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作难了。

      作难,这稿子咋写?

      能采访的都采访了,可采访到的内容却不是要害,要害是超期羁押,刑讯逼供。写不是要害的稿子能写是能写,可写了也就写了不会引起多大反响。要害的稿子想写素材明显不够,没法成稿。我是写稿迷,素材窝在肚里一会儿写不出来一会儿就难受,那种难受跟怀孕的样。

      我跟大头总编辑汇报,那总编辑特别的激动,特别的感动,他居然说为有我这样的好记者感到自豪。他用手不住地胡拉他那颗硕大的头,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胡拉起来挺滑挺滑,胡拉了那么片刻说:“还是老林有新闻意识呀,搞新闻就得搞新闻监督,这事不用汇报,大胆去干就行。”

      我给大头总编辑汇报时,他一边胡拉那颗硕大的头一边认真地听,认真地记,还认真地和我一起研究,研究后确定这样办:

      第一步先写一个中性的稿子,就报道公开审理的情况,怎么审的?为什么审?公诉人怎么说?辩护人怎么辩?客观性地报道。第二步稿子见报后看啥反响,然后想办法采访超期羁押、刑讯逼供的问题,最好是拿到一份金银花的投诉材料,以其投诉材料为准,用受害人投诉的形式争取发《内参》。A报《内参》分四个等级:一等的只印两份直送省委书记和省长;二等的送副省级以上的省委常委和副省长;三等送各地市委书记和市长;四等送县团级以上干部。作为党报的记者都有写《内参》的责任,一旦上了《内参》领导批示的概率就比较大,领导一批示这事就闹大了。估计,只要能写成《内参》,金银花的事的就有可能被领导批示,领导一批示她就有希望得到伸冤,有希望放出来。等金银花放出来,再公开报道,这第三步就是公开报道引起社会关注,处理有关责任人。

      想是想,办是办,想是大头总编帮着想,办只有我亲自办。办起来可不是一句话的事。越不是好办的事,办起来才越有兴趣,办起来才越有成就,这事要是办好了,这脸可就露大了。

      大头老总说:“拿个好新闻,最低是省级的,得个领导批示,最低是省里的,咱农民报也响亮响亮,这是提高报纸影响力的好办法,就看你的了。”

      我心里说:“这个总编真不错,他真得懂新闻,真得有人民性,他把我解放出来,对我如此器重,我就得好好干,好好干,就是好好写稿,出好稿。”

      可这稿子怎么写呢?先写个中性的,也就是说,既不说张三对,也不说李四错。新闻本来就应该这样的,客观的,不带主观的去本来面貌地去写,告诉人们发生了什么事,这事是怎么发生的,起因是什么?结果是什么?新闻理论上,也就是教科书上不是说“新闻是新近发生的事情”吗?当然,我没念过书,没上过新闻专业,只是听人这么说。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新近发生的事是新闻不错,可记者没发现,没报道出来,虽然他还是新闻,那只是埋在土里的不被人知道的新闻,是个不具备新闻的报露价值的新闻。只有既是新近发生的事而又被记者发现了报道出来了,那才是实际意义上的新闻,尤其是党报工作新闻,经验新闻,记者的发现是第一位的,再好的事记者没发现没报道出来,那只能是埋在土里不见天日的东西。

      这个金银花的案子其实应该算作是个社会新闻,没有啥经验可说,也没有啥道理多讲,就是这么个事,是个吸引读者眼球的事,是个能引起社会关注的事,是个可读性较强的事,这样的新闻不需要提炼思想。可这类的稿子的最大技术在于他的社会性,怎么写?从什么角度写?的确也是要记者功夫的。

      我开始琢磨了。

      拿个好新闻?最低是省里的?得个领导批示?谈何容易?只写中性的稿子,啥也弄不上。社会新闻评好新闻?拿新闻奖?那是不可能的。每年省里评奖,国家评奖,那都是评那种传统的奖。晚报类的最近两年才有自己独立的评奖。农民报是党报,不参加晚报类的评奖。既然先写个中性的,干脆也先别打获奖的主意。

