伤猛地一怔,收住攻势,缓缓低下头看着那一掌。

  苏堂“噗”地一口鲜血喷出,肋骨已是断了一根。

  锋无伤见状,不禁仰头哈哈大笑,声音震得四周石桌上的酒水皆泛涟漪。笑罢,他道:“这‘虎儿’的心机实在重啊!你这一掌停而不前,叫外人看了像是让我一招一般。殊不知,你这一掌打下,又能奈锋某如何?”

  这时,代斯菩起身离席,走下场,垂眼道:“锋帮主,同门切磋,留力不留手,点到为止。这‘酥糖’大侠即已负伤,还望锋帮主自顾身份,就此罢了。”

  福禄看见苏堂一口血喷出,不禁大惊失色!他三分担忧苏堂性命,七分担忧一旦这苏堂命丧此地,谁能保自己活着走出这子午谷?他正兀自乱想,忽然,那枯瘦老者仗着身子瘦小,不知何时,已悄悄溜到了自己身旁。老者伸手抓着盘中素菜,不住塞入口中,又用肘尖顶了顶福禄,比划道:“吃,吃。”倒像是主人一般。

  福禄忧心重重,眼下哪有心思吃喝?他知道这枯瘦老者碎嘴,怕他纠缠自个儿,赶忙伸手端起一盘估计老者夹不到的素菜,“咚”的一声,没好气地重重放在老者面前,又急忙看向苏堂、锋无伤。

  锋无伤“哼”了一声,一抖衣袖,紫袍翻飞,回身向主人座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厉声道:“今儿这‘刀鱼宴’,鱼便是这东海巨鱼,刀么,便是锋某这‘裘先刀’!锋某一心想将这传国玉玺还予朝廷,邀众位英雄来敝谷,做个见证。倘若再有人出言阻碍,或无端造谣,须先过过锋某的刀!”

  锋无伤刚刚入座,一名黄衣大汉忽然从后面急匆匆赶来。那大汉举手遮掩,低声对锋无伤耳语了几句。锋无伤突然一愣,扭头看向福禄。须臾,他一挥手,退去黄衣大汉,重新从百花椅里站起,走下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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