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不住王莹的再三劝说,几轮推杯换盏后,来到山洞里吃烧烤。

  这是度假山庄刚开发的新项目。尽管外面天气比较寒冷,但是山洞里,温暖如春。温馨的灯光,流通的空气,是吃自助烧烤的极佳去处。

  山庄的经理叫施艳,三十五岁,是我哥们陆天的情人。我与陆天同学多年,联系密切,我与王莹结婚时,陆天跟施艳就恋爱,恋了七八年,还是没有结婚。施艳喜欢陆天,可陆天不喜欢结婚,施艳只能当他的情人。

  施艳是度假山庄的负责人,听说我与吴总来到度假山庄,热情有加。当然,她不敢不热情,我俩是她的上级,把我俩照顾好,肯定有她的好处。她专门安排我们吃特色烧烤,又送来几箱啤酒,带领十几个工作人员,轮番敬酒。

  大家又说又笑,又歌又舞,疯狂到了极限。昱莱莱一直坐在我身边,还抽上了烟,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神态很淡然。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是用吸烟掩饰内心的不平静。

  吴总频频举杯,我也陪着喝,施艳走后,我感觉酒劲上涌,头有点晕,昱莱莱赶紧扶住我,醉眼朦胧中,我盯着刘博士跟王莹拥抱跳舞,心里就生出了恨。

  是恨,不是醋,我能感觉到。

  这恨不是因为刘博士抱着王莹跳舞,而是缘于血液中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恨!这种恨让我清醒,让我牙根紧咬,让我拳头攥紧,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将这个小日本打倒在地!

  对!就要揍他!刘博士是金百合集团的日方代表,他是赤裸裸的日本人。

  日本人侵略过中国,曾是中国人民的仇敌。1942年,日本鬼子杀了我姥爷,让我一岁的母亲失去了挚爱的亲人,让年轻的姥姥守了寡。日本鬼子,是我们家的仇敌,日本人当然是我的仇人,这个刘博士是日本人,我真想把他干掉!

  我心里这么一想,就勾起姥姥给我描绘的往事,是一段血淋淋的故事。

  1942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姥爷带着抗联三支队的战士伏击日本鬼子的运输队。战斗打响后,战士们炸了鬼子的运输车,却被日本鬼子的增援部队包围在一座小山上。

  三分之二的战友几乎都牺牲了,姥爷肚子上也中了一枪,肠子流了出来。姥爷把肠子往肚里一塞,用布条捆住,继续指挥战斗。战斗到下午,部队的子弹打光了,战士们与鬼子们拼刺刀,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姥爷也昏死过去。

  姥爷醒来时,穷凶极恶、面目狰狞的日本鬼子正搜索活着的战士,往一个个死去的战士身体上捅刺刀,姥爷用尽全力大喊一声,射出最后一颗子弹,日本鬼子端着血淋淋的刺刀,一步步逼近姥爷,叫嚣着刺向姥爷的胸膛,姥爷的双眼圆瞪,猛地拉响压在身下的一颗手榴弹,与日本鬼子同归于尽。

  姥爷牺牲的时候,是抗联大队的三支队长,相当于现在的营级干部。姥爷牺牲后,没有留下尸骨,战友说,到处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是谁的肉、谁的骨。

  到现在,我们祭拜祖先时,也只能到他牺牲的山村外面的壕沟边上烧烧纸,以慰他的灵魂。后来,姥爷的事迹传遍了抗联,传遍了周边大地,也传到了姥姥的耳朵里。

  小时候,姥姥总给我讲姥爷的故事,反复地讲,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每次给我讲,她满是皱纹的脸上,都带着自豪和满足的笑。

  她说:“你姥爷死得值,死得光荣,死得传奇。他这辈子没有白活,不但杀死了28个日本鬼子,在日本做生意时,还糟蹋过一个日本娘们,给南京那些受难的姐妹报了仇。他活得够本了,是我们家的骄傲,是我们家的英雄,更是我们国家的英雄。”

  其实呢,姥爷杀鬼子、强奸日本娘们的细节,姥姥并不清楚。

  五十年代末,跟姥爷去日本做生意又一起回国抗日的刘洪顺老人,在那次战斗中九死一生,受了伤被战友压在下面,保住了性命,被乡亲们救起,后与抗联失散,逃回了家。文化大革命期间,被人检举通敌,他才说出了与姥爷一起做生意,一起强奸日本女人,一起参加抗联的战斗经历,才算免于批斗。

