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潘大河告诉潘志军,光宗在信中说让他把他二哥接到家里去休养。潘志军同意了。

        奶奶抚摸着潘志军打着石膏的腿,心疼地问他疼不疼,潘志军对奶奶说:“早就不疼了。”奶奶说:“都肿成这样了,能不疼吗?”罗梦月说:“奶奶,这是医生给他裹的石膏。”

        潘志军问叔、婶他们现在的日子过的咋样,玉霞说:“我们宝安现改名叫深圳了,是才改的。”潘大河说:“我们现在种蔬菜、养鱼,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奶奶让玉霞去给小军抓条鱼,罗梦月对玉霞说:“婶,我帮你。”

        玉霞和罗梦月走后,奶奶问小军:“那个姑娘是你媳妇?”潘志军说:“奶奶,她是我的同学。”

        潘志军在屋前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罗梦月在他身边洗衣服,潘红的丈夫带着一个人过来说:“小军哥,黄老板听说你上过前线,想见你,我就把他给带来了。黄老板,这就是我的小军哥,大名叫潘志军。”

        黄老板说:“你好!能认识你我很高兴,你是英雄,我想跟你交朋友,好不好哇?”潘志军说:“我不是什么英雄。”潘红丈夫说:“小军哥,黄老板说等你伤好后,让你和他一起干。”罗梦月问黄老板:“你做啥生意呀?”黄老板呵呵一笑说:“啥能挣钱我就做啥,现在挣钱的机会太多了,我就是缺人手。”潘志军指着潘红的丈夫说:“他也可以帮你啊。”

        “这个,这不是谁都行的呀。”

        “我能行?”

        “能行!”

        “你每年能赚多少钱?”

        “你,每年能赚多少钱?”

        “我……”

        “我赚的钱多的让你想不到。”

        潘志军的眼前浮现出梁满仓的眼泪和他临终前的样子,他咬咬牙说:“等我回来跟你干!”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罗梦月打开黄老板给潘志军留下那包东西:“都是外国的食品。”潘志军问:“他是做外贸生意的?”潘红的丈夫说:“这些东西都是他走私弄来的。”潘志军一愣:“走私?”罗梦月问:“那个黄老板他到底是干啥的?”“他啥都干。”潘志军说:“犯法的他也干?”潘红丈夫说:“我不清楚,反正他们都富了。”

        潘红的丈夫走了,潘志军若有所思。罗梦月问他在想什么,他喃喃地说:“我的战友牺牲了,他的妹妹在上大学,他的爷爷年纪大了,常年有病,这都需要钱啊。”

        “你想赚钱?”

        “他牺牲前我发过誓,他的爷爷就是我的爷爷,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只要有一口吃的,就绝不能让他们饿着,可是……唉!”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我相信你,无论你怎么缺钱,你都不会跟那个姓黄的去走私,因为你是潘志军。”

        罗梦月给潘志军洗头:“明天我就走了,拐杖也都给你预备好了,你安心在这儿养伤,腿好了就立刻回部队去。”

        “嗯。”

        “你呀,总说我傻,你犯起傻来比谁都傻。”

        “嗯。”

        罗梦月给潘志军洗脚:“你战友妹妹的事儿咱们一块儿想办法。”潘志军嗯了一声。罗梦月说:“我就要走了,你就不想跟我说点啥吗?”

        潘志军和罗梦月眼睛对着眼睛,潘志军说:“我在你的眼里,你也在我的眼里,我在你的心里,你也在我的心里。我们之间还需要那么多的废话吗?”

        “烂土豆!你多保重!”

        “傻嫦娥!你也多保重。”

        自从潘大海看到了潘志军的那封“把死当成最高奖赏”的信后,坐卧不安。当他看完了《牛虻》那本书以后,就是万箭穿心了。他做梦也想不到,那张国民党军服的照片差点把儿子逼上了绝境,想不到他在儿子的心里是如此的不堪,想不到因他的“罪孽”儿子要用自己的命去救赎!

