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一安道:“我父母俱是八部会八大尊者之一,我二叔是我爹的同胞弟弟,也是八部会的迦楼罗尊者。他们的事我也不太明白,只知道我二叔身上有我们八部会的高深武功《六通要旨》,这武功自古以来传男不传女,且只传童子之身……”

  骆雅诗一听“童子之身”四字,登时面红耳赤,道:“啊哟,羞死了!”

  南一安却大是不解,不知这有何羞耻?又徐徐道:“料是那些坏人,想学这门武功,是以要追杀我们,好将这武功夺了去。”

  说罢却见骆雅诗此刻神情全无方才的兴致,想是对这等事情没甚兴趣罢,复又说道:“那你呢?你爹妈呢?”

  骆雅诗道:“我没爹妈,从小便在三圣庄长大。”

  南一安闻言心中甚是怜惜,骆雅诗神情却未见失落之色,便又问道:“你难过么?你想他们么?”

  骆雅诗道:“倒也没什么感觉,连面都没见过又如何去想?何况庄里许多人都是孤儿,你可知道陈宵生为何叫这名儿?”

  南一安道:“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骆雅诗道:“陈师兄也是孤儿,夫子当年在太湖游玩,见湖边有一个弃婴,当时正是元宵节,夫子便将他带了回来,起名宵生。”

  南一安这才知道三圣庄里原来也有许多无父无母之人,念及自己此刻虽无父母在身边,但也被疼爱了十四年,却又比他们要幸运许多了。二人说着说着,不觉已是夕阳西下,彼时清风拂面,柳叶摇摆,阵阵花香扑面袭来,霞光照在面颊之上,红彤彤的,也不知是夕阳的颜色,还是二人脸上甜蜜的醉容。

  南一安忽然想到适才骆雅诗与众人闹僵,眼下若不设法解决,明日寿宴的表演却又如何是好?便道:“雅诗,我瞧咱们还是去跟沈师姐她们说说罢,你们消除误会,明日才好登台。”

  骆雅诗默不作声,显是认可了。于是二人下得断崖斋,行至凉亭处,见沈汀六人正欲离去,南一安道:“沈师姐,各位姐姐,刚才大家伙儿都说了些气话,同门一场,便过去了罢,明日夫子寿宴要紧。”

  沈汀见是南一安和骆雅诗,心中甚感奇怪,心想:“他二人几时走得这般亲近了?”只听沈汀道:“南师弟,你为何在此?”

  南一安将方才之事从头到尾一一说了一遍,只是他二人去了断崖斋后,彼此心生好感,互诉衷肠之类却是只字未提。

  沈汀道:“既是如此,咱们姐妹一场,只要骆师妹同意明日只唱词,按照原先的安排,咱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南一安见沈汀爽快答应,心中大喜,道:“好极,好极。”

  骆雅诗又是默默点了点头,却不说话。于是七人便排练起来。南一安只觉这几日心不在焉,未免荒废了棋艺,便径直往纹枰轩去了。

  第二日清晨,三圣庄门人皆是鸡鸣而起,四处张罗。山庄处处张红结彩,花团锦簇,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音,响彻山间,嬉笑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但见陆象杉喜笑颜开,胸戴大红花,肩披丝绸花红,身着赤色长袍,端坐在无名厅中。身后左右分挂一副对联,上联曰:“香象渡河截流过”,下联曰:“银杉长碧任雪吹”。上下联中分嵌陆象杉名字中的“象”字和“杉”字,背后厅墙顶部高悬横批“万寿无疆”四个大字,乃是道济所提,下方又有一副斗大的“寿”字图案。

  时至晌午时分,无名厅里里外外俱坐满了三圣庄门人,彼时下山接引的弟子业已归来,又带回了几名新入门的弟子,庄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陆象杉朝南坐在无名厅北面上首,道济在一旁充当寿礼司仪,待门人弟子穿堂、行寿礼、用寿宴等一切规毕后,骆雅诗、沈汀等七人便自侧首徐徐走上大厅中央。

  但见七人皆似弱柳扶风,楚楚动人,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身姿曼妙,宛如天仙。其中有三名女弟子坐在一旁,各别奏磐、吹箫、弹筝,曲声悦耳缓缓传来,沈汀等另外三名女弟子闻乐便即翩跹起舞,舞姿形舒意广,婀娜曼妙。

  骆雅诗则立于右首,柔声唱着姜夔那《霓裳中序第一》,歌声婉转悠扬,好似黄莺出谷,沉鱼出听。

  七人各展技艺,直看得厅中众人飘然如醉。恰如白居易诗云:“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

  陆象衫见七人缓歌缦舞,兀自轻捋银须,满脸笑意,心想自己晚年无后,却有一干门人弟子代尽孝道,不禁欢喜非常。



  便在此时,忽见沈汀舞姿戛然而止,呆呆伫立,一旁六人尽皆错愕,登时声歇舞止,一时间厅内针落可闻。又见沈汀募地发出哈哈呜呜之声,那声音似啼似笑,时高时低,时断时续,直听得众人毛骨悚然,接着面部肌肉霎时扭曲,形状甚是可怖,众弟子不禁哗然大噪,更有年纪小一些的人吓得掩面而泣。

  陈宵生在一旁见状立时冲过去将沈汀揽在怀中,双手已是颤抖不已,喊道:“汀妹,汀妹!你怎么啦!”

