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喇叭说完话,她起身就去矸子山上捡煤了。与其说捡煤只不过是好听一点,实际上就是去偷煤。因为每天翻斗车往矸子山上翻的,并不全部都是煤,里面多半都是矸子石,只能夹带着一点点的小煤块。如果赶上运气好了,有时候也许煤块或多一些。因为那个时候的人穷啊,所以附近的人们都来这里捡煤。有的捡煤是为了自己家做饭取暖,但大多数人捡煤是为了卖钱贴补家用。所以只要是翻斗车一来,这些捡煤的人们,就好像是被捅开了的马蜂窝一样,呼啦一下子全部都围了上去。狼多肉少,手脚慢的,一天也捡不了一袋子煤。

  在矸子山下面有几条铁路,矿上的拉煤车,每天都要通过这里的铁路,在此错车。这些捡煤的人就抓住错车的时候车速较慢的这个机会,跟铁道游击队似的爬上拉煤车,“噼里啪啦”的把拉煤车里的大块煤往地上扔。然后等拉煤车走了,再把扔在地上的煤块捡起来直接装入袋子里。

  孙大喇叭的年岁大了,她根本爬不上去煤车,所以只能在地上看着,等人家从车上扔下来煤块了,她再过去连抢带夺的,往自己的袋子里装。

  一辆拉煤车过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人“蹭蹭”的就爬到了车上,搬起来煤块“劈里啪啦”的就往车下面一顿扔。有几块大个的煤块,被人家扔到了旁边的铁道中间,孙大喇叭一看车上的那些人没有看见,便急忙连跑带颠的去了铁道那里。大块煤落在铁道中间的枕木上,被摔得碎了一地,铁轨上有,铁道中间更多。孙大喇叭一看这些乌黑铮亮的煤块,她的眼珠子都红了。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她便一屁股坐在了铁道中间,把洒落在铁道中间的煤块,稀里哗啦地就往口袋里装。

  正在孙大喇叭全神贯注的,往她的口袋里装煤的时候,迎面又有一辆拉煤车,风驰电掣般朝着她开了过来。人们见状急忙大声的呼喊“火车来啦!火车来啦!”可孙大喇叭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似的,仍然还坐在铁道中间往口袋里装着她的煤块。拉煤车行驶的速度太快,等司机发现了,坐在铁道中间的孙大喇叭时,他就是想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辆拉煤车“呼啸”着,从孙大喇叭的身上开了过去。一直开出去了五、六米远,拉煤车这才刹住闸,火车慢慢的停了下来。

  人们呼啦一下子围拢过来,这时的孙大喇叭已经是面目皆非、血肉模糊、身首异处了。

  孙大喇叭就这样,被那辆拉煤车活活的给压死了。

  “快啊,谁的腿快,赶紧去孙大喇叭家报个信啊!”人群里有一个人在大声的呼喊着。

  几个半大小子听罢这呼喊声后,便拔腿就往孙大喇叭家跑。

  景文跟着前来报信的人跑出去了。正在炕上看小说的严华,她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呼喊声,便急忙下地穿鞋,可等到她到院子里的时候,景文早已不见踪影了。

  严华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她挺着个大肚子根本就跑不动,所以她只好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心急如焚的往矸子山的方向追赶了过去。

  景文老远的就看见了一大推围观的人群,他连推带挤的冲到了前面。到跟前一看,只见地上有个破旧的草帘子,下面盖着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景文急忙用手掀开那个草帘子“我的妈呀!”随着一声惊叫,景文便瘫在了地上。

  草帘子底下竟然是孙大喇叭被压碎了的尸体,胳膊腿都分了家,真是令人惨不忍睹。尽管是血肉模糊,七零八落,可是景文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被碾碎了的衣片,还有尸体旁边扔着了一只鞋,这些都是孙大喇叭的衣物,毋庸置疑,躺在那的人就是他的妈!

  “这是谁干的!是谁?是谁?”景文声嘶力竭的冲着停在一旁的拉煤车大声的喊着。

  这时,有几个矿上领导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位问景文说“谁是死者的家属啊?”

  还没等景文回答,围观的人群里,有一个中年妇女抢着说“这个就是,死的那个是他妈!”

  “哎呀,这孩子的爹早就没了,全靠他妈支撑这这个家呢!”

  “可不是嘛,本来他们家就穷,这下子可就更完了,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你们的拉煤车压死了人,这可得有一个说法!”