  姥爷与姥姥定的是娃娃亲。姥爷年轻时,一直在日本做丝绸生意,抗日战争爆发后,才从日本绕道台湾,回到祖国参加抗日战争。姥爷回家就参加了抗联,后经上级批准回家娶了姥姥,结婚两天,姥爷就上了前线。再后来,姥姥生下我母亲,姥爷却去了天国,从此就天各一方,阴阳两隔。

  姥姥与姥爷只有两天夫妻情分,可小脚姥姥终生末再嫁,全身心守望着姥爷的在天之灵,无怨无悔地抚养我母亲长大,才追随姥爷而去。她是中国传统女性的代表,也是战争时代最伟大女性的代表。

  刘洪顺老人说,姥爷强奸的那个女人,是他们做生意租住的房东的女儿,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清纯,对姥爷一直有好感,常与姥爷聊天,有时一聊就是半夜。

  当时,日本举国反华,日本人在华捷报频传,特别是南京大屠杀的消息传到日本,日本举国上下欣喜若狂,驱逐在日本生活的中国人。姥爷与其他中国人的商店普遍被烧、被砸,损失惨重,姥爷与中国伙伴们悲愤填膺,策划偷渡回国,参加国内的抗日。

  回国前的夜晚,大伙一起喝酒,国家仇民族恨,南京姐妹的被污辱之火,在姥爷和伙伴们的心里燃烧。姥爷跟大家说,他要睡日本女人,伙伴们都支持他,给他站岗。他趁着酒兴,把房东的女儿骗来,不由分说就强奸了她,把喜欢他的日本姑娘折磨得奄奄一息。但是,伙伴们很高兴,说姥爷给南京的姐妹报了仇,出了一口恶气。他们连夜逃出,天亮时分,爬上了日本开往台湾的货轮。

  姥爷回到家乡,就参加了抗日联军,三个月后,才回家娶的姥姥。

  父亲被恢复政策的那年,姥姥去世,临死前她一直念叨着姥爷的名字。

  这么多年来,日本鬼子的狰狞面孔、嚣张尖叫、猖狂杀戮的场面,在我脑海里深深扎了根,让我对日本人的仇视一直持续到今天。

  有些日子,网上流传着日本鬼子灭绝人性残害中国妇女的相片。我在愤恨悲伤的同时,心里生出了与姥姥同样的自豪感:想当年,我姥爷杀过鬼子,也干过小日本鬼子家的小娘们,这是何等的伟大与自豪。

  看着刘博士,我眼里冒出杀人怒火,昱莱莱明显感觉到了。她紧紧地抱着我,用尽全力,不让我动,害怕到了极点。

  事不凑巧,刘博士与王莹拥抱着旋转着过来了,我胳膊用力,顺势往昱莱莱的怀里一倒,腿一伸脚一勾,给刘博士下了绊。刘博士猝不及防,抱着王莹倒向烧烤的火堆,昱莱莱吓得惊叫,我却酒醒了,神也清了。

  刘博士很机警,就在倒地的瞬间,单手点地,抱着王莹一个侧翻,倒在地上,没有烧着,也没有摔伤。他尽管瘦弱,却很灵敏,似乎还会点功夫,让我不敢小视。王莹赶紧给刘博士拍身上的土,尖嗓子气愤地问:“谁下的绊?”

  刘博士知道是我下的绊,并没有发作。他扶着王莹的肩,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看我一眼,让我不免暗暗心惊:这小子的城府太深了,以后跟他打交道,一定要小心为上!

  吴总喝多了,不停地吐酒,嘴里唠叨不停,林娟拉他去休息,被他甩开:“滚,滚一边去,这老婆子,多管闲事,我要喝,还要跳,这点酒算什么……”

  他摇晃着身子,拉昱莱莱跳舞,昱莱莱露出怯意,不敢拒绝,刚跳到一起,就差一点摔倒。我一个箭步冲上去,赶紧架住他的胳膊,昱莱莱微笑看我,感激地点头致意。

  王莹与刘博士又坐到一起喝酒,笑逐颜开,说个不停。似乎刚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也全然不理会吴总的醉酒与我的愤怒。

  吴总体态略显臃肿。从外表看,他为人豁达、直爽热情,可我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男人,不管任何时候都必须小心应付。

  吴总爱人让我扶他到宾馆休息。我与昱莱莱几乎是扛着他出了山洞,走下最后一个台阶,吴总一个踉跄,差一点把我拖倒,我尽全力架住他,让昱莱莱去开车门。

  山里的天气并不十分冷,繁星点点装扮着整座山,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吴总不停地说着胡话:“喝,再喝……再喝两杯都……都没有问……题。”

  我说:“吴总,先休息一会,睡醒了,我们再喝!”

