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赛男忙了一整天。上午美国的派尔公司来人把明年8月份在新国展的国际装载装卸机械博览会上将要展出的资料送来,其中包括一个小型的产品发布会的材料。下午是一家影视公司的会议,规模不大,其中有三家是不同展会公司的代表。这就意味着,他们希望产生竞争,希望在竞争中取得最低的价格和最好的服务。散会以后,赛男抱着一包文字材料就离开了,准备先看完材料再说,而没有像其他两家公司的人都留下在争取单独沟通。

  和国际上的公司打交道多了以后,赛男比较喜欢单纯的业务关系,对国内盛行的拉关系搞贿赂的作法惟恐避之不及。因为你一个女流,要想搞这套是没有优势的。人家男人与男人之间,喝喝酒,蒸蒸桑拿,最后拍拍肩膀,一把钱或者一张卡递过去,哈哈哈地就完成了。女的呢,喝酒不能真醉,桑拿不能真蒸,肩膀不能真拍,否则吃不吃亏自己知道。

  回家先泡了一碗面,再洗了个澡,打开落地灯,她就坐在沙发里看材料了。

  这时,刚英的电话来了。

  赛男,你在哪儿?

  在家。

  你今晚有事吗?

  有啊。看材料呢……

  我也有事找你,怎么办?

  赛男说,那就来吧。

  刚英终于愿意主动谈谈她和老于的事了,赛男心里的疙瘩才稍微松了松。她一直把刚英视作最好的朋友之一,尤其38岁退休之后,是刚英不断地给她写信,讲些医院正在发生的事情,讲些战友们对她的想念,才慢慢缓解了她心中的郁闷。

  当一个人习惯了一个集体而被迫离开的时候,所受到的伤害,用外科分类法应该算是撕裂伤,即使缝合都很难平整,更何况大多数是不予缝合的,例如部队的复员、转业,单位的下岗、裁员,家庭的生离死别……这时如果有朋友从旁做一点点连接,做一点点类似缝合的努力,当事人就会有一个比较好的过渡和恢复。刚英以一个外科医生的细致,照护了赛男最初的疼痛,从此被赛男视为终身好友。

  刚英进门的时候带进来一股寒气。她搓着双手说,还是人民解放军干休所的暖气热啊!

  赛男问,你自己车里的暖气没开?

  刚英说,车里还有暖气?在哪儿?

  唉!这就是女司机啊!赛男叹道。你居然就在这么寒冷的冬天开了两个月的冷藏车!

  好像你不是女的似的。刚英去洗了手,擦着护手霜,坐到赛男对面。

  说说吧,遇上什么事了?赛男问道。

  出人意料的是,刚英说的是援助非洲医疗队的事情。医院接上边的指示,要内外科各派一名骨干主任医生参加援非医疗队。下午副院长出面找刚英谈了话。刚英的答复是考虑考虑。尽管副院长多次强调工资提一级,而且开双薪,但是刚英就是没松口,她说,不是钱的问题。

  是幸福。她最后的幸福的机会。她确实非常珍惜老于,既厚道,又懂得疼人;既谦和,又有原则;既有文化,还有地位;即使年龄方面也不能算大。现在有多少六七十岁的老头子都公开声称要找三十岁的呀。可是一旦你走了,去非洲了,一去两年,谁还会等你呢?

  刚英轻轻地说,去非洲回来就五十了……

  赛男说,我的意见是,不去。刚英,如果轮到我,我可能会去的,但是轮到你,我不同意你去!

  为什么你会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赛男说,就因为我比你年轻一点点儿。

  刚英说,就因为这个?

  赛男接着说,他们凭什么叫你去?咱们以往的时候,下医疗队都是年轻的去,一方面让年轻人得到锻炼,二方面,年轻人有的是时间,他们拼得起。咱们拼不起了,都看得到人生尽头了,还有自己的事情没解决呐……

  刚英盯着赛男看,捕捉着蛛丝马迹,问,什么自己的事情?

  赛男说,你不准备找了?不准备结婚哪?老了就一个人过……还是打算和我一起过呀?

  刚英微微笑了笑,说,也许我这一辈子就没有婚姻的命。

  赛男心软了,说,刚英真可怜!这么漂亮,这么优秀,这么高的智商,这么好的脾气,就是遇不上好男人!

  刚英说,你不是也一样……

  恰在这时,刚英的手机响了。老于来的电话。刚英站起来,离赛男远一点儿了,才接通。喂……我在朋友这儿……女朋友……赛男家……没事……没说……

  赛男问,谁呀谁呀?

  刚英说,你不认识。

  那他怎么认识我?

  听我说过你,不行呀?

  你刚才说“没说”,赛男学她的语气,追问,没说什么?没跟我说什么?

  刚英说,是别的事,没你的事。

  赛男急了,站起来,冲到刚英面前,说,刚英!你一定有事瞒着我!瞒着你最好的朋友——我……告诉你,你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我一定要知道!虽然我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是我一定要从你的口中知道这件事!否则,咱俩……去去去!别到我家来了,有事也别跟我商量了!

  尽管赛男的手都推到了刚英的身上,刚英躲也不躲,说,我能有一点点隐私吗?赛男?


  刚英走了以后,赛男拨了老蔡的电话。老蔡接了,态度平静,但是和以前相比,就显得有些冷淡。赛男假做不觉,便告诉他刚英和非洲医疗队的事情,还有医院的态度。老蔡听了,只嗯了几声。

  赛男问他,刚英应该去还是不去呢?

  老蔡说,她应该自己拿主意。

  赛男又说,如果她和老于的事是真的,她还应该去吗?

  老蔡说,这是他们俩的事。

  噢,你言外之意就是说,我是多管闲事了?赛男有些恼怒。

  老蔡说,你告诉刚英,遇到大事的时候,尤其要冷静。

  赛男挂断之前勉强保持礼貌地说,知道了。

  心里想,我再也不理他了,然后,她给老于打了个电话,把刚英的事情告诉给了他。老于的反应非常非常强烈,也非常非常满足了赛男的期待。

  老于大声问了几句,她答应了吗?她答应了吗?你让她听电话!

  对不起,她走了。

  赛男,她答应了吗?

  还没呢。赛男说。

  老于说,她怎么没告诉我?

  赛男直捣敌营地问他,老于,你和刚英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了?

  老于说,我们能有什么事?

  赛男大叫,老于!如果你再瞒着我,我就不理你了,再也不理你了!还有刚英!都不理了!

  老于那边顿了顿,说,我不瞒你……我俩是好了,可是……她要是去非洲……我俩怎么办?

  赛男说,那有什么怎么办的?结婚呗!马上就结!

  行吗?

  怎么不行?赛男大包大揽地说,结了婚,她去还是不去,都由她决定;她去哪儿,你可以跟到哪儿,当家属,陪着她!

  行吗?

  哎呀,你这人,脑子怎么这么僵化呀,什么行不行的?你去做了,就行;不去做,当然什么都不行!现在这年头儿,有什么事做不到的?

  是……呀。老于喃喃道,去非洲,当家属?

  对,去非洲,当家属!你也闷不着,那边中国人多了去了,做买卖的,开诊所的,搞工程的,公家私人的公司都有的是!

  是——吗?

  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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