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江陵的恋爱,刚开始就结束了,那么短暂。
  就这样分手了?江陵乞求说:“以后我能叫你姐姐吗?”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姐,再见。”江陵发自心底里叫了我一声后,正规地给我行了一个军礼,转头走了。
  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紧了。
  月光下,江陵的侧影像一座迷人的铜像。真帅气,多好的小伙子啊,天知我怎么就爱不起来,就这样放弃了呢?
  我想叫他回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我目送他的背影远去,从心里为他祈祷,祝他一辈子幸福美满。
  爱情的产生是需要缘分的,没有缘分,就像浩瀚天空中不同运行轨道上的两颗星,即使相遇的次数再多也只是擦肩而过。
  看样子,我和江陵是有缘无分了。
  从那以后没多久,江陵就调走了。后来听说他很快就找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结了婚,再后来,彼此就断了音讯。
  不久,我也参加招干考试,考入了检察院,离开了工厂。
  生活是一条河,冲刷着水里的鱼、虾、沙石和水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有的走了,有的留下,离开和留下的都没有错。
  夜,有些凉。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四周除了偶尔的一两声犬吠,寂静中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
  提到了江陵,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的模样一下子跳入了我的脑海。是他吗?十多年没见面了,如今他过得好吗?怎么会与检察院交上了手?
  “江陵?是不是和我一个工厂干过的那个江陵?”
  “不错,就是他。”夏检非常肯定地回答,显然他早就心中有数了。
  “那我可要回避了,我不仅与他认识,而且与他关系也不一般。我去审讯合适吗?”我试图摆脱情感的纠葛,不想让岁月的压积下早已模糊变形的回忆重新复原。
  “我们现在的突审出现障碍,江陵顽固得很,就是不开口,几天了一句话都不说。他指名要见你,说见到你就会将一切真相说出来。”好像僵局的打开、防线的冲破,只是一步之遥。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想了一下,然后说:“他没有说为什么要见我?”
  “他没说更多的理由,感觉上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对别人又不信任。方圆,你去的主要任务不仅是让他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更重要的是要通过办江陵的案件带出更多更高层次的案件线索。”夏检出于职业的本能,出于对胜利的渴望,用牺牲个人情感为代价来换取案件的突破、工作上的成功,我真的有点不能接受。
  “夏检察长,我能不去吗?”说实在的,我不想在这种场合见到他,因为江陵成为被检察机关讯问的犯罪嫌疑人,这是我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不行,这是命令。”声音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检察官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别无选择。
  在反贪局的审讯室里,我见到了江陵。
  他还是那么英俊,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增添了几分成熟。也许是思想上有压力,面色带有几分憔悴。
  我没想到十多年后再次见到江陵的时候,话题是那么沉重。
  一张短短的办公桌,却分隔着两个世界,一边是失去自由的犯罪嫌疑人,一边是审讯他们的检察官。
  十多年后再次相见,又是在这种场合,我总觉得有些尴尬,江陵倒显得很坦然。说实在的,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来开头,我忽然觉得,常规的讯问方式在这里派不上用场。
  “苏检察官,多年不见,你过得一定不错吧?”江陵首先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冷肃的脸漾出一缕不对称的笑意。
  “还可以,你过得还好吗?”我顺势问道。
  “好什么好,要好就不会和你们打交道了。”他咀嚼着嘴里的苦涩,摇摇头。
  “离开工厂后你干什么去了?”看样子讯问只能从一般的闲谈开始。
  江陵的两道剑眉慢慢地聚到了一起,他闭上了双眼,很久才又睁开……
  人生最大的痛苦是失恋,江陵为了让自己尽快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很快结识了一位佳丽,是当时江城首届选美产生的“江城小姐”的冠军得主,叫娅婷,人漂亮,名字也好听。
