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化验结果显示,我是AB型血,RH呈阳性,不合格。

  孩子,我的孩子,这个孩子是我的呀!

  我疯了一样四处打电话,动用所有朋友关系,四处联系AB型RH阴性血源,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死在他的亲生父亲手上。又半个小时过去了,王凯的病情不见好转,继续抢救,我像热锅上的蚂蚁,捶打自己的头,恨自己无能。

  突然之间,希望出现了。娜姐和王莹,拉着昱莱莱急匆匆地出现在手术室前,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目瞪口呆。

  莱莱?我不相信地看着她,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难以言说。她手机换号,谁又能找到她?她是为救我儿子来的?她为什么会救我的儿子……一连串的问号,让我迷惑,但我根本没有时间考虑。

  昱莱莱看我一眼,面无表情,像不认识我一样,快速给王莹下命令:“快,找护士长,通知大夫,马上组织抽血!”

  然后,她对身后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下令:“听从护士长安排,依次排好队!”十几名护士围了上来,战士们下蹲,挽起袖口,让护士消毒、抽血,快速化验。

  十几分钟的时间,整个手术门前,鸦雀无声,等待手术病人的家属们远远地看着,露出敬佩的表情。我挤在墙角的角落里,紧抱着娜姐,双拳紧攥,心里敲着小鼓。

  很快, 3000多CC血液流到了我儿子的身体内。半个小时后,儿子大出血得到了控制;一个小时后,儿子恢复正常体征,被送到了监护室。

  儿子,我的儿子,他得救了,他终于得救了,他获得了新的生命!

  我抱着娜姐哭,王莹抱着我哭,娜姐挣脱了我,捂着脸,冲了出去,昱莱莱带着她的战士也悄悄走了。

  我与王莹对视,久久对视,我想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莹害怕地摇摇头,后退,想跑,让我抓住,她扭头不理我。

  我用求饶的口气,坚定地问:“小莹,告诉我,请你一定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莹持续沉默,我扳过她的身体,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泪奔涌而出,扑向我怀里,捶打着我的胸,低声哭道:“哥,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

  在医院角落里,我与王莹找到了娜姐。

  她坐在长凳的中央,双手相握,望着蓝蓝的天,表情黯然,目光呆滞。我们的到来,并没有让她改变姿势,她的身体稍稍动了动,依旧望着远方。

  王莹坐到凳子上,抱住了她的肩,我蹲在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欲拒绝,被我强压住。

  她闭上眼睛,大约过了五分钟,才深深叹口气,忧怨地说:“应该来的,迟早要来,老天爷看着,想瞒也瞒不住,这都是世间因果,我们想避而不谈,老天爷也不同意呀!”

  十二年前的那个秋天,娜姐与村里的狗蛋定婚,正是我离开村子到大学报道的日子。

  狗蛋比娜姐大五岁,高中毕业当了兵,考上军校,提了干,村里的人都认为这是祖坟上冒青烟,是村里的荣耀。就在这年秋天,狗蛋提干以后,回老家找媳妇,从县城到乡里,相亲的人络绎不绝,踏破了门槛。

  90年代初,国企经营不善,私人经济发展不良,物价疯长,收入不稳定,部队里的干部是姑娘找对象的首选。但是,狗蛋家家境贫寒,仅有四间简陋的平房住着狗蛋的父母和狗蛋弟弟一家子,狗蛋探家只能睡在东屋,与狗相伴。特别是夏天,苍蝇蚊子围着人转,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让前来相亲的姑娘望而却步。

  狗蛋跟着父母找的媒人到县城相亲,姑娘一听狗蛋的部队驻扎在边防,离村子足足有四五千里,探一次亲需要走半个月,见一次面就再也没有了回音。

  其实,狗蛋探家时,早就看中了娜姐,因为娜姐是山村里最漂亮、最性感的姑娘。

  狗蛋她娘提着一篮子鸡蛋加五斤猪肉找到村里的媒婆丫蛋她娘。丫蛋她娘提上一篮子鸡蛋来到娜姐家。娜姐从小心里有我,但是比我大,也从没有想嫁给我。

  狗蛋长得矮胖,壮得像头牛。娜姐喜欢书生型的,看不中狗蛋提干后一派得意的样子,更看不中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实劲,就让母亲婉转拒绝了。

