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工作组的组长是个秃头,姓刘,县纪委二把手,四十多岁,他姓刘,家里排行老六,还有点流气,所以人送外号秃老刘。他不抽烟,不喝酒,最大的爱好是收藏。他认识我,却假装不认识,扫视一圈组内成员,问我:“蒲涛同志,你知道你妻子王莹与吴德之间的关系吗?他们之间有故事,而且是非常密切的关系,你知道吗?”

  我心里吃惊,心跳加速,却面不改色。

  这么多年来,耳濡目染,对于纪委系统坦白从严、抗拒从宽的说法,还是懂的。要么,你们掌握证据,我无话可说,甘愿受罚;要么,你们问一百次,我也会答不知道,不清楚,对不起。

  看到我摇头,秃老刘又道:“我们已掌握了全部证据,请你如实交代,不然,将对你不利,你是旅游公司的副总经理,应该很清楚会咋处理你!”能有什么不利?大不了撤了我这个副总经理,大不了让我名声扫地,我没有犯罪,还能把我抓起来?吓谁呀,我又不是夏大毕业的!我瞄一眼秃老刘,点上烟,吐个烟圈,微笑说道:“对不起,一点也不了解,我们夫妻很少沟通。”

  “很少沟通?听说你们夫妻感情很不错,经常出双入对,你是故意掩饰事实,还是包庇你爱人?”秃老刘的问话咄咄逼人,让我丢尽了颜面,我一时头脑发热,忍不住反唇相讥:“对不起,假如你老婆给你戴了绿帽子,会告诉你吗?作为一个男人,你会允许自己的老婆跟其他男人睡觉,心甘情愿戴绿帽子吗?”

  秃老刘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用手指敲打桌子,示意我保持安静,维持他的威严。我并不吃这一套,把手机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对秃老刘说:“今天的谈话,我已录音。作为县委的派出工作组,应该抱着对单位负责,对干部负责,对案件负责的态度来开展工作,但是,你们已超越工作组的权限,已突破了道德底线,妄加猜测,对我进行诽谤与人格污辱,严重侵犯我的个人隐私,对我构成了精神伤害,我会保持上诉的权利!请各位自重!”说完,我摔门而出,才不管几个人会是什么脸色。

  天塌下来,有地球接着;老娘摔下来,有儿子接着;我破罐子破摔,我喜欢,我愿意,谁又奈我何?气呼呼回到家,王莹正收拾行李,看样子是准备离婚。

  看到王莹,我气不打一处来,想过去揍她一顿,可是,男人再牛逼,也不能打女人呀,攥着拳头使了半天劲,也没有挪步子。

  王莹看我脸色铁青,递给我毛巾,淡淡地说:“蒲哥,我们好聚好散,就是我错了,你也没有必要生这么大气吧?”我双眼一瞪,吓得她后退一步,想骂她不要脸,惹事的狐狸精,如果不是你偷男人,跟吴德乱搞,我能生气吗?可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既然要离婚,何苦再吵呢。夫妻之间最锐利的武器不是吵,而是沉默,是冷暴力。

  我强压怒气,冲进洗手间洗热水澡,烫烫的水浇在头上,我劝自己要冷静,再冷静,一定不能乱,要平心静气地解决问题。穿上肥大的棉质睡衣,擦着发际上的水渍,扫视室内一圈,王莹正趴在饭桌上写东西,大包小包摆了一地,还有她的各季节的衣服,都摆在沙发上。

  我打开电视机,中央电视台正播放《当天真遇到现实》的电视剧。看着天真与现实离婚后,相互思念的镜头,我禁不住感慨:生活中,婚姻中,我们过的每一天,每一时,几乎都是现实,天真的成分太少、太少,要想从现实中回归天真,无疑于痴人说梦。

  如果婚姻生活中,有那么多的天真,我们还会活得这么累,这么难吗?肯定不可能!但是,天真是一种传统,是人性最底层的那一抹亮色,不管婚姻如何,都存在于婚姻生活的角角落落。那么,我与王莹之中,是我还存在一分天真,还是她呢?亦或我俩都有一点天真?

  想想这些年一起走过的日子,我有点心酸,有点心软,就对王莹说:“先别写了,离婚协议很简单,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儿子,这房子,家里的钱,全给你!”

  “你很大方吗?”王莹收了笔,关了电视,站到我面前,质问我。对于离婚财产与孩子分割的事,她一定早拿定了主意。我正猜想,王莹拿着离婚协议说:“你不好奇我的决定吗?要不要看看?”

  “我好奇,但我不会改变主意!”我想拿过协议来看,王莹举过头顶,有点不高兴地说:“假如我说,我不要房子,不要存款,只要儿子呢?你会同意吗?”