  围观的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冲着那几位领导嚷嚷开了。

  景文坐在孙大喇叭的尸体前,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个草帘子。

  “老林家的大小子,这矿上当官的都来了,你快站起来,赶紧和他们理论理论啊!”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妇女,焦急的冲着景文喊着。

  景文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似的,他纹丝不动的坐在孙大喇叭的尸体前,一句话都没有。

  就在这时,气喘吁吁的严华赶到了,她走到那个破草帘子跟前,伸手掀开这么一看“天啊!”她立马便昏厥了过去。

  “哎呀,这可咋办啊,这一下子可就是三条人命了啊!”

  “先别管那个死的了,还是赶紧救活的吧!”

  “哎呦,这家人可真够可怜的喽!”

  “大家伙别站在那看热闹了啊,都过来帮忙,赶紧把她送医院去吧!”

  围观的人们都在焦急的喊着。

  可是人们一看严华这肚子,是既不能背着也不能抱着的,谁都不敢碰她,这可怎么去医院啊!人们都急坏了,他们便大声的冲着那几位矿领导喊上了“你们赶紧过来救人啊!”

  一位矿领导说“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啊!”

  景文和几个围观的人把严华抬到了救护车上,然后一起去了医院。

  医生给严华做了检查后,告诉景文说“不要紧,她这是过度紧张造成的昏迷。”

  孙大喇叭死了,死的竟然是那么惨,连一个囫囵尸体都没落下。

  出殡的那天,按照镇子上的习俗,怀有身孕的女人是不能前去送葬的。

  严华嫁到景文家已经半年多了,她从来就没有管孙大喇叭叫过一声妈。今天眼看着孙大喇叭即将出殡,严华的心里如同刀绞般的难受。回想起这半年多来的日子里,孙大喇叭对她真的就是百般疼爱,万分呵护。家里的活从来不让她伸一把手,家里的细粮可着她吃。就连自己的衣服和内裤,不管藏到哪里,孙大喇叭总是趁着严华不在家的时候,东找西找的翻出来后,洗干净了,晒干了,然后再叠的板板整整的再给她放到衣柜里。家里按人口供应的什么鱼啊肉啊,几乎是全都给严华带饭盒了,弄的景双和小琴只能眼巴巴的瞅着。尽管严华从未管她叫过一声妈,可孙大喇叭却没有一丁点的怨言,始终待严华如同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的疼爱。为了能让严华坐月子吃的好一些,孙大喇叭起早贪黑的去偷煤,最后把她的老命都给搭上了。可是,她到死都没有听到严华喊她一声妈!

  在别人眼里,孙大喇叭仿佛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女人。可在严华的心里,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婆婆。曾几何时,严华也想叫她一声妈,可是,她却一直没有叫出口来。现在她多想叫她一声妈啊,可是,孙大喇叭却永远也听不到了啊!

  一想到这些,严华她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酸楚和苦痛了,就在孙大喇叭的灵柩起身的那一刻,严华终于喊了出来“妈,一路走好!”

  送葬的人们都感觉到一愣,景文更是震惊了!当他们看到严华,声泪俱下悲痛欲绝的样子时,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严华的这一声“妈,一路走好!”而感染了,也都跟着落了泪。

  这个孙大喇叭,还没有看到她的孙子出世,就这样带着满腔的遗憾走了。

  送走了孙大喇叭,当晚,严华就生下了一个六斤二两的男孩。

  儿子的到来,并没有给严华带来一丝一毫的喜悦。

  结婚头天晚上失踪的严华,在那片树林子里,早已经给自己策划好了。她原本打算生下孩子后,扔给孙大喇叭抚养,然后自己就去外地谋生,离开这个令她蒙羞受辱的伤心之地。所以她才一直不与景文家里人说话,一直没有叫孙大喇叭一声妈。她在默默的等待,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谁料,孙大喇叭这一死,彻底毁灭了严华的计划,她不得已选择重新面对。

  何去何从?到底应该怎么办?怎么办?正当躺在炕上的严华心乱如麻的时候,景双端着景文煮好的四个鸡蛋进来了“嫂子,给你吃鸡蛋吧!”

  严华望着景双那脏兮兮的小手端着盛有的鸡蛋的小碗,急忙指着炕沿说“放到那吧!”

  景双把饭碗放到炕沿上后,伸手就拿起来了一个鸡蛋,往炕沿边上“咔”的一磕,就把鸡蛋皮给磕出了几道蚂蚱口,他刚要用手扒开鸡蛋,却被严华制止了“景双,你放哪吧,我自己剥!”