  可是,父亲王得意眼睛珠子转了几圈,认为这是跳出山沟的最好机会,不能错过。

  从小性格柔弱的娜姐不敢说不同意,也不想说同意,就一直哭,一直哭,王得意才息事宁人。

  恰在那两天,我正好回了家,与娜姐看电影,在山洞吃了腥,偷了情。

  过了两天,娜姐听说狗蛋相亲无果,就找母亲说:“我前思后想,还是想离开这穷山沟,狗蛋是不错的选择。”她母亲赶紧找来王得意,把娜姐的心思说给王得意听,王得意一蹦三丈高,杀了两只鸡,送给媒婆丫蛋她娘,丫蛋她娘提着一只鸡来到狗蛋家。

  狗蛋的假期只剩几天,一家人正着急上火,听到消息,喜出望外,三天后订婚。

  订婚后,狗蛋回到了部队,两个月后,娜姐去部队与狗蛋结婚,次年生下王凯。

  可是,三年前,已升任连长的狗蛋在一次巡逻时意外牺牲,留下了孤苦伶仃的娜姐与儿子。部队长邀请狗蛋的父母来到部队,为狗蛋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追认为烈士,在边防小城购买了住房。

  从此,娜姐作为英雄的家属,带着儿子与狗蛋的父母一起生活。

  娜姐边回忆,边叙述过去,语速极慢,眼中的泪不停地流。

  突然,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一下我的头,坚定地说:“小涛,不怨你,跟你一起,我是情愿的。你别听小莹胡说,王凯不是你的儿子!”

  “姐!你胡说!小凯绝对是浦涛的儿子,你爱他,也不能让他逃避养护的责任!”王莹摇晃娜姐身体,歇斯底里地说,“姐,我是你妹妹,是你的亲妹妹呀,你不能骗我!”

  娜姐摇摇头,十分肯定地说:“不!凯凯是你姐夫的!”

  王莹跪在娜姐面前,抱着娜姐的腿,哭得十分伤心,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过一会,王莹抬起头,含着泪,恨恨地说:“你俩在山洞的那晚,我都看见了!你是8月份订的婚,王凯是第二年五月生的!可姐夫跟你订婚后的第二天就回了部队,你可以骗姐夫,因为姐夫相信你,喜欢你,爱你,你就是欺负他老实厚道……”

  王莹说得正急,娜姐抬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顿时给王莹的脸颊留下五个指印。娜姐的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难以形容。

  更难以想像,这是柔弱的娜姐打出的巴掌,她可是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呀。

  王莹捂着腮,惊讶地睁大眼睛,怒气冲天地看着娜姐,牙关紧咬。

  娜姐举着巴掌久久没放下,身体直抖,看王莹的眼神十分惊慌。

  我傻怔地看着这一幕,糊涂了。

  这王凯,是我的儿子吗?

  这王凯,不是我儿子吗?

  亲姐妹,为什么会这样?我彻底地糊涂了。

  王莹盯着娜姐看,娜姐扭过身子,满脸是伤感。

  王莹跺跺脚,转身就走,带着一股子冷风。

  我欲追,娜姐喊住了我:“涛,让她去吧!”

  我看着王莹捂着脸走到医院的大门,心里不忍,快步追上去。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何况是七八年的夫妻。

  我是看着王莹长大的。她活泼可爱,性格倔强,爱慕虚荣,有点自私,身上有她父亲王得意的影子。尽管我小时候的心思都放在娜姐身上,尽管我把仇恨与欲望都发泄到了娜姐身上,但是,我对王莹一直是十分呵护,十分照顾的,从没有想到要报复她。

  特别是她跟我结婚生了儿子以后,不管是夫妻生活,还是照顾家庭,我们都比较默契,比较和谐。当然,除了给我戴绿帽子这事,我们从没有吵过架,小日子过得也算甜蜜。

  我快步走上拉住王莹,王莹看我的眼神十分陌生,就像不认识我一样。

  “小莹,你要冷静,凯凯还在病房呢!”

  “对不起,哥,我无法冷静,这太突然了!”

  “有事回家再说,先管凯凯!不管是谁的孩子,我们应该对生命负责,我们也有儿子!”

  听到我的话,王莹脸色突变,低下头,扯过围巾,遮住了脸。

  我想拉王莹回来,跟娜姐解释,让亲姐妹和好。

  当然,我最想知道,凯凯到底是谁的孩子。

  王莹想了想,说:“哥,还是你来管她和凯凯吧,她的心里一直只有你!”

  说完,她拦住一辆出租车,跟我挥挥手,走了。

  我回来时,娜姐已恢复了常态。

  我说:“去宾馆吧,凯凯特护24小时,你休息一会。”

  娜姐点头,跟我后面,自言自语道:“让她去吧,她就是这个性格,她想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住,死倔死倔的,想想这么多年,也委屈你了,其实,很多事,是我对不起她……”

  停住脚步,想听娜姐继续说,娜姐看看四周没人,挽住我胳膊,低下头,又突然放开。

  我再问,娜姐摇头,苦笑:“有些事,也许烂在心里最好,你别问了!”