        潘大海痛心疾首,罗恩泽进来对他说:“我拍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照片递给潘大海,潘大海把照片装进了口袋:“我请假去。”

        潘大海让金小妹给他收拾东西,他要去看望潘志军。金小妹问他是不是儿子的腿伤严重了,他说:“他的腿没问题,问题是他的心伤的太重了,我得赶快去救他。”潘大海的话让金小妹听的云山雾罩,潘大海来不及跟她解释,急匆匆地走了。

        潘志军坐在床上看书,潘大海进来把门给关上。潘志军惊呼:“你咋来了?”潘大海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扔到潘志军的面前,自己提着脸盆出去了。

        潘志军细看那几张照片,照片拍的是国共合作期间潘大海在坦克学校学习结业的档案资料,全是潘大海身穿国民党军服的照片。潘志军看着这些让他心碎了许久的照片,热泪长流……

        潘大海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他抓起潘志军的脚仔细地洗着,父子俩沉默了好一会儿, 潘大海才轻声说:“我的小猴崽子呀,你那样做,值吗?”

        “值!”

        “为啥?”

        “因为,你是我爸!”

        潘志军哭的呜呜的,潘大海起身抱住了儿子,哽咽地说:“我的傻儿子呀!”

        父子俩抱头痛哭,潘大河在门外喊他们吃饭。潘大海对儿子说:“来,爸背你。”潘志军说:“我用拐杖能走。”潘大海央求他:“就让爸再背背你吧,好吗?”潘志军点头同意,父亲背着儿子走出了屋子。

        吃饭时,潘大河对潘大海说:“哥,我想让光宗回来。”潘大海说:“他还在上学呢。”潘大河说:“上那么多的学有啥用啊?我们这儿和他一般大的孩子都能赚大钱了,我想让光宗回来赚钱,这年头,钱最管用。”

        潘志军说:“那也得看钱是怎么来的。”潘大海说:“你们把光宗交给我的时候,盼着他有出息,不上学怎么能有出息呢?”玉霞说:“小军上过学的,你问他现在能赚几个钱?”潘大河说:“哥,你以前回来,乡亲们都把你当成英雄来慰问你,你这次回来,还有人来慰问你吗?你们一年赚的钱还没有人家一天赚的多,谁还拿你当回事儿啊?你知道吗?就连小军都想脱了军装去给黄老板当狗崽了。”

        潘志军说:“叔,我就是穷死、饿死,也不会去给那个姓黄的打工。”潘大海说:“你们把光宗交给我,是为了光宗好,我希望他高中毕业了再回来,也是为了他好。”老母亲说:“大河呀,就听你哥的吧。”玉霞生气地说:“娘,你懂啥呀?我的儿子我做主,我明天就去接光宗回来。”潘志军说:“婶,我们家住的地方是秘密的军事基地,你找不着,也进不去。”

        玉霞哭嚎:“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我自己的儿子我都接不回来了,大河,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倒是说句话呀你!”潘大河说:“行了,你就少说几句吧,当初还不是你逼着嫂子把光宗给带走的。”玉霞说:“哥,你走的时候我跟你一块儿走,你能进去的地方,我就能进去。”潘大海说:“如果你真的要去,等我给你办进场的证件。过几天我去北京开会,我开完会了就回去。”

        潘志军对潘大海说:“爸明天我去医院拆石膏,要是我的腿没什么事儿,我就回部队了。”潘大海说:“爸陪你去医院。”

        潘大海背着潘志军回屋,玉霞看着他们的背影把一只饭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潘大海,你抢走了我的儿子,我要去告你!”老母亲吼道:“你敢!”

        老母亲去拉玉霞,玉霞猛一甩手,把她给推倒了,潘大河扶起老母亲,甩了玉霞一记耳光,玉霞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梁满仓牺牲后不久,他的爷爷和妹妹就收到了部队的来信和抚恤金。爷爷因悲痛过度病倒了,妹妹梁秀为了照顾爷爷没去上学。

        这天,梁秀端着一碗面汤喂爷爷,爷爷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他问孙女:“秀儿哇,潘志军也该收到你的信了吧?他能来吗?”

        伤已痊愈的潘志军背着挂包,一路问着走进了梁家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条黑狗在狂吠,他的身后跟了一群穿着破烂肮脏的孩子,孩子们蹦跳着叫嚷:“梁秀姐姐,有个解放军叔叔找你!”

        潘志军从挂包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分给孩子们,孩子们欢呼着跑开了。农舍的门打开了,穿一身补丁素衣的梁秀走了出来:“你就是志军哥哥吧?快进来吧,我爷爷都念叨你好几天了。”

        梁家很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破炕席上躺着一位白胡子老爷爷,潘志军握住了梁爷爷的手说:“爷爷,我是潘志军,我看您来了。”

        梁爷爷不停的咳嗽,他气喘吁吁地说:“志军啊,好孩子,让爷爷好好地……看看你。多好的小伙子啊,可怜我的满仓……没了,唉!”