      我开始琢磨题目。

      一个稿子最最关键的是题目,这是普遍的写作经验。可有的人,有的记者不注重题目,老是认为题目是编辑的事,对,不错,编辑是主要搞题目的,可你作为稿子写作的第一人,你作为记者,如果题目都想不好,一是你这稿子怎么写呢?往哪儿使劲呢?主题是什么呢?为什么呢?这些都是你的事。二是没个好题目不好发,编辑一看,这叫啥玩意呀?编辑没那么多闲工夫,他看上两眼,主要是看题目,不入眼,他就放到一边了,甚至丢到废品娄里去了。只有题目吸引他了,他才有兴趣看,看看这个稿子写得啥?题目还不错呢。编辑看稿子,看好了题目,看导语,看了导语觉着行才继续往下看呢,甚至不往下看就决定发不发了。

       在琢磨题目上我是有一套的,想当年在古渡市委宣传部当新闻科长写新闻的时候,就重点研究题目,把报纸好的题目剪下来,贴到墙上,贴到自已最容易看到的墙上,比如,办公桌的旁边呀,家中的床头上呀,睡觉前,上了床好看一会儿天,那就贴到房顶上,一看天就看见了,到处贴的是题目,看着人家的题目琢磨自己的的稿子。我告诉你写稿子的最好途径是模仿,看到人家的稿子,看到人家的题目,就想我这儿有吧?有这类的素材吧?或者自己手头有个素材那就去找这一类的素材人家是怎么写的?是什么题目?俗话说“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我说天下文章一大学,看你会学不会学。学习很重要,可学习并不是人人都会学的,好多人也学,可老是学不到点子上。所以就分出高低贵贱来了,有的人成功了,成了作家、记者,就是因为他的学习得门,有的就成不了作家、记者,证明他没有学到点子上。打蛇要打七寸,打不到七寸上,就等于白费功夫。

      在琢磨题目的过程中,我的眼前老是有金银花的影子在那儿晃荡,她扎着的那把刷子老在那儿摆,她的碎花的小褂子老在那儿旗一样的摇。

      突然,大脑里蹦出一个词:冤假错案真坑人,好人变成阶下囚。

      不,不是,不能说冤假错案,这案还没判呢。如果定性冤假错案,不旦这稿子不是中性的了,再说也站不住脚。

      继续琢磨。

      我坐在卫生间的马桷上,抽上一棵烟,又抽一棵烟,连着抽了三棵烟。

      我坐班车回家忘了下车,让人家喊:“该下车了。”

      突然,大脑里又蹦出个词:罪与非罪。

      当这个词蹦出来时我有点兴奋了,感觉找到了北似的。进一步往下琢磨,罪与非罪怎么了?成问题了?是,是成问题了。那题目就叫“罪与非罪成问题”?顺着这个题目往下想,想着想着就失眠了。失眠后就干脆不睡了,想睡也睡不着就不如不睡。我坐起来吸烟,妻子就对我说:“又琢磨稿子了是不是?”妻子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有啥心思她都能知道“来,你替我想想,你觉着这样行吗?从罪与非罪成问题上写行吗?”我问她。

      “问题不如焦点,成焦点多好。”她回答。

      要不说近墨者黑吗?这个妻子跟着我快成专家了。说实话她确实还有一定的天赋,好多时候她会一语破的,这不?就破的了。

      “对,大题目就叫罪与非罪成焦点。”

      “要不他们都干不过你呀,人家是8小时工作,你是24小时上班。”她说。

      “人家是一个人干,我是两个人干,有老婆帮着干。”我说。

      主题目一出来,那就开始配眉题,眉题也就是引题,得用引题把主题目引出来呀,不然,什么罪与非罪成焦点?前面没有定语,定语是什么?金银花案呀?对。金银花案罪与非罪成焦点。再前面呢?那就是滨海市之不区法院开庭审理,然后是公诉人怎么着,辩护人怎么着,唉,就引出罪与非罪成焦点了。

      想出来了题目,赶快就坐起来,拿出压在枕头下的笔记本记下来。这就是我常年养成的习惯。记在本上了,躺下睡觉了,还是睡不着,那大脑还转着呢,那就只有让它转,一直得把内容怎么布局转出来,得把导语转出来,得把先写什么后写什么转出来。等转完了,窗户也就亮了,趴下来,头埋在枕头下,睡着了那么一小会儿。

      第二天一上班,坐到电脑跟前就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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