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山凉亭初见骆雅诗后,倏忽已有数日。南一安这几日也都去了纹枰轩中翻阅棋谱,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沉下心来,脑中所思俱是骆雅诗当日容颜,投足举止,一颦一笑无不令自己思绪万千,飘然云外,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静心钻研棋艺?想是少年情窦初开,也属情理之中,不过南一安自小在父母身边,几未与同龄女伴相处过,这时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只觉心中时而甜蜜,时而惆怅。

  转眼间又过了一月,已是七月初二,明日便是陆象杉八十岁生辰,但见庄内喜气洋洋,众弟子门人、仆役、伙夫俱是忙里忙外地张罗,处处张灯结彩,人人喜笑颜开。

  南一安料想今日骆雅诗七人必定会去后山凉亭作最后一次的排练,一时心中激动,却又莫名张皇,于是放下手中《呕血谱》,径直来往后山。

  尚未走近凉亭,但听得前面似有争吵声,南一安听得清楚,争吵之人中必有骆雅诗,心下大是困惑,临近这大喜日子,庄内人人好似过年一般,不知她们几人又为何事大动肝火?

  于是便矮身隐于凉亭之后六七丈处的一块大石后,待要听得明白。但听一女朗声道:“骆雅诗,先前咱们说好了,你只管唱词,我来领舞,如今你既唱且跳,出尽风头,也不问姐妹们愿是不愿?”说罢后排四女便将鄙夷的目光刷刷射向骆雅诗,唯有一女不知何故,兀自低头默不作声。

  骆雅诗忿忿的道:“沈师姐,咱们既是要为夫子祝寿,献上的这支舞自当尽善尽美,让夫子瞧了喜欢,我既唱且跳,也是竭力哄得他老人家开心,却被你说是出风头,未免也太小肚鸡肠了吧!”

  那沈姓女子又道:“哟,瞧你这气急败坏的模样,谁不知道你骆雅诗是三圣庄所有男弟子的梦中情人,你莫非鬼迷了心窍,还想勾引夫子他老人家不成!”

  骆雅诗闻言霎时气得粉拳紧攥,浑身发抖,呼吸急促,道:“沈汀,你好不知廉耻,竟说出这等话!”

  沈汀适才一说完便觉失言,此刻却碍着面子,说什么也不能落了下风,又道:“便不是如此,那你也是为了勾引其他师兄弟,你是不是又看上我家陈宵生,要在众人面前卖弄风骚,迷惑别人?”

  南一安听到此处,早已怒不可遏,恨不得立马过去狠狠扇那沈汀几记耳光。但一听她刚才所言,已知她与陈宵生是一对儿,那陈宵生便是当日为南一安送饭,又被南一安暴打一顿之人。南一安那日之后冷静下来,心中对陈宵生也甚是愧疚,可一直也未再碰过面,不想此刻与自己日日思念的姑娘骆雅诗相争吵的沈汀,正是陈宵生的青梅竹马,自己若是又去与沈汀为难,心中必定过意不去。当下犹豫不决,煎熬万分,最终还是将怒气暂且遏制了下去。

  这时又听沈汀右首边一名女子道:“骆雅诗,你可真不检点,是个男人你便不放过,上月来凉亭那姓南的小子,你瞧他生得俊俏,也不知当时自己那千娇百媚,眉目传情的样儿,真是让人看罢作呕。如今却又要来迷惑其他同门师兄弟,果然是个狐狸精!”

  骆雅诗听罢眼泪已是夺眶而出,呜咽道:“沈汀,李杏儿,我视你二人为姐妹,却不想你们这样侮我!”说罢双手捂着脸颊便往断崖斋跑去。

  南一安听闻那女子一番话,心中既是为骆雅诗抱不平,却又莫名欣喜,虽不知此话是真是假,可大凡世人,总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此乃人之常情,南一安这时又何尝不是。


  他见骆雅诗悲泣跑走,便即悄悄紧随其后。但见骆雅诗一路上得断崖斋,独自坐在悬崖边放声大哭。南一安生怕她寻短见,健步向前,待离骆雅诗一丈远处,又即止步不行,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方才得体。

  二人便这般一前一后,一哭一站,又是过了一个时辰。这时骆雅诗想是哭得筋疲力竭了,猛然发觉背后似有动静,便即回头,一瞧是南一安,又将头转了回去,低声道:“是你,你来做什么?”

  南一安被这一问,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脸颊胀得通红,一颗心直要跳了出来,兀自结结巴巴地道:“骆姑娘,你……你没事吧?”