        梁秀揉着爷爷的胸口,含着眼泪劝爷爷:“爷爷,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不再提他了,爷爷,志军哥哥来了,你有什么话就对他说吧。我给你们做饭去。”

        潘志军把挂包交给梁秀说:“你就是梁秀妹妹吧,吃的东西我都带来了。梁秀,听说你正在上大学,是不是因为爷爷生病你请假了?”

        梁秀说:“志军哥哥,我爷爷知道你和我哥哥最要好,他想你,所以我就冒昧地你写了那封信。爷爷,你有啥话就跟志军哥哥说吧。”

        梁爷爷说:“志军啊,满仓临走的时候给我们留下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他欠你三十二元五角钱,说如果他回不来了让我们记着一定要把钱,还给你。还有上个月你寄来的二十五块钱,总共是五十七块五毛,钱我们都预备好了。”

        梁秀把一个旧信封递给潘志军,潘志军捧着这个信封,眼泪夺眶而出。

        梁爷爷继续说:“孩子,我知道你忙,本不该叫你到家里来,可我这把不争气的老骨头起不来了,拖累得秀儿也上不成学了,唉,我把秀儿的前程都给毁了呀。咳,咳!孩子,我,我太想见见你了,见到了你我就像是见到了我的满仓。好孩子,委曲你跑了一趟,谢谢你了呀!”

        潘志军问梁秀:“你没办退学手续吧?”梁秀咬着牙点点头,眼泪滚滚而下,潘志军把信封放在爷爷身旁说:“爷爷,我和满仓是兄弟。您是他的爷爷也就是我的爷爷。爷爷,您说,哪有孙子孝敬爷爷点钱还要爷爷还的道理呀?”

        梁爷爷说:“不行!这是满仓临死前给我留下来的话儿,我的满仓在天上看着呢!”

        梁秀放声大哭,爷爷老泪纵横,潘志军泪如雨下。

        梁秀点亮了煤油灯,把饭摆在小饭桌上,有面汤,还有潘志军买的几样熟食,潘志军没吃几口就吃不下去了,梁秀喂爷爷喝面汤。

        饭后,梁秀对潘志军说:“志军哥哥,你在这儿住一宿再走吧,你陪爷爷睡这儿,我睡厨房,以前我哥哥回来都是这样住的。”

        梁秀把那个信封交给潘志军说:“志军哥哥,爷爷病了,你就别戗着他了。”

        潘志军和爷爷并排躺在土炕上。爷爷对他说:“……那时候我们可真是难啊,天天在敌人的眼皮子低下钻,子弹就在我们的头上嗖嗖地飞,吃不上饭睡不成觉那都是常事儿,可我们从来就没怕过。眼下我们是有点儿小困难,可跟那时候比,就不算是事儿了,你不用惦记着。”

        潘志军说:“爷爷,您好像不太咳了,您现在感觉咋样啊?”

        “看见你我高兴,我现在喘气舒畅多了。”

        “爷爷,以后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小军啊,我收到满仓抚恤金的同时,还收到了满仓的信,你知道他在信都写了些啥?”

        “写的啥?”

        “他写了三条,头一条告诉我他如果牺牲了让我和秀儿不要难过,第二条说一定要把钱还给你。还有一条说让秀儿将来嫁给你,他说只有秀儿嫁给你了,他才能放心。”

        “啊?”潘志军惊讶极了。

        “孩子,我知道,婚姻大事是勉强不得的,你要是不乐意也没关系。”

        “爷爷,梁秀妹妹是大学生,我一个小战士哪能配得上她呀?爷爷,你放心,梁秀永远都是我的亲妹妹,我会照顾她一辈子的,我一定会供她上完大学,爷爷,您就放心吧。”

        “好孩子,看见你我就放心了。”

        潘志军睡着了。他在睡梦中开着汽车艰难地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

        天刚蒙蒙亮,梁秀进来看爷爷安详地睡着,梁秀轻声地叫他,爷爷一动不动,她感觉不对,摇晃着爷爷身子,爷爷的身子已经僵硬了,梁秀趴在爷爷的身上恸哭:“爷爷!爷爷呀,你咋就这样走了啊,呜呜,爷爷啊,你走了我可咋办啊?”