  “蒲……副经理,喝得好!你没有……没有我的帮助,根本就不……可能当副经理……你太喜欢表现自己……能力再强……也得我推荐……懂吗?”

  “我懂,吴总!您受累了!”我讨好献媚,心里对吴总十分的感激,没有他,我不可能从三个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更不可能顺顺利利当上副经理。

  “哈哈,……你个臭屁!你毛病多,你老婆才聪明……她懂事……太……太善解人意……没有她……你根本不可能……不可能当上副经理……”

  他的话似惊雷,一下子把我击醒了。我突然一松手,吴总倒在地上,还指着我说:“你老婆……真棒……”

  我被王莹戴了绿帽子!

  大凡男人都有一个毛病,允许州官放火,绝不许百姓点灯。允许自我放纵,绝不许老婆出轨。男人,如果这绿帽子戴上了,就是男人一生的污点,想摘帽都不可能。

  我感觉丢尽了男人的脸,丢尽了我蒲涛的脸,丢尽了我们家族的脸。相当年,我父亲被王莹的父亲批斗,那天夜里,她父亲伸出黑手摸我母亲的胸,母亲死活不同意,他就揪着我母亲的衣服说:“只要你同意,我就不批斗他,你要想清楚,后果很严重!”

  母亲满是泪水,死死抓住衣服不放,不让王得意前进一步!现如今,作为蒲家的女人,她居然给男人戴了绿帽子,士可忍,孰不可忍!我瞪圆了眼珠子,挥舞拳头,扭头就往山洞里跑。

  昱莱莱明白我的心思,拼着命抱我的腰,搂我的脖子,疯子似的把我扑倒在地。昱莱莱整个身体压住我,双手按住我的脸,呼吸急促。

  吴总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呼小叫架起吴总。吴总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酒也醒了一半,跟着夫人跌跌撞撞走了。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当初刚上任副经理的一幕幕却异常清晰。

  三个人选,我最年轻,学历最高,群众投票我最多。

  我有点自豪又有点忐忑不安地对王莹说:“老婆,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这次肯定错不了,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提任副经理!”

  王莹只是轻轻一笑,搂着我说:“老公,你的优势明显,你的冲劲足,热情高,但是,你还不成熟,不够稳重,公司党委会会推荐你吗?应该会吧,吴总说,你没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真是太棒了!”我抱着王莹转圈,欣喜地问。

  “当然,我知道我老公有能力,也知道你有官瘾。于是,我就托人送礼了,老公升了副经理,我自然沾光,也成了名副其实的经理太太……”王莹说话时,眉飞色舞。

  “老婆,真有你的!你真好,真棒!我算是服你了!”望着她眉飞色舞的表情,我卖力地表现,我们在汗水中相互激励。

  我想不到的是,她托人送礼,居然是把自己当礼物,给吴总送了礼,为了一个副经理的官职,为了得到这虚名,老婆给我戴了绿帽子,这绿帽子戴得真是窝囊,让我愧对祖先,愧对儿子呀!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还有什么脸面工作呢?想到这儿,我的眼泪奔涌而出,用手狠命砸地。

  昱莱莱趴到我胸前,吻我的眼,吻我的脸,企图让我安静下来。

  我胆从心生,怒从心起,身子猛一挺,把她翻到一边。她拉住我紧紧不放,我抓住她的双手,一甩,她又跌到地上。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山洞。

  王莹与博士正喝交杯酒,全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看我进来,还嘻笑着说:“老公,快坐,一起喝两杯!”我气势汹汹地夺过她的杯子,往地下一摔,吼道:“骚货,起来,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王莹被我吓得惶恐不安,她不明所以的站起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刘博士也被吓住了,端着酒杯,怔怔地看着我。我不由分说,用尽全力拉着王莹,无意识地跑出了山洞,脑子一片空白,麻木,似乎失去了记忆,更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昱莱莱搓着双手站在车边,看到我,迎上来,我眼睛一瞪,扒拉开她,用力揽过王莹,亲一下她的头发,很轻柔很小声地说:“王莹,你真是一个好女人,好女人呀,我真的要谢谢你!”