  “嫂子,还是我来剥吧,我大哥说了,你给我们生了一个大侄子,你是我们老林家的大功臣,啥活也不能让你干了,你就好好的在炕上躺着吧啊!”景双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四个鸡蛋给严华剥好了。

  “来,嫂子你张嘴!”

  景双说着就把一个鸡蛋送到了严华嘴边上。

  看着剥了皮的鸡蛋上面,还带着景双留下的黑手印,严华强忍着张开了嘴。

  这鸡蛋咸兹兹的,不!严华仿咀嚼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苦涩。

  “哎,这就对了嘛,来,嫂子,再吃一个!”还没等严华嘴里的鸡蛋咽下去呢,景双又用他的小黑手拿起来一个鸡蛋。

  “我吃不下了,你去给嫂子倒杯水吧!”严华对景双说。

  “嗯”景双答应了一声就去了厨房。

  小琴这个时候进来了,只见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刚一进门就趴在了严华的跟前,她哭着说“嫂子,我没妈了,你就给我当妈吧啊,我天天都是和妈一个被窝睡,这下子咋整啊?嫂子,呜呜,呜呜”

  孙大喇叭一连气生了四个儿子,景文、景武、景双和景全,起名的寓意就是文武双全。景双和景全是双胞胎,不幸的是景全一周岁的时候患病死了。时隔两年,她才生下了小琴。仨小一丫,这个丫头自然就娇惯的厉害。景文他爹死了以后,孙大喇叭对小琴更加的疼爱了,含在嘴里都生怕化了似的。小琴自打生下来,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妈的被窝,每天都是孙大喇叭搂着她睡。

  “小琴不哭,不哭啊,以后嫂子搂着你睡!”严华流着眼泪对小琴说。

  “嫂子,水来了,怕你烫着,我给你折了半天,现在不凉不热,正好,嫂子你喝吧!”景双端着一缸子水递给了严华。

  严华接过景双手里的水,看着趴在自己跟前哭着的小琴,再看一眼襁褓之中熟睡的儿子,她的心都要碎了啊!

  那一夜,严华没有合眼,前思后想的她想了一夜。

  如果说孙大喇叭还在,她可能扔下儿子远走他乡了。可是,现在她还能把儿子扔给谁呢?景双和小琴谁来管?不行,不能走,眼下这个家不能没有她。思来想去,严华决定挑起这个家的担子,哪怕再苦再难,她也要把景双和小琴抚养成人,把儿子养大。

  虽然严华已经是为人妻为人母,可她却对景文始终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爱。现在她要做的,就是一个母亲必须抚养自己的儿子,还有就是代替孙大喇叭照顾好景双和小琴,直到把他们抚养成人。这就是她义无反顾留在林家的目的,这就善念驱她使必须履行的义务,这就是良心迫使她勇于承担的责任。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严华的身旁左边是吃奶的儿子,右边搂着的是小琴。

  五十六天的产假,一晃就到了日子。严华要去上班了。

  因为要坐通勤车上班,她早早的就得起来生火做饭。因为太早,做好了饭菜后,她蹲在锅台旁边胡乱的吃了一口,然后便把饭菜放在大锅的铁帘子上,又把灶火坑的门打开,往里边填了一火铲子的碎煤,这样景双和小琴他们起来吃的时候就不会凉了。

  第一天上班,严华看着躺在炕上的儿子却发起愁来了。人家都是二十六、七岁才有孩子,可她才二十二岁啊,这么小的年龄抱着个孩子去上班,别人要是问问,那可怎么说呢!严华把用被子包裹好的儿子,抱起来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抱起来,折腾了好几个来回,怎么想,她还是没有勇气抱着这个孩子去上班。眼看着通勤车就到点了,再不走就要赶不上车。

  急中生智,突然,她的眼前一亮,有了!只见她找出一个印有“扎根农村干革命”字样的帆布旅行兜,这个旅行兜还挺大,把儿子放到里面那是绰绰有余。严华打开旅行兜,在里面铺上了一块塑料布,然后又放上了两块尿布进去,这才把儿子放到了里面,她把旅行兜的拉链没有完全拉死,留了一小条缝隙,供儿子呼吸用。

  严华就这样,手里拎着个旅行兜去上班了。

  在通勤车上,旅行兜里的小家伙还真挺乖,一路上是既没哭也没闹,所以车上的人谁都不知道,那个旅行兜里还装着一个孩子呢!

