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沈汀、陈宵生下山之后,转眼又过了十日,酷暑日渐消退,天气渐转凉爽。

  这时南一安已将纹枰轩中三本围棋古籍逐一参阅完毕,兀自一人坐在棋盘边打谱。

  忽听得纹枰轩外不远处传来阵阵格格娇笑之声,南一安一听便知这笑声出自骆雅诗。心中大喜,寻思这几日成天待在纹枰轩内,还未与骆雅诗会过面,一颗心登时咚咚直跳,随即便放下手中棋子,径直奔向门外。

  南一安循声望去,但见骆雅诗与几名男弟子正嬉笑打闹着,举止甚是亲密,顿觉自己像是吃了一颗未熟的酸李子,霎时间转喜为忧,兴致全无。

  他自初见骆雅诗至今,虽逾时日不长,但经断崖相知之后,便已对其痴迷得难以自拔,为何如此却又说不上来,只是那魂牵梦萦之感则是实实在在地,凭他十四岁的年纪,自然不明白情是何物。

  他见骆雅诗与众弟子嬉笑打闹,忽觉自己在她心中并不是特别的一个,却与其他师兄弟几无二致。念及此处,心情转瞬便跌落谷底,垂头丧气便往山庄外去了。

  南一安心中烦闷,竟觉耳边骆雅诗的笑声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越强迫自己不去想,越是止不住地想。猛然间忆起那日三人坠崖后所到过的山洞,便喃喃自语道:“眼下也无要紧事,不如去那山洞瞧瞧罢。”他一面回想一面寻路,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是来到了山洞外那处野林。

  南一安仔细一瞧,却浑然不见洞口的所在,不禁煞是疑惑,四下寻了半晌,仍是不见,心想:“这青天白日的当真是活见鬼,那洞口分明是在此处,怎的平白无故消失了?”

  正自奇怪,猛然间忆起两年前在八部会,柳青青曾传授他奇门遁甲之术,料想此处定有机关,心中一喜,喃喃道:“便试试也无妨。”

  说罢便兀自回忆“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的方位,分按干支年、月、时一算,便知此时属“惊”门,八卦方位为西方“兑”位。

  于是便径直奔向野林西边,四下披荆伐草,果是见地上隐蔽处有一快圆秃秃的物事,心中大喜,随即又想:“既是有人在此设下机关,想必不愿为外人打扰,我这般贸然进去,倒也不大妥当。”但他终究少年心性童心未泯,心下好奇按耐不住,转念又想:“那陆夫子功夫这般厉害,没准这里面便是藏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武功秘籍,今日被我撞上,索性去将它们通通瞧上一遍,也用不着苦苦求他传授了。”

  随即弯下腰,伸手将那圆物一扭,不料他落脚之处突然间打开,霎时便跌入一条狭长的甬道之中,南一安便在这甬道中一路滑下去,衣角直被磨得破烂不堪,只觉这甬道七拐八弯,半晌方才从尽头跌了出来。


  南一安趴在地上,浑身肌肤被擦得火辣,呆了片刻,随即缓缓站起身看向四周。

  但见好一处洞天福地,那甬道出口的左首有一张石几,一旁各有四张石凳,几上除一把玉壶外别无他物,右首边是一处三丈来高的平台,侧方有一道青苔满布的石梯,平台上更有一处屋舍,屋舍门楣上一块青石牌匾甚是显眼,上镌“指玄精舍”四个大字。

  这时一阵清风从上方扑面而来,却丝毫不觉阴寒,反倒是令人心旷神怡。

  南一安抬眼一瞧,上方十余丈处竟是一个约莫八尺见方的圆形出口,外面只见碧天白云,像是身处一口下阔上窄的深井之中,正对井口的下方平地处,一颗粗壮的大树巍然而立,万节修枝上长满针叶鲜果,随风摇摆,好似神仙翩然而舞,却不知这树是何品类。

  南一安见这景色心中好生喜欢,四下里游玩一阵,便径直往那屋舍走去。待要靠近房门时,却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起初还甚是大大咧咧,这时内心却忽起波澜,既好奇又有些害怕,心道:“不知这屋舍里是住了凡人还是神仙,此番成了不速之客,还不知主人家会不会恼怒?”

