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抟闻言道:“小小年纪能有甚要紧事,你且说说,倘若当真要紧,放你出去也无妨,但若有半句虚言被我察觉,三个月后我便独自出去,留你一人在此种花养草。”

  南一安大喜,情知此事尚有转机,便道:“不瞒老祖,我与陆夫子有约,要与他手谈一局,眼下离约定日子不足一月,我若在此待上三个月,不免错过了,大丈夫一言既出,五马六马也难追,还请老祖体谅!”

  陈抟深知陆象杉喜爱下棋,此话倒无破绽,但听南一安所言,分明不是陆象杉授课,而是指名道姓的约战,他素知陆象杉棋艺精湛,对弈自然是要棋逢对手,哪里肯与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定下约会?便即冷笑一声道:“谅你小小年纪,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岂会与你约战?小娃娃满嘴胡言!”

  南一安听罢便知陈抟心思缜密,所说实是在理,便又解释道:“老祖有所不知,我原本是请陆夫子传我功夫,可夫子却说给我三个月时日,我若能在棋盘上赢了他,便教给我,我虽学棋不过两个月,但无论如何也得试试。”

  陈抟见南一安神情严肃,言辞恳切,心下倒也释疑不少,随即又说道:“倘若你此话不假,倒也有些种性,同我年轻时很是相像。不过这书呆子虽于方寸黑白之道颇有些造诣,但武功修为嘛,在我看来也是稀松平常。”

  南一安大吃一惊,心想:“这陈抟老祖牛皮真是吹上了天,我分明亲眼见陆夫子一人击退六大门派掌门,如何在他那里却成了稀松平常了?

  但转念又想,陈抟在小辈面前既说出这话,功夫就算不在陆象杉之上,至少也是并驾齐驱,心中登时大喜,若能得陈抟相授,与拜陆象杉为师想来也无而致,可又觉此时开口,未免显得过于轻浮,灵机一动,便道:“老祖骗人!我亲眼见过陆夫子施展天下无敌的绝学,这世上绝无敌手。”

  陈抟立时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娃娃当真是人小鬼大,机灵得紧哩!不过你以为使这激将法,老夫便会收你为徒?”说罢又是哈哈大笑。

  但听这笑声有如惊雷,一旁石几上的玉壶竟啪的一下被震的粉碎,南一安急忙捂住双耳,难受得啊啊大叫。

  陈抟笑声未歇,只听风声骤紧,眨眼间人已从指玄精舍的房门口欺至南一安身前,身法迅捷无伦,宛如鬼魅一般。

  这一下直把南一安惊得目瞪口呆,怔怔望着弹指间便来到自己身前的陈抟。二人站在天洞下方,光线甚是明亮,那陈抟正细细打量南一安,猛然间见南一安脖子上挂着的项链,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小子,陈希夷是你什么人?”

  南一安被这一问,却也是不明所以,道:“弟子不认识什么陈希夷。”

  陈抟又问道:“那你颈上挂的项链,又是如何得来?”

  南一安听陈抟竟问起自己母亲留下的项链,心中更惊,道:“这项链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陈抟又道:“你妈妈?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南一安道:“我妈妈叫柳青青。”

  陈抟心中一凛,道:“哪个柳青青?”

  南一安道:“柳树的柳,青山绿水的青。”

  陈抟心中霎时波涛翻涌,又对南一安一阵端详,喃喃道:“像,真像。算算辰光,也该是如此了。”

  南一安见陈抟低声自语,心中大为不解,问道:“老祖,你识得我妈妈?”

  陈抟仿佛并未听见南一安的问话,只是轻柔地抚摸着南一安的脸颊,道:“孩子,想来这便是济公常说的缘罢。”说罢牵着南一安的手,徐徐来到石几旁。二人坐定,但见陈抟又不时端详着南一安的脸,神情甚是慈祥,不住点头道:“你爹爹叫南天,你叔叔叫南玄,是也不是?”

  南一安闻言募得站起身,又是激动又是惊奇,道:“老祖,你……你怎会认识他们?”

  陈抟仍是置之不答,道:“你爹妈,还有你二叔现在何处?你又怎会到三圣庄来了?”

  南一安经这一问,终是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陈抟大吃一惊,问道:“莫非他们已不在人世?”

  南一安一面啜泣,一面道:“我……我不知道……我和爹爹妈妈两个月前在山下,被各个门派的人围剿,幸得陆夫子和济公出手相救,可是……爹爹妈妈已经下山……兴许回去找二叔了……”

  陈抟闻言大怒,单掌拍向石几,面上立时龟裂,道:“我若猜的不错,他们是为了《六通要旨》。”

  南一安拭去面上泪渍,道:“是,一个月前,二叔在四川灵岩寺破关,夜叉尊者,紧那罗尊者和摩呼罗迦尊者合力助他打通奇经八脉。爹妈只怕那些恶人趁机夺走《六通要旨》,便放出风,说二叔在八部会,要将他们引开,我便同他们一道回了西域。”

  陈抟道:“你爹妈当真糊涂,怎能将你带在身边?”

  南一安道:“他们起初不愿带上我,可我死活要跟着他们。”

  陈抟道:“为什么?”