  骆雅诗道:“刚才的事你全都看到了?”

  南一安听罢更是张皇,道:“不不,我没……呃……看到了……”随即又道:“骆姑娘,你心地善良,望你别再伤心,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了。”

  骆雅诗朝南一安瞥了一眼,嘟囔着嘴,更添几分娇媚,说道:“你怎知我心地善良?我就是个狐狸精,你方才没听她们说么?”

  南一安急忙摆手,道:“不,不是的,我自然是知道的,她们那是嫉妒你。”

  骆雅诗又道:“那你且说说,她们嫉妒我什么?”

  南一安道:“这个……自然是……自然是嫉妒你人长得好看,歌儿唱得好听,舞又跳得美,世上的男人见了你,都是欢喜得不得了。”

  骆雅诗一听脸又是一红,假嗔道:“哼,你小小年纪就会花言巧语,以后还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

  南一安原只想安慰她,所说也俱是内心真情实感,却不料被骆雅诗训斥一番,心想好没来由,不禁失落无已,便即低头不再出声。

  骆雅诗见状又道:“喂,你怎地不说话了?连你也厌恶我了,是不是?”

  南一安赶忙道:“不是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骆雅诗噗嗤一笑,立时转怒为喜,见眼前这少年眉清目秀,又是一副呆呆的模样,不禁心里也生出了几分喜欢。只听骆雅诗道:“你过来,陪我坐坐罢。”

  南一安大喜,跨步上前坐在了骆雅诗身旁,二人双腿均是在千丈高崖边荡来荡去,骆雅诗却全无惧怕,显得甚是悠然自得。南一安见云层便在脚边,不由得战战兢兢,但又心想:“她一个女孩子都不怕,我一个男子汉倘若怕了,未免让她瞧我不起。”他虽强自镇定,但双眼却也丝毫不敢向崖下瞧去。

  骆雅诗道:“对了,你是端阳那天来的罢,你从哪里来?”

  南一安本想实话对她说了,可转念又想,自己一路走来,江湖中人对八部会,对阿修罗、乾达婆和迦楼罗深恶痛绝,三圣庄的人也道自己爹妈是大魔头,自己是小魔头,从前在父母身边倒未曾觉得。而这一路上历尽艰辛,刚来三圣庄时又受人欺凌,顿时对自己的身份既自卑又无奈,眼前这名女子俨然已在自己心中占据重要位置,若她知道自己身份,从此不予理睬,岂不追悔莫及?于是便道:“我从西域来。”

  虽是如此,但南一安实不愿欺瞒于她,八部会本就坐落在西域,因此他只说来自西域,对八部会便全然不提。

  骆雅诗道:“啊,是了,听说八部会的确在西域,那里好玩么?你爹妈为什么走了?”

  南一安心头一凛,听骆雅诗竟早已知晓自己来自八部会,还知道自己爹妈的事,起初很是疑惑,不过又想那日自己脚踢陈宵生,在场人数虽不及三圣庄门人总数的五分之一,但事情却也闹得上下皆知,骆雅诗知道此事也就不足为怪了。初次在凉亭相见之时,陈宵生的青梅竹马沈汀也在此,自己当时自报姓名,沈汀却也无甚异样,想来是陈宵生心地善良,就连在沈汀面前也未提及自己名字,是以心中对陈宵生既感激,又更觉内疚。

  骆雅诗见南一安怔怔出神,便用手肘轻轻击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喂,我问你话呢。”

  南一安便如元神归体相似,忙道:“那里可美了,晚上天空满是星星,足有苹果那么大,月亮足有桌子那么大!”

  骆雅诗听着,一双大眼睛如西域的天池般清澈明亮,显出无限向往,柔声道:“那以后你可得带我去瞧瞧。”

  南一安道:“只要你愿意,我一定带你去。”

  骆雅诗笑道:“那可说定了,咱们击掌为誓,谁要是反悔,谁就孤独终老!”

  南一安道:“正是如此!”

  说罢两人便击了三掌。骆雅诗又道:“那你爹妈呢?他们去了哪里?”

  南一安听罢,又不禁想起了南天柳青青二人。端阳一别,已逾两月,他本年少,前些时日沉迷棋艺,倒也少有想起双亲。此刻听骆雅诗说起,不禁九曲回肠,无限忧愁,道:“我也不大清楚,他们大概去寻我二叔了吧,办完事兴许会回来接我。”

  骆雅诗道:“你二叔又是谁?去寻他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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