        梁秀的哭声惊醒了潘志军,他起身呼唤爷爷:“爷爷,爷爷!”梁秀悲痛地哭叫着:“哥哥呀,你走了,爷爷也走了,你们都走了,你们扔下我,你们叫我一个人咋活呀?你们好狠心啊……你们都不要我了……哥哥呀,爷爷啊……”

        潘志军泪如雨下:“梁秀,你别哭,我要你,你还有我这个哥哥呢,志军哥哥要你。”梁秀扑在潘志军的怀里哭着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哇?”潘志军抱着梁秀说:“梁秀,你要坚强,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你一定要上完大学,你的爷爷和哥哥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让他们安心呀。”梁秀说:“志军哥哥,我听你的,我啥都听你的。”

        帮忙的乡亲们都陆续地离开了,梁爷爷的坟茔前只剩下潘志军和梁秀两个人,梁秀仍跪在地上哭泣,潘志军说:“梁秀,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就是你的亲哥哥,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梁秀哭着说:“志军哥哥,我不能总拖累你呀。”潘志军说:“不是拖累,这是我的责任,照顾好你是我今生今世都必须要担当的责任。”梁秀喃喃自语:“哦,原来我是你的责任啊。”潘志军说:“对,我必须要对你负责,你就放心吧。”

        潘志军送梁秀去上学,他把装钱的旧信封塞给梁秀说:“梁秀,不管有多难,你都一定要把大学读完,这不仅是你爷爷和你哥哥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有啥困难你就告诉我,这里面有我的地址,记着,天塌下来有你这个志军哥哥顶着。”

        梁秀说:“志军哥哥,我不要你的钱,我要靠自己读完大学。你就放心吧。”

       “你连最基本的生活来源都没有,你怎么读完大学?”

       “放假的时候我可以打工,我能养活我自己。”

        梁秀把钱丢给潘志军就上了火车,潘志军想跟上去,车门让工作人员给关闭了。梁秀站在车窗前幽怨地看了潘志军一眼就离开了车窗。潘志军望着渐行渐远的火车发呆。

        潘志军回到部队跟连长说他想退伍,连长说:“这次保送军校的名额里有你,你这个时候提出来退伍我不同意。”

        潘志军说:“我要负担梁排长妹妹上大学的费用,我要工作,我得挣钱。”

        连长说:“梁满仓是我们连的烈士,他的妹妹就是我们连的妹妹,我问你,梁排长的妹妹愿意接受你的资助吗?”

        “不愿意,可是我必须资助她,连长,你说我该咋办呀?”

        “你跟梁妹妹是怎么说的?”

        “我跟她说,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亲妹妹,照顾她是我今后的责任。”

        “你这样说是不是觉的你很高尚啊?你知道梁妹妹的感受吗?她为了继续上大学,把老屋都给卖了,她是宁可卖了老屋都不肯接受你的资助,你难道还不明白这是为啥吗?”

        “为啥呀?”

        “她不想给你添麻烦。她哥哥给她留的遗言是让她嫁给你,没说让她当你的责任,现在她都成了你的责任了,你说她还会接受你的资助吗?”

        “你的意思是说她要的是我这个人?”

        “我给你看样东西,梁满仓临上战场前写了二封内容一模一样的遗书,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看了他的遗书。一封早就寄到他家去了,梁秀一定也看过。这上面提到了你,你看看吧。”

        潘志军打开那封信,梁排长的笔迹跃然纸上:“爷爷、妹妹,我就要上战场了,谁都知道,战场上枪林弹雨,生死难料。但我们是革命军人,敌人都欺负到我们的家门口了,我们不上战场行吗?假若子弹真的不长眼睛打死了我,有几件事儿我在这里交待一下。爷爷,我有个战友名字叫潘志军,他多次在经济上资助过我,我算了一下,咱们家总共欠他三十二元五角钱。他是个战士,经济上也不宽裕,要是我真的牺牲了,部队会给咱家发放抚恤金的,您一定要记着把这笔钱还给他。妹妹,你要听哥的话,不管多难你都要把大学读完。哥要是走了,潘志军会替我照顾你的,潘志军是好人,你将来就嫁给他,你跟着他哥放心,相信哥的眼力没错。假若我真的牺牲了,请爷爷和妹妹千万不要伤心,你们要为我骄傲。因为我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报答抚育我成长的中国共产党而捐躯的,是光荣的。”

        梁满仓的遗书惊的潘志军目瞪口呆!