  陆象杉一瞧,立觉反常,一时也不知是何缘故。只见道济跨步上前,分从头、胸、足自上而下点了沈汀“风池”、“膻中”、“足三里”三处穴位,这三处乃是人身上控制情绪的要穴,又称“撒气穴”。三穴一经拍完,沈汀立时便昏了过去。

  陆象杉和道济赶忙让陈宵生将沈汀抱回房间,众弟子适才目睹一切,俱是不明发生何事,便自交头接耳,显得甚是担忧,只是这好端端一场寿宴,经这么一折腾,也只得无奈收场。

  众人一齐跟到了沈汀居处,房内房外摩肩接踵,俱是询问沈汀情况。

  道济坐在床沿边,搭了搭沈汀脉搏,长吁一口气,道:“还好,还好。”

  陆象杉一脸愁容,焦急地问道:“济公,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济道:“汀儿这是中了毒,不过现下不碍事了。”

  众人大吃一惊,陆象杉又问道:“这好端端的怎会中毒了?”

  道济道:“此毒名唤‘失心草’,无色无嗅,服食后一炷香时辰便即发作,一个时辰后自然消退,中毒者只是情绪不受控制,时而哭时而笑,倒也无甚性命之忧。只是汀儿为何会中此毒,现下却也不得而知。”

  陆象杉及众人听道济说罢,都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对沈汀中毒原由百思不得其解。众人正窃窃私语,沈汀忽然醒转,卧在床上瞧瞧周围众人,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口中连连称歉,道是坏了陆象杉大喜日子。

  待哭了一阵,猛然间似是忆起了什么要紧事,神情甚是愤恨,登时怒目圆睁,站起身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又径直冲了出去,待得出了房门,见骆雅诗站在门外,大喝一声道:“你……好你个骆雅诗,你下毒害我当众出丑不说,却坏了夫子大寿的好日子,我……我跟你没完!”

  说罢又兀自哭了起来,直看得众人一片哗然,更是不明所以。

  陈宵生听罢大惊,问道:“汀妹,真是骆师妹么?可她为何……”

  骆雅诗见状一脸茫然,看看陈宵生复又看向沈汀,道:“沈师姐,你这话是何用意?你方才中毒我也甚是担忧,为何却说是我下毒害你?”

  只见这时一名女弟子也站了出来,正是那日凉亭七人对峙时与沈汀一齐为难骆雅诗的李杏儿。她手指骆雅诗,目光却看向一旁众人,怒道:“是了,定是这小妖精捣的鬼,昨日她与沈师姐发生口角,心生怨恨,便要伺机报复,却不想你真是良心喂了狗吃,夫子待咱们恩重如山,你不替他老人家开心也就罢了,今日夫子八十大寿,你却为了一己之私,全然不顾他老人家颜面,当真可恨!”

  众人一听惊愕不已,纷纷对骆雅诗指指点点,睥睨而视,神情鄙夷至极。

  陈宵生忿忿地道:“骆雅诗,咱们平日相处不错,没料到你竟是这等卑鄙!”说罢又看向陆象杉和道济,道:“夫子,济公,请为汀妹主持公道!”

  骆雅诗见状登时不知所措,眼泪连珠倾泻而出,道:“我……我没有!你们……你们为什么污蔑我?”

  只听道济问道:“雅诗,你说实话,当真是你做的?”

  骆雅诗听道济一问,哭得更是厉害,啜泣了半晌才道:“师傅,我没有。你平日教我医术,教我识辨草药,我深知是为救死扶伤,怎会用此害人?师傅,你不信我么?”

  说罢怔怔望着道济。道济将骆雅诗从小抚养长大,自幼传其医术,知她本性善良。性子虽甚为激烈,但要说她行此恶事,自己却也断然不愿相信。可沈汀的确中毒,适才沈李二人所言也不似杜撰,一时间心下迟疑不绝,不知说什么才好。

  骆雅诗见道济神情犹豫,半信半疑,一时心灰意冷,掩面仓皇离去。

  陆象杉道:“我三圣庄门下竟有这等逆徒,老夫真是枉为人师!”便吩咐左右门人道:“去,把这逆徒给我带回来!”

  南一安从事发至此一言不发,见沈李二人对骆雅诗的指责之后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回忆昨日凉亭争执,骆雅诗确也与沈汀发生口角,若要说是她报复沈汀,下毒令她当众出丑,也是难以争辩,况她又懂得医术,下毒更是轻而易举,证据处处指向她,自己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为她开脱。

  可说也奇怪,即便证据确凿,他却打心底里相信骆雅诗。不禁喃喃自语:“南一安啊南一安,你真是鬼迷了心窍,莫非她真是狐狸精变的不成?”正自踌躇,突听得陆象杉差人要带回骆雅诗,登时急出一身冷汗,他知陆象杉脾气刚烈,说一是一,不知要用什么办法惩罚她,当下也不管谁是谁非,径直紧随方才骆雅诗离开的方向追了去。

  也不知鬼使还是神差,南一安一路追来竟到了断崖斋,见骆雅诗又是坐在悬崖边上哇哇大哭。这次可比上次还让他担心,当真是以为骆雅诗要自寻短见了,立时便冲了过去,道:“雅诗!你快别坐在那!”

  骆雅诗一边哭一边道:“哼!你刚才为何不替我说话?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开!”

  南一安被骆雅诗这一问,心中顿觉惭愧,低声道:“我……我方才不知道……但我相信你,一定不是你做的。”

  骆雅诗仍是不依不饶,又道:“别人不信也就罢了,连你也怀疑我,我便不活了,好让那些贱人得意去吧!”

  说罢便要往悬崖下跳。南一安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冲过去将骆雅诗拉住,便在这时追赶骆雅诗的门人弟子也赶来了断崖斋,见二人这般情状,惊得手足无措。

  此时人群中忽然窜出一名少女,大叫道:“雅诗姐姐不要!”话音未落便也跟着冲了过去,要将二人拽回来。谁知骆雅诗本是说的气话,并未真想一死了之,但被追赶的众人一惊,脚底一打滑,竟真的失足摔落下崖。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