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并没有见到王娜,王莹卧在沙发上,用愧疚的目光看我。

  我似是什么事没有发生,对着王莹笑了笑,问:“孩子呢?”

  “跟姐去了商场,一会就回来。”王莹给我泡茶,我摆摆手,穿着衣服,躺到了床上。也许是极其疲惫,或是精神萎靡,我的身体似散了架的机器,浑身没有一点劲,眼睛睁不开,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把一切都置之度外。

  第二天夜里,我从迷茫中醒来,浑身是汗。王莹给我擦,让我喝下三杯凉白开。我躺下,脑子里一会是昱莱莱忧怨的表情,一会是吴德总经理得意的表情,禁不住长叹一口气,再无睡意。黑暗中,王莹从背后紧紧抱着我,脸贴近我,一声不吭,辗转反侧,她显然也睡不踏实。我翻个身,躲开王莹,闭上眼睛数羊,数到3200头的时候,又进入梦乡。

  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王莹摸我的额头,我心血来潮,恢复了精神,粗暴地翻过王莹,掐她,抓她,王莹泪水涟涟,很主动地迎合,热情回应,在我们释放高潮时,王莹抱紧我,轻声说:“哥,我们离婚吧!”

  离婚?王莹的话像是炸弹,扔给我,让我差一点气得背过气去。是你先给我戴绿帽子,我心里不平衡,我想报复,才与昱莱莱有了出轨的行为。你瞒天过海,风流成性,恶人先行,还有理了不成?太可怕了!但是,想到儿子无法抹去的可怜表情,我还是心疼,左右矛盾,脑子一片空白。

  家是什么?家,不只是男人女人的合成体,还是责任的合成体、义务的合成体。不仅要管老人,管孩子,管亲戚,还是维持各方面社会关系的一个整体。这个家,经过七八年的磨合,已成为错综复杂的共同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个家,成立时容易,解散时太难了,会伤情、伤神、伤心的!

  我慢慢推开王莹,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说:“小莹,你要想清楚,这是你最后的决定?还是心血来潮?你就不想解释?这个家,真不要了吗?”

  王莹用被子蒙住脸,低声抽泣,让我无法发作。

  这时,客厅传出有人走动的声音,我起床穿衣去洗漱。

  “小涛,你好吗?”餐桌前,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短发,说话的声音颤颤的,有点激动,“我是娜姐,你……”

  “娜姐?你怎么变成这样?”我不由自主地奔过去,拥住娜姐的肩,仔细打量她,一时心就咚咚跳起来。她身体本能地一缩,滑开,小声胆怯地说:“别,别……小莹在呢……”

  “噢……”娜姐的话提醒了我,我忙放开娜姐,坐到沙发上,王莹出了卧室,眼睛红红的,娜姐搓搓手,歉意地笑:“小莹,早饭做好了,叫孩子吃饭吧。”

  我问娜姐:“姐夫好吗?”

  娜姐没有回话,去了卧室。

  王莹说道:“哥,别问姐了,姐夫去世都三年了,一直瞒着你,她这次回来,主要是给孩子看病,王凯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今年都11岁了,再不做手术,就来不及了。”

  我吃惊地站起来,听着这连串的消息,有点晕,断然喊道:“停!”

  娜姐牵着儿子王凯的手,走出卧室,儿子害怕地躲在她身后,半天才露出头,怯怯地喊:“蒲叔叔,好。”我抱起王凯端祥,这孩子明显发育不良,瘦瘦的身子托着个大脑袋,苍白的脸上带着血丝,头发长而稀疏,可能几个月都没有理过发。

  “姐,我今天不上班,陪你去市医院。浦哥,你快吃饭,上班吧,郑总找你好几天了,说是有重要的事。你先送儿子上学,今天周一,市里车多。”

  王莹的语气很平和,像是自言自语,少了平时的尖声尖气,也没跟我再提离婚的事,让我心生纳闷,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卖的是哪门子药。

  刚起床就一脑子门官司,让紧张的早晨更加紧张,我有点不适应。跑五十公里,送儿子到学校,再赶回单位,已过上班时间。刚进办公楼,郑美艳把我堵在门口,媚中带笑:“蒲经理,失踪好几天,玩什么猫腻去了?看脸色,很虚,桃色的吧!”