  “不!不可能!你别想得太美了,儿子是我的生命,我不会放弃的,你最好死了这个心!”我不想使用太恶毒的词,但必须言辞铿锵说服王莹。

  斟酌再三,我继续说:“小莹,我告诉你,是你犯错在先,你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想到王莹在吴德怀里扭曲身子,迎合着吴德这头猪的折磨,还面带近乎满足的笑容时,我差一点吼出来。

  面对我的愤怒,王莹盯着我看,看我的眼神很怪异,让我无法猜透她心中所想。她把协议书递给我,我快速接过,惴惴不安地看一眼,协议中的内容很简单,跟我要的一样,就是多了一条取走个人生活用品。

  儿子,是我们离婚的焦点,我想要,她更想要,应该怎么办?想到放弃儿子的抚养权,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儿子,是我们蒲家香火的延续,我是蒲家唯一的儿子,如果我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让她改姓王,就是断了我们蒲家香火,对不起列祖列宗,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我略加沉思,决定改变策略,争取说服王莹,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心里有了决定,就会马上实施。我挤出一丝温情,拉了王莹一把,说:“小莹,今天别走了,休息一会吧,离婚的事,感觉有点仓促,我们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还有必要考虑吗?”王莹用力推开我,依旧收拾她的衣服,一件件装进箱子里。看来,她是铁了心想离婚,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我再拉一把,用了点力,她停下来看我,口气依旧很冷:“蒲哥,这么多年,你并不爱我,你心里想的还是我姐,跟我过了这么多年,让我跟一个没心的人过日子,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小莹,你听我说。我跟你结婚以后,从没有跟娜姐亲近过。即使结婚前,我与姐之间,也没有爱,我们只是纯洁的兄妹关系……”说到这儿,想到山洞里的故事,我突然意识到说走了嘴。

  王莹接上说:“要我替你补充吗?纯洁的兄妹可以在山洞里疯狂地做那见不得人的事?还可以一起生个儿子?这么多年了还相互惦记?这听起来,是多么的纯洁呀!”听到这话,我顿时哑言,欲解释,王莹捂上耳朵大声说:“够了,够了,我不想听,你们是一对狗男女!”

  这个时候,我心里的怒气一直上升,可还是不敢发作,为了儿子,我什么都可以忍,什么罪都可以受。我不说话,拿张纸写上:“小莹,娜姐的儿子——王凯,不是我的,是你姐夫的!她已做医学鉴定,我发誓,跟你结婚后,从没有跟她有过密切联系!”我把纸条举到她眼前,让她看。

  王莹先是扭头不看,继而是定睛细看,看完,面对我,不相信地看着我,问我:“你确定?”女人是天下最擅变的动物,才几秒的功夫,王莹歇斯底里的病就痊愈了,真不知女人的小心脏是如何调整心跳的。

  我换上笑脸,简明扼要地把娜姐说给我的话,全部告诉了王莹。

  王莹想了一会,懒懒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沉思。我趁机靠上去说:“快躺下,休息会吧,你出差刚回,又忙了半天,肯定累了。”我放低身子,取下王莹的眼镜,放到茶几上。王莹不适应地眯起眼睛,眼神变得迷蒙、迷离。

  望着眼前的王莹,想到她以前的乖巧,以前的柔情,以前的热情,我的心思不禁回到了与她刚结婚时的那段日子。本已破碎的心刮起阵阵波澜,对她的恨淡了许多。

  那时的王莹,身材修长,性格活泼,一头短发,堪称是一个十分完美的女孩。上大学时,她担任学生会主席,很有雄心壮志,什么事都想做得比别人好。每个周末,她都住在我家,照顾我,照顾家,照顾妈妈,与我讨论时事,讨论职场,讨论人世间的丑陋,我对她十分的喜欢,有问必答,但从没有想过要娶她。

  王莹大学毕业那年,她应聘去市里工作,可仅仅半年的时间,就执意辞职回到了县里。我问她原因,她只是说,单位的人际关系复杂,我找不到工作的感觉,所以辞职了,你不欢迎我回来吗?对于她的伶牙俐齿,我一直甘拜下风。

  后来,她应聘去金百合集团工作。开始时,还热情玩命,白天黑夜都加班,家里经常见不到她的影子。再后来,她似乎又遇到了挫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想上班,不思进取,经常喝酒,夜不归宿。那时,妈妈还在世,跟我说,这个孩子可能是失恋了,你多关心她。

  当时,我的工作也忙,应酬比较多,对她的事,我很少过问。有一次,她跟我说,她在金百合集团又换了部门,想用公积金贷款买房,房子下来后,会搬出去,让我借她五万块的首付。可是,借给她钱仅仅三个月,她还没有搬出去,我们的关系就有了质的突破,我们之间的情感也急速变化。

  那个夏天的晚上,任旅游公司办公室副总经理的我,负责接待市旅游公司的检查组,由于喝得太多,糊里糊涂回到家,已不清醒,躺在沙发上就睡。妈妈身体不好,每天睡得早,很少管我的事,是王莹经常给她做饭吃。