  可能是我的样子极其凶恶,可能是我的怪异冷静与柔情,王莹吓坏了,抬头看我,身体在瑟瑟发抖。我轻拍她的后背,把她抱起来,她瘦小的身躯卧在我怀里,蜷着身子哆嗦成一团,我抱着她向远处走去。

  昱莱莱在后面急切地喊:“蒲经理,回来,你想干什么?”

  她的话音未落,我已走到温泉湖的边上。在大家的惊呼声中,我双手用力,把王莹扔进了灯光辉映的温泉里,扭头向停车场走去。

  此时,在我们结婚时温暖又甜蜜的温泉边上,响起了刺耳又杂乱的救命声。我发动了车,狂踩油门,来了个急转,疯一般冲下了山。

  看到一个宾馆,醉眼朦胧停下车,开个房间蒙头就睡。

  第二天,我睡到十点,脑子一片乱,机械地开着车,来到儿子的学校。

  看到我,他鼓着腮,一副不高兴的神情,几天不见,似乎又长高了。

  “怎么了小朋友?谁惹咱家里的男子汉生气了呢?”我揉揉发红的眼睛,把他最喜欢吃的牛肉干塞到他怀里。

  “老爸,我没事,一个最好的朋友受了欺负,我感觉不公平,又无法帮助他,才不高兴。”小家伙偎到我怀里,扯开牛肉干,吃得很香。

  我捏捏他软乎乎的腮:“是什么人欺负他呢?能说给爸爸听不?”在儿子面前,我是他最好的听众,他经常把学校发生的事讲给我听。

  “因为他没有妈妈,后妈经常打他,拧他,身上都有伤,我想替他报仇。可是,我还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爸,你能帮我吗?”小家伙的神情,像侠客,让我忍不住想笑,可是,头脑中的阴影还没有驱散,残存的酒精停留在胃部,难受,每一个细胞都难受。

  “啊?噢。小朋友,现在呢,这个社会,这样的家庭太多了,你要正确理解,心里别太当回事。但是呢,你可以告诉你朋友,当他挨打时,可以打110报警,警察会管的。他呢,作为小男子汉要慢慢学会独立。孩子跟大人,不是什么仇,就算是有仇,也等他长大后自己去报吧,别人家的事,咱管不了,只要你不受欺负,我就放心了。”我咬着牙,很耐心地给儿子讲道理。

  “嗯,打110是个好主意,我一定告诉他,让他报警。老爸,你放心吧,你儿子很棒的,没人敢欺负我,我是班长,谁敢呢?”儿子挥着小拳头,又打开一袋牛肉干,给我的嘴里塞了几块,耸耸鼻子说:“老爸,你昨天又喝酒了吧?嘴里都是酒臭,难闻死了。”

  “噢,呵呵,喝得不少。对了,小朋友,这几天学到了本事,有什么问题?跟老爸我汇报汇报。”儿子并没有答话,而是眨眨眼问我:“我老妈呢?她为什么不来?她总出差,也应该来看我呀,对吧?”

  “妈妈?噢,又出差了,讨厌的妈妈,她过几天会来看你,想她了吗?”提到王莹,我心里的火腾地烧起来,离婚,离婚!必须离婚!尽管我想离婚,但隐隐约约中还担心她现在是否安全。

  “嗯,我想妈妈了,好久好久不见她了,让她下周来,好吗?”儿子盯着我的眼睛,小大人似的说:“爸,你要少喝酒,别惹妈妈生气,好吗?”

  “好……好吧。一定,我一定……少喝酒!”

  我先是似是而非的点头,又是肯定地点头。

  孩子没有错,我们是孩子永远的父母,不管我俩如何,爱护并保护孩子是责任也是义务。想到这儿,我又矛盾起来,对王莹到底咋办?

  是离,还是合?离,儿子咋办?合,又如何面对她,如何平衡受辱的心理,如何面对我头上的绿帽子呢?

  愁字当头,乱字当头,理不出头绪,真想逃离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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