  两人一见倾心,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不久就喜结良缘。婚后,江陵才感到与这个美女结婚的无尽烦恼。
  一是养不起,她花钱如流水,不管你的钱怎么来的,她只知道钱怎么去花。最让人难以容忍的是她为了保持窈窕的身材,不愿生孩子。
  江陵的父亲是一名军人,曾经当过司令员,指挥过千军万马,母亲也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老战士。艰苦朴素的作风早在他们头脑中深深扎根,当然,传宗接代的思想也在他们的头脑中根深蒂固。
  对于娅婷的所作所为,江陵还能够容忍,可他的父母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为了满足娅婷的要求,为了缓和与父母之间的矛盾,尽管家中有一幢“将军楼”,他又是家中的独生子,江陵还是在外为妻子买了一套价值80多万元的新房。
  当然,这些靠他的收入是远远不够的。他只有利用职务之便,在经营过程中大笔的回扣不入账,占为己有。就是这样江陵也还是没有留住娅婷的心,最终两人还是分手了。
  “你和刘忠诚是什么关系?”我将声音提高了一些,打断了江陵的思路,从不经意中切换到主题上来。
  “同事关系!”江陵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回答道。
  “仅仅是同事关系吗?”我抬起头严肃地问道,用眼睛直盯着江陵,他并没有避开我的眼光。
  “当然,我们是老朋友,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他回答得很干脆。
  “在生意上,你们有什么潜规则?”我向主题又逼进了一步。
  “不要跟我兜圈子了,不就是问回扣吗?”江陵脸上漾出一缕笑意,带着嘲弄和讥讽。
  “你用这种收回扣不入账的方法一共收了多少钱?”我正式进入了正题。
  “一共有46万元,5个人21次,在我的笔记本的第11页到13页上,都记得非常清楚。”他的直率让我吃惊。
  “你将这21次的情况详细地说一下。”
  江陵毫不费力地说了一遍,我身边的书记员小陈紧张地记录着,生怕有所遗漏。屋里仿佛只有碳素笔在纸上摩擦产生的声音以及心跳声。
  ……
  江陵见到我,终于开口交代了他的受贿事实,我如释重负。
  “记着你一笔笔回扣的笔记本在什么地方?”我紧扣主题,一着不让。
  “在家里,和我视为珍宝的东西放在一起。”江陵说到这话时,眼里闪出异样的光芒。
  沉思了片刻,江陵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你生活得怎么样?家庭幸福吗?”
  “非常好,我们有个儿子,今年十岁了,爱人从部队转业了,在工商局工作。”
  “真好,祝福你!”江陵羡慕的眼神,有一丝一闪而过的异样。
  在整个讯问过程中,我显得非常被动。他倒好,反客为主,一直在问我。
  “你还知道些什么其他人的问题?”我开始乘胜追击。
  江陵把自己的眼睛避开了,不敢正视这种近在咫尺的逼问。
  他那大大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巡视了一番。良久,冷冷一笑:“苏检察官,我不为难你,我的问题已经交代完了。你也不要为难我,别人的事我一概不知道。”
  “这是何苦呢,自己都到这个田地,还在替别人想?如果你揭发他人的犯罪,经查证属实是立功表现。可以在量刑时对你从轻或者减轻处罚。”我苦口婆心地劝导。
  一阵沉默。
  “苏检察官,今天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将我的事情全讲了,够意思的了,不要再逼我,逼我也没用。”
  气氛有点紧张,随后再问什么他也不开口了,显然是谈不下去了。十多年没见,他看起来倒有了点男子汉气概。
  “江陵,今天总算不错,交代了自己的问题。还有什么问题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再说吧。”我准备收场了。
  “明天?”江陵欲言又止。
  “你为什么非得让我来才愿意将自己的问题讲清楚呢?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其实这是我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再见你一面,怕以后没有机会,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的。”江陵哽咽起来,神情很是悲切。
  “我说你本性难改,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天就这样了,明天我还会再来的。”我心里觉得不是个滋味,不想在这种场合多待下去。
  “就这样分手了吗?再叫你一声姐姐可以吗?”江陵声音低落,其中却有着至深、复杂的感情,尤其那个眼神让我怦然心动,像电击了我内心某一处隐藏不露的壁垒。
  好熟悉的眼神啊,记忆的闸门被击穿了,我不得不避开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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