  我心里一冷,脸也冷,心想,碰到郑美艳这瘟神,准没有好事。

  郑美艳,是我们旅游公司两年前从全市招聘引进的副经理,享受政府补贴的特殊人才,旅游专业的日本留学生,舅舅是县商业银行的高斌,昱莱莱的顶头上司。

  郑美艳的长相跟她的名字一样,五官长得都比较美,但不太搭配,咋看也不顺眼;典型的大屁股细腰,很艳,很性感,男人都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

  她出生在省城,父亲大学教授,母亲在省里工作。她初中毕业后,到日本留学,从日本的大学毕业后,回国,安排到省旅游公司工作,成为金百合集团董事长赖天荣的第二任合法妻子。那时,赖天荣任省某领导的秘书。

  两年前,赖天荣担任省直管的国有企业金百合集团的董事长,郑美艳已有一个2岁的男孩,她把孩子托管在省城,跟随赖天荣来到县城,成为县里引进的特聘专家,安排在旅游公司担任副经理,主管旅游项目开发和旅游管理。

  郑美艳是旅游公司公认的瘟神,不但公司的人怕她,下属部门的人们也惧她。她走路风风火火,说话火火辣辣,训人一点不留情面,就连吴德总经理也憷她三分。

  她霸道、自私,蛮不讲理,交际广泛,敢说敢做。

  只要她不同意的事,谁也别想办成。只要她不喜欢的事,谁也别想喜欢。

  她不喜欢吴德,这一点倒是很对我的心思。因为,我是旅游公司最年轻的后备干部,比她资历还老一年。假如吴德离任,我就是第一人选。但是,假如她想替我,也没有不可能,毕竟郑美艳从省里到县里,名气比我大得多。

  郑美艳拉我进了办公室,在我后背上拍了一巴掌,兴奋地说:“哥们,你知道吗?吴德被纪委调查了,有人揭发他嫖娼,还有贪污,我们都有希望了!”

  “希望?”我心里吃惊,脸上却微笑,大大咧咧地说,“郑经理,以后,您是总经理,我何时跟您争过?只要您吩咐的事,我坚决完成任务!”

  “去!少贫嘴!”郑美艳漂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胸里的小兔子都清晰可见。我脸一红,侧身,她一拳打在我小腹上,把毫不防备的我打得眼冒金星。

  真巧,真巧,我本来身体虚弱又酸疼,又正侧身,郑美艳小勾拳打的部位往下错了几公分,正击中我的命根子上方,我疼得弯下腰,出了虚汗,半天才缓过劲来,怒吼道:“郑,郑奶奶,你想要我的命呀!多亏老子生了儿子,不然,你非得嫁给我,替……”

  郑美艳笑得合不拢嘴,笑得弯下了腰,就像下了蛋的老母鸡一样桀桀怪笑:“哎哟不得了了,哎哟哟,好疼哦,哎哟哟,这可咋办,以后,真的没法出去找小三了哟……”

  郑美艳走后,我泡一杯浓咖啡一饮而尽,想理清这些日子来的一些事,特别想给昱莱蒌一个交待。不知为何,送儿子到学校,听到儿子喊爸爸,看到儿子天真无邪的笑,我突然特想珍惜现在这种平静安逸的生活。

  大人的事,不能影响孩子。上一辈拼死拼活,付出的是无私的爱,一生都想给我们创造一个好的生存环境。现在,我们有了孩子,那么,我们这一辈子,不也是该为孩子活,为老人活着吗?

  这世间的事,不管如何变幻,不管多么尔虞我诈,不管是风流事罪恶事,都是年轻时欲求的贪婪,也是社会发展衍生的花絮。人性的好恶,决定了每个故事的激烈程度,我们是故事的演员,我们又都是观众,我们身处其中,我们应自我享受与调整,来演绎故事,使每个故事都精彩,但是,这一切,都应该与孩子无关。

  打碎了一个家庭,便无法修补,受伤害的不仅仅是夫妻二人,还有彼此共同的亲友和孩子。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应该马上实施,不给自己退缩的机会。

  给昱莱莱打电话,号码已不存在。上网找她Q,已把我加入了黑名单。

  趴在桌子上,盯着王莹与儿子的相片看,脑子里浮现儿子出生的情景。

  一名中年女主治大夫敲打桌子催促我:“赶紧决定,你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不!我都要!”

  “你没有选择,只能保一个!”

  “不!我都要!”

  面对手术单上的签字条款,我坚决不同意,她娘俩都是我的心上肉。

  面对我誓死与共、双眼圆瞪的表情,穿白大褂的医生终于笑了,她说:“好吧,你是特一例!我会尽量!”