  回到宾馆,我感觉特累,躺在靠窗的床上抽烟,懒懒地不想起来。

  娜姐进了房间,表情犹豫看着我,我指着旁边的床,关切地说:“姐,你都累晕好几次了,赶紧睡会吧!”

  娜姐听我说完,站在床前,安静地看我,拘谨地微笑,看了好久、好久,神态恢复了自然。我不敢与她对视,就像当初我们山洞疯狂时,不敢看她的眼睛一样,我不敢面对娜姐。

  是呀,我想报复,我想泄愤,但是作为一名男人,用那种报复方式,是最不道德的。十几年来,我一直十分鄙视自己,是我深深伤害了娜姐,才让她远走边防。

  娜姐进了洗手间,我累极了,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娜姐侧躺在我怀里,裸着,我浑身燥热,却不敢动,怕影响她。这几天,她一直没有睡好,明天还要照顾凯凯,必须让她休息好。

  “涛,你醒了?还早呢,再睡会吧。”

  娜姐说着话,趴在我胸口上,我吃惊地睁大眼睛,身子更不敢动。她眼角耷拉着,脸上的皱纹堆到一起,脖子上的青筋一条一条的很清晰。曾经高耸可傲的乳房变成了一瘫泥,压在我胸上毫无感觉。

  她身子往下挪一点,脸贴住我的胸,麻杆似的腿盘住我,肚子裹住我的命门,轻声求我:“涛,抱我,抱我……”

  我伸出胳膊抱住她,双手按在她的后背上,她瘦骨嶙峋,居然没有一点肉。

  她继续说:“抱我,抱得紧紧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越来越飘,直至消失。她的身体先是 颤栗,后是抖动,再是大汗淋漓,最后安静下来。

  她睡了,睡得很香,轻微的呼噜声,是发自内心的宁静。

  半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稍微一动,她就会醒来,然后说:“不,我要抱……”

  娜姐的身子很轻,但骨头很硬,硌得我腿疼。

  我想着曾经美丽性感温顺的娜姐,想到我们曾经的过去,感叹着人生的悲欢离合,慢慢进入了梦乡。

  早上醒来时,娜姐已穿好衣服,准备好了早饭。

  我冲个澡,穿好衣服,跟她默默吃早饭,谈凯凯的病情,想起了昱莱莱,不禁问道:“姐,你跟昱莱莱认识吗?这次,是她救了凯凯的命!”

  娜姐点点头,平静地说:“她是我最好的妹子,跟我一样命苦。她将要结婚的时候,她的男人跟俺那个死鬼一起埋进了雪山,这两年,她一直照顾我与凯凯。这次,我为给凯凯治病来找你,事先没有告诉她。”

  “你爱人叫王寒?”我急切地问道。

  “对!她的男人叫高峰,很帅很棒的小伙子,是哨所长,真是害苦了妹子……”

  “你们以前就熟悉,你了解她?”我有点语无伦次,真是无巧不成书。

  “嗯?”娜姐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问我,“你们认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脸红,心咚咚跳。

  娜姐笑笑,没有追问我,又说:“凯凯找不到血,我着急,想到部队,才给首长打电话,部队首长说帮我找军分区,没有想到找到了莱莱,还没来得及感谢她,她就急匆匆地走了,你就替我谢谢她吧。”

  出门时,我又想到了儿子的问题,一把揽住她,扳住她的双肩。

  娜姐说:“你把我抱起来,我就告诉你!”

  我抱起她,举过肩,轻轻放下。她依偎在我怀里,抱着我的腰,久久不动。

  最后,她说:“涛,孩子不是你的,你放心吧!”

  “你这么肯定?”我还是忧心如焚,怕娜姐骗我。

  “肯定!我当然肯定!”

  “那王莹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骗她的!”说到这儿,娜姐笑了,我的疑心更重。

  “我订婚那天,孩子他爸喝多了酒,拉我出去,还是那个山洞,把我睡了,我用了鸡血。这一切,都没有告诉小莹。你结婚时,我跟孩子他爸在省城,没有告诉你。我带着他爸的精子做了鉴定,孩子不是你的,放心吧!”

  我望着眼前这个瘦小却有心计的女人,心烦意乱,泪眼朦胧。

  这世界,这情感,咋就这么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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