  到了单位,严华把旅行兜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领导和同事们都过来和她打着招呼。

  “哎呀,严华你这月子做的,怎么瘦了一圈啊?”

  “是呢,是坐月子不服吧,要不然脸色也不会这么差。”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问严华说。

  “你来上班,孩子那么小谁给你带着呢啊?”说话的是仓库保管员马姨。

  “孩子我带来了。”严华满脸通红的回答说。

  “带来了?在哪儿呢?我咋没有看着呢?”马姨纳闷的问道。

  “那不是吗,在那呢!”严华用手指着放在办公桌上的旅行兜说。

  “我的妈呀,你咋把孩子放到这里了啊?”马姨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旅行兜,从里面把孩子给抱了出来。

  待马姨把孩子从旅行兜里抱了出来,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笑的不行不行的了。

  “我的天呐,亏你想的出来啊,旅行兜里装孩子,哈哈哈,你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高、高、实在是高,哈哈哈!”严华的对桌大宋笑的是前仰后合。

  “我的妈呀,你可是创纪录了啊,你们有谁听说过,把孩子放到旅行兜里拎着的啊,啊?妈呀,我这肚皮都要笑的爆炸了啊,哈哈哈!”办公室的小梅捂着肚子说。

  “得了,得了,笑一会就得了啊,当心你的肚皮爆炸崩着我们!”科长笑着说。

  笑过之后,马姨问严华“笑了半天,还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呢?”

  “对了,严华啊,这孩子起名字了吗?”科长紧接着问严华。

  “只起了一个乳名,叫恨恨,大名还没有来得及起呢。”严华回答说。

  “恨恨?怎么起了一个这名字啊?”科长不解的问。

  “啊,没什么,随意起的。”严华低着头回答说。

  恨恨整个名字是严华给起的,当时景文说什么也不同意,虽然他心知肚明的,知道严华给儿子起名的用意,但是他还是不愿意让儿子叫这个名字。不管景文愿意不愿意,严华就一直坚持着,管儿子叫恨恨。后来一看实在是拗不过严华,景文也就只能违心的顺着她了。

  严华为什么给儿子起名叫恨恨,是因为她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她恨景文,她恨景文毁了她的一切,她要让儿子记住她心中的恨。

  “科长的学问大,我看还是科长你给这孩子起一个大名吧,你说呢严华?”马姨看着科长问严华说。

  “行,那这个大名就由科长来给起吧!”严华对科长说。

  科长挠着脑袋想了一会说“二木成林,你婆家姓林,四个木肯定就是栋梁之才了哦,我看就叫林林吧,现在正好起名都时兴两个字,咱也赶一把时髦哦,严华,你看这个名字咋样啊?”科长得意的笑着问严华。

  “好,好,这个名字起的好!”马姨在一旁拍手叫好。

  其实,林林这个名字严华并不太中意,可为了给科长一个面子,她也就只能违心的应允了。

  科长帮着严华把恨恨安排在托儿所后,回来的路上,科长对严华说“这孩子刚到托儿所肯定是要哭闹的,反正科里现在不太忙,你就不要按点送奶了,往托儿所勤跑着点。”

  严华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科长,谢谢你对我的照顾,谢谢你,谢谢了!”

  都说活着的人没时间,可死了的人却有日子。一晃孙大喇叭的周年忌日就要到了。

  镇子上的习俗,对死者一周年的忌日是要隆重祭奠的。

  头几天,景文就开始张罗着。

  孙大喇叭周年忌日的那天,来了好多亲戚。正当大家伙忙着要一起去坟地祭奠的时候,可是,景武却不见了。

  景文急忙打发景双和小琴出去找景武,可是谁知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景武的人影。

  “今天早晨起来,我就没有看见景武。”严华说。

  “哎,你说景武这孩子,他咋就这么不懂事呢,亲妈的周年都不放在心上了是咋地!”景文的二姨埋怨着景武说。

  “找不到就不等他了,再等就过了时辰,走,我们去坟地!”景文生气的对二姨说。

  正当人们都要往外走呢,突然,有几个穿着警服的人闯了进来!

  “请问这是林景武的家吗?”一位瘦高个的警察大声的说。

  “是,这是林景武的家,怎么了?”景文急忙回答着。

  “怎么了,林景武杀人了!”那个警察回答景文说。

  “杀人?绝对不可能,他连小鸡都不敢杀,怎么会去杀人呢,杀谁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啊!”景文坚定地说。

  “哼!我们是有证据的,有目击证人,他把邓玉凯给杀死了!”

  “邓玉凯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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