  “不!大夫,是一定,一定要保证娘俩的平安!”

  我跟着大夫来到手术室门口,对着里面大喊,被护士轰走。

  我蹲在手术室门口,听到儿子大哭,王莹平安的消息,眼泪哗哗地流,举着刚抱出手术室的儿子高呼大夫万岁。

  儿子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是社会进步的延续,是我们热爱生活的平衡点,是我们寂寞生活的支撑,是我们老年孤独的依靠与依赖,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快乐、不幸福呢?要想对得起自己,就要先对得起儿子,给他保护与爱惜,把他培养长大。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会背着十字架,上帝会安排人去经受一些委屈,忍耐一些寂寞,纵容一些诱惑,满足一些欲求。但是,任何事都有一个界限,任何事都要有一个结果。任性而行,肆意而为的后果,是我们难以想象,也难以承受的。

  孩子的家教很重要,父母的身教重于言教,我应该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不给孩子留下阴影。不离不弃、锲而不舍的韧劲,是成功的必要条件,我必须努力,为孩子也要努力。

  我正苦思冥想,王莹给我打来电话,急冲冲地说:“哥,你快来吧,市医院的胸科主任说,王凯的病是高原型心脏病,手术很复杂,需要到省城医院,我们拿不定主意。”

  见到王莹,我让她陪娜姐去省城的医院,她摇头拒绝,还说,只要有你在,就够了,我单位还有事,要回单位上班。我没有强求,带着王娜母子来到省城中心医院,托一个朋友的关系,办理了住院手续,天就黑了。

  晚上,我带着娜姐娘俩到饭店吃饭,娜姐低着头只顾吃饭,偶尔管管孩子。我抽烟时,发现她偷着看我,眼神很专注,带着疼爱,还有感激。

  我想问她的生活,也许是碍于孩子的面,也许是不想说,她只言片语,掩掩饰饰:“部队的人都很好,他爹牺牲后,我跟儿子都有抚恤费,住在部队给的房子里,生活条件不错,现在是衣食无忧。而且吧,部队安排我在军工厂上班,小凯的爷爷奶奶年龄大了,但身体不错,还能做饭、洗衣,帮我做家务照顾我们,一切都挺好的,真的!你放心吧!”

  我专注地看着娜姐,娜姐说话时,脸上的幸福感一直没有褪去,她躲闪着我的目光,小声说:“小涛,别担心姐,你能陪我娘俩看病,我就很感激了,很感谢了,等小凯病治好了,我们就回去,他还要上学,俩老人在家,我也不放心,给你添麻烦了……”

  娜姐陪儿子睡在病房,我来到宾馆住下,心里有点堵得慌。娜姐儿子王凯的病情比较严重,手术中可能出现生命危险。但是,如果不做手术,也活不了几年。不知为何,我隐约地感觉娜姐的心里有难言之隐,可我又无从了解。

  睡不着,半夜时分,到病房里看娜姐,娜姐抱着儿子睡得正香。

  我蹑手蹑脚走进病房,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看着娜姐已显苍老的容颜,我不由得隐隐心疼,轻轻握住了她露出被子外的手,娜姐似有知觉,手一抖,又顺从地让我握住。

  她的手又细又小又粗糙,硬硬的,没有丝毫温度。握着她的手,我眼睛湿润了。真不敢相信,仅仅十年左右的光阴,生活会把丰满性感的娜姐折磨得这般苍老,这般瘦弱,这般憔悴。

  娜姐醒了。

  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贴近了她的腮,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的泪水淹没了我的手心。

  王凯的手术订在周二,王莹凑齐押金,也来到省城。

  开始时,手术还算顺利,可坐在手术室外的娜姐,身体一直在颤抖,随时都可能晕倒。我与王莹一左一右握住她的手,劝慰她,给她力量与温暖。

  可手术将要结束时,遭遇大出血,血库仅有的AB型RH阴性血告急,号召全院医护人士义务献血,可此血型属于稀有血型,医院里仅有一人,根本不能满足需要。不到一个小时,王凯昏迷,生命垂危,娜姐晕倒在地。

  王莹抱着娜姐,掐她的人中穴,哭着喊:“哥,哥,你快去献血,救小凯呀!”

  “我?!”我突然想到,我是AB型血,忙着急地问:“我是稀有血型?我合格吗?”

  王莹哭着说:“哥,你是小凯的父亲,你肯定合格呀!”

  听到这话,我脑袋“轰”的一声,顿觉天旋地转,差一点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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