  那段时间,王莹的父亲王得意已去世,她的母亲被娜姐接到了身边。在我心里,上辈人之间的仇恨基本上已消失,我与王莹朝夕相处,已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她也全心全意照顾我母亲,我心里对她十分感激。

  半夜时分,天气突变,窗外电闪雷鸣,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爬起来喝水,差一点摔倒,王莹出现在我身边,递给我凉白开,扶我到卧室睡觉。

  当她半侧着身子扶我躺下时,窗外一个闪电,正让我瞧见王莹睡衣下露出的春色,顿时心中荡漾,伸手勾着她的脖子,亲了一下她的腮。

  这个时候,又是一个炸雷,王莹吓得叫了一声,红得像玫瑰的脸就贴上我的胸。当她的头发掠过我的脸,她的舌尖滑过我的胸口,我的头被她的胸埋住以后,我酒劲上涌,意识全无,脑子一片空白。但是,日久干渴的身体经不起酒精的刺激和王莹的挑逗,潜伏的雄性喷薄涌动,我翻身把王莹压在了身下。

  我们似是两根籐,纠缠到了一起。我们唇舌相依,肢体磨擦,在床上滚动,身心都沉醉其中。王莹扭动着腰身,嘤嘤唔唔,呼吸急促,双腿缠绕着我的腰,用她神秘的花园,把我点燃,把我升腾,让我窒息在这个夏天的夜里,我们突破了极限。

  从那天晚上起,我们近一个月的时间,都在爱欲中驰骋,彼此感受着对方的脉动,感觉着对方的情涌,我们在深深的交合中,如痴如醉,无休无止。

  但是,仅过了一个多月,王莹说,她怀上了孩子,已孕育着我们的生命,问我咋办?这个消息,让我又喜悦又尴尬又忧愁。喜的是,我终于也要当爸爸了。尴尬的是,公司里上下都以为我没有处对象,还四处给我张罗。忧愁的是,我们睡在一起,没有告诉母亲,每次都是偷偷摸摸,怕母亲不同意我跟王莹在一起。

  可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结婚的事可以等,可王莹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及。我把王莹怀孕的事告诉母亲时,母亲坐在床上,双手搓捻着佛珠,神情入定,似乎我与王莹的事与她无关。

  半响,母亲才叹一口气,说道:“世上本无事,都是人自忧。你们喜欢在一起,那就结婚吧。我们上辈子的怨恨,不能让你们来承担,希望你们正确面对婚姻,这两个人过日子,不能靠一时的冲动。”

  儿子两岁的时候,母亲过世,整整一年,我都麻木在失去母亲的伤痛之中。就是从那年起,王莹升任销售部副主任,开始频繁出差。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们夫妻之间似乎错过了相交线,在婚姻的路上越走越远。

  王莹打了一个喷嚏,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我突然看到王莹脖子后面有奇怪的印记,心里一惊,难道王莹还与吴德以外的男人保持暧昧的关系?我不敢肯定,仔细端详她脖子上紫红的印记,想看清楚是不是男人吻出的痕迹。王莹可能有所感觉,把高领毛衣提了提,转身进了洗手间。

  瞬间,我对王莹的恨,又一点点积聚。王莹,你太狠了!我们还保持着正常的夫妻关系,而你却给我戴了一顶又一项绿帽子,原来在她心里,早有离婚的准备,才把家当成宾馆,把我当成备份的。我他妈的就是一个傻逼,还希望她能听我解释,来理解我,我他妈的真是混蛋!

  这婚是离定了,可是,也不能这么容易离!与她保持暧昧关系的男人是谁?我一定要搞清楚!要不然,房子、钱、儿子,你王莹什么都别想得到,我一定说到做到!

  王莹没有给我解释,也没有给我发泄的机会,她进了卧室,关上门,睡了。我呢,躺在沙发上,不断地给电视换频道,天亮都没有睡意,想了几百种对付王莹的方案,都觉得十分荒诞。

  人世间,最不幸的事,应该是离婚。离婚的痛苦,女人是表面上的痛,心灵上的苦,而男人则是骨子里的痛,胆里面的苦。这女人的痛苦可以化解,而男人的痛苦是永远化解不了的。

  坐在办公室里,昏昏沉沉,想到离婚,想到儿子会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的头一阵阵的痛,只觉得心乱如麻。婚姻需要经营,不管有没有爱情,这责任心、包容心是不可缺少的。

  经营婚姻,两个人应该像朋友,都需要付出,需要沟通,需要疏导郁结,需要相互安慰。经营婚姻,两个人应该像兄妹,把情缘融入血缘,把感情变成亲情,不断磨合,达到行为上的同步。经营婚姻,两个人更应该像情人,不断满足对方,不停宠爱对方,经常修正自己的弱点,把关爱当成一种习惯。

  想,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我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打起精神给陆天打电话,问了问小雪手术的事,一切正常。翻看电话本,想给司法局一个律师朋友打电话,穿一身浅灰色羊绒大衣的昱莱莱推门而进。

  我怔怔地望着她,不相信地望着她,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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