  踌躇少顷,仍是不敌心中好奇心驱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他缓缓推开房门,只听长长的“吱呀”声立时打破四下的静谧,只觉脊背凉了半截,一颗心已是提到了嗓子眼。

  房门推开后,南一安悄悄将脑袋探了进去,此时仿佛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四下一张望,但见目之所及空无一物,于是又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往左首边一望,但见一张石床映入眼底,四周又有薄纱帷帘遮住,里面隐约似有一人盘腿而坐,一动不动。

  南一安登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战战巍巍道:“你……你是谁?”

  话音甫毕,但见石床周围的帘子霎时间飘摇鼓动,似是帘内有一股极强的真气充斥,原本些微寒冷的屋舍内转瞬变得热气腾腾,但听得石床上那人徐徐道:“你擅闯我指玄洞中,却要问我是何人?”

  南一安被问得一时语塞,半晌答不出话。

  那人又道:“老夫于指玄洞外布下奇门遁甲迷阵,少年,你是如何进得来的?”

  南一安心想:“看来这人便是此处主人,他在外面布下机关,莫非在此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我擅闯此处被他撞见,倘若将我杀了灭口那可大大不妙,不如说自己误打误撞进来,并非懂得奇门遁甲,也好打消他的戒心。”便道:“我在后山游玩,无意间碰到机关,便跌了进来。”

  那人听罢不禁“噫”了一声,道:“真个奇哉怪也,老夫于此闭关数次,从未有旁人进来,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可是三圣庄门人?”

  南一安这一听猛然醒悟,料知那人多半便是闭关了半年多的道圣陈抟。自己在三圣庄这些时日常有听闻,却一直未曾见过,心下又惊又喜,道:“啊!原来是道圣老前辈,弟子南一安给你老磕头了!”说罢径直跪下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那人又徐徐道:“南一安?你果是三圣庄门人?”说着便掀开帷帘,起身向南一安走来。

  南一安听那人未曾否认,情知自己料中,此人果真是陈抟老祖。

  抬眼一瞧,不禁心中一凛,原以为陈抟与陆象杉、道济并称三圣,年龄当与二人相仿,却不料陈抟除两鬓略带银丝,其余发色俱是乌黑透亮,容貌看来也不过五十来岁,哪里是先前印象中的陈抟“老祖”?

  原来陈抟修道二十余年,他本天资过人,根骨奇佳,二十余年来按道家辟谷养生秘术修习,每日只吃些蔬果,喝一壶酒,容貌非但未曾变老,甚至比修道之前还更显年轻了些。

  不过古往今来修道之人何止千万,而能臻此佳境者亦不过寥寥数人。南一安年少无知,哪里知道佛、道修禅打坐之法博大精深,且却有实效。但自禅宗六祖慧能大师开顿悟先河以降,今人见打坐便道“磨砖作镜”,“自了小乘”,殊不知顿悟当以渐修为本,乃是循序渐进之过程。然此风修禅如是,修道亦如是,于是乎沉心实修者当世已寥寥无几,是以南一安也从未听父母说起过这等奇事。

  他见陈抟走近,不免心中有些张皇,便道:“弟子南一安冒昧打扰老祖清修,这便回去!”说着拔腿便往外跑。

  谁知陈抟也未作理会,只是缓步跟着南一安走出房门。

  南一安奔下石梯,四下一张望,只见除了方才那甬道和头顶上的天洞外便再无出口,料想这甬道几与地面垂直,天洞离地足有十余丈,自己却又哪里出得去?不禁叹了口气,心想:“当真是糟天下之大糕,我擅自到了他的地盘上,他若是恼羞成怒,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鬼地方,我却如何才能出得去?”

  陈抟道:“少年,老夫尚有三个月出关,此处有鲜果充饥,佳酿解渴,你便留下与我作伴吧!”

  南一安听罢心中大是懊悔,心想自己万不该一时冲动,如今要在此困上三个月之久,且不说与陆象杉对弈之期已不足一月,便是无事在身,单单想到自己要在此困上三个月便已是苦不堪言了。

  当下心念电转:“倘若错过对弈之机,恐怕再难学到陆夫子的一身上乘功夫,这可如何是好?”念及此处,又猛然想起南柳二人,南天已然武功尽失,自己渐渐长大,应当承担起保护父母双亲的责任,随即又想:“沈汀虽已被赶下山,但今后难保不会再有人与雅诗为难,我若是有一身本事,谁还敢欺负她?”越想越是黯然神伤,不禁急得眼泪直流,兀自呜咽不止,转身望向陈抟,恳切说道:“弟子尚且有要事在身,求老祖放过弟子,助我出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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