        连长拍着他的肩头说:“你是我的兵,你想退伍的事我能管;可你和烈士妹妹的婚事我管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梁满仓的遗书让潘志军心烦意乱。

        虽然梁满仓说过让他娶梁秀,梁爷爷临终前也提过,他以为只是说说而已,让他没想的是,这事儿不仅梁满仓当了真,梁爷爷当了真,就连梁秀本人也当真了!这太让他为难了。白天,他的脑子里全是罗梦月的音容笑貌,到了晚上,梁满仓期盼的眼神、梁秀幽怨的眼神,都跑到梦里去盯着他,令他寝食难安。

        这天,轮到他们五班帮厨,潘志军和战士小王在炊事班切菜时,因精神恍惚,把手给切了,一个炊事员说他:“帮个厨咋还帮的血流成河了呀?告诉你啊,你的血流了也是白流,想在我们炊事班立功受奖,门儿都没有!”

        另一个炊事员说:“人家五班长都立过功了,他不仅立了功,还白捡了一个正在上大学的烈士妹妹,啧啧,好事全让他一人儿给摊上了。”

        炊事员的调侃勾起了潘志军的烦心事儿,他恼羞成怒,要揍那个炊事员,让小王给拽住了。那个炊事员嚷道:“我说错了吗?梁排长快咽气的时候,是谁发誓要娶他妹妹的呀?这事儿早就传遍了,你现在又怕人说了?我看你是不想担责任了吧?就你这样说话不顶放屁的纨绔子弟我见的多了,来呀,动手哇,谁怕谁呀,别以为我们做饭的就怕你们上过前线的。”

        小王把潘志军给拉走了,那个炊事员瞅着他们的背影说:“这个五班长可能是让前线的炮弹给炸傻了。”

        小王问潘志军:“班长,你喜欢梁排长的妹妹吗?”潘志军说:“喜欢。”小王说:“喜欢你就娶了她呗。”潘志军说:“我对她的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就跟我喜欢你一样。小王,你能帮我给家写封信吗?你看我这手……”

        “你咋会伤到右手呢?”

        “我是左撇子”。

        潘志军来信了,潘志兵把信拿到窗前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他对潘大海说:“这不是小军的笔迹,爸,你看。”潘大海看了以后说:“还真不是小军的笔迹,可这语气是小军的没错。”潘志兵说:“他为啥请别人代写呢?”金小妹问潘大海:“你回来跟我说他的伤全都好了,他伤好了怎么还不能自己写信啊?”潘志兵说:“妈,你别急,我马上写信问问他。”

        潘大海找来信纸和钢笔对潘志兵说:“你现在就写,赶快写。”他对哭泣的金小妹说:“你看看你,哭啥呀,情况还没整清楚呢,就哭,你这不是在扰乱军心吗?”金小妹哭着说:“我扰乱你的军心了吗?你还有心吗你?你不是说小军为国作战是光荣的吗,你都跟着光荣了,你的心还乱啥呀?”

        “我心乱了咋的?我心乱了也是光荣的。就算他……啊,也是光荣的。”

        “小军都伤成那样了你还嫌不够啊?你还想让他彻底光荣了你才更加光荣是吧?战争年代你杀人不眨眼,这都和平年代了你的心咋还这么硬呢?”

        “和平年代咋了,和平年代就没有敌人了吗?我们要是麻痹大意,心慈手软,敌人就该对我们杀人不眨眼了。”

        潘志兵说:“爸,妈,你们就别吵了,我这不是在给小军写信问情况呢吗。”

        几天后,潘志军回信了,潘志兵给爸爸妈妈念信,潘志军在信中说了梁秀的事儿如何让他为难,因为他的心里已有了别人。潘大海听到这儿,一巴掌打在茶几上,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混蛋! 他才多大呀就心里就有人了?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你们知道吗?”潘志兵说:“可能是梦月吧。”

        潘大海指着金小妹说:“你不是说小军和梦月他俩不可能吗?你还说小军嫌梦月傻,说小军对梦月就像是哥哥对妹妹,这些话是不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咋的了?”

        “小军的心里早就装着梦月了,哼,我就是因为轻信了你的话,才对他放松了警惕! ”

        “小军和梦月他俩好上了,