  南一安道:“我知道爹妈此去危险重重,他们若是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要死咱们一家一起死。”

  陈抟笑道:“你这孩子,好啊,是个男子汉!那后来呢?”

  南一安道:“咱们回到八部会后,那些恶人果然来了,爹妈带着我将他们一路引到中原地带,本想着他们为夺得《六通要旨》,定会一路跟着咱们,直至找到二叔,可到得聚寿山时,那青城派姓刘的掌门却等不及向咱们发难,爹爹和他们交战,险些送了性命,好在夫子和济公救了咱们。”

  陈抟怒道:“哼,中原武林历来对咱们八部会《六通要旨》虎视眈眈,个个包藏祸心,旁人且不说,这青城一派原是东汉正一道人,张天师道陵所创,本应修身养性,力图脱却凡胎,却不思进取,处心积虑要夺咱们八部会至宝,我若非二十三年前退隐江湖,立誓再不与人动手,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南一安越听越是好奇,道:“老祖,你怎的什么都晓得,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抟道:“一安,你可知八部会的由来?”

  南一安道:“爹爹曾跟我说过,说八部会是东晋时西域龟兹国的鸠摩罗什大师所创,‘八部’二字出自《法华经》:‘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八部便是经中所指的非人,即天、龙、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迦八种神道精怪。”

  陈抟道:“不错,鸠摩罗什晚年于西域悟道,开创八部会教化西域众生,祖师爷以八部会为名,其意便是要断除分别心,倡导众生平等。这本是弘扬佛法之举,八部会也向来与中土人士井水不犯河水,从不与中原武林有所往来。可好事之徒屡屡进犯,祖师爷涅盘前便自创神功《六通要旨》,传与其弟子竺道生。后来八部会逐渐枝繁叶茂,门人也以俗家弟子为多,是以后人为秉承二位祖师遗法,虽不能只传僧侣,却定下了一脉单传处子的规矩。习《六通要旨》者需立下重誓,终身不得娶妻,不得行男女之事。”

  说着站起身来,又续道:“我,曾是第二十代统领八部会的大天尊者,你母亲的养父神龙尊者他……他便是我的同胞弟弟……陈希夷。”待“陈希夷”二字说出,陈抟竟已双眼泛红,老泪纵横。

  南一安听柳青青说过,这条项链乃是其养父神龙尊者所赐,这时才知道神龙尊者名叫陈希夷,而原以为早已故去的大天尊者不仅尚在人世,居然还是三圣庄的道圣。一时间心中疑窦丛生,方寸大乱,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稍许又听陈抟徐徐说道:“二十三年前我练功走火,伤及心脉,料大去之日不远,你父亲阿修罗南天在其余六人中资质最佳,我本欲将《六通要旨》传与他,可无奈他与你母亲日久生情,定了终生,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我那弟弟陈希夷心术不正,且生性贪恋美色,虽在我面前发誓永葆处子身,不久后却被我发现与一名女弟子私通,我一怒之下找到那名女弟子,本想教训她一番,却失手将她杀了。希夷知晓后竟要杀我报仇,谁知动手间我心魔发作,将他也误杀于掌下……后来我才知那名女弟子竟已怀有身孕……”

  南一安听到此处不禁“啊”了一声,心想:“难怪我向旁人问起大天尊者和神龙尊者的事,他们总是含糊其辞,原来还有这等往事,可神龙尊者既是爹爹妈妈的养父,想必该是个大好人,怎会心术不正?”道:“老祖,神龙尊者他……他是个坏人么?”

  陈抟咬咬牙,道:“当时蒙古大军席卷天下,问鼎中原之日屈指可数,希夷曾找我商议,要咱们八部会投靠蒙古人,一统江湖,咱们虽偏居西域,但门人大多也是汉人子弟,我岂能答应他卖国求荣?”

  南一安大惊,道:“还有……还有这样的事……爹妈可从未跟我说过。”

  陈抟道:“这件事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爹妈自然无从说起。”

  南一安道:“那后来呢?”

  陈抟道:“他见我断然不允,便也未再提及,我兄弟二人自幼严慈见背,相依为命,也是我这作兄长的疏于管教,不能全然怪责于他。”

  南一安点了点头,只见陈抟叹了口气,又道:“我杀了自己的弟弟和他身怀六甲的女人,自知罪孽深重,又阳寿殆尽,便将《六通要旨》传与你二叔南玄后独自离开了八部会。后来我游历天下名山大川,在峨眉山时遇见一个麻衣道人,那道人当真料事如神,虽不能说话,却在纸上写下我的身世来历,说我身负血债,劝我归隐僻居,今生不得动武,方能消除冤孽。此后我便遁迹江湖,在泽州时已是行将就木,却遇上道济禅师,禅师慈悲为怀,医术通神,见我性命垂危,竟替我治好了内伤。再后来又结识了辞官归隐的陆象杉,我三人俱是无妻无子,又志趣相投,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便一同来此聚寿山,建了这三圣庄,从此收养幼孩,传道授业。”

  南一安道:“原来老祖的命还是济公救的,济公可真是华佗再世。”

  陈抟道:“不错,济公虽对武学招式一窍不通,但内功造诣出神入化,医术更是当世无双。”

  南一安问道:“那麻衣道人长什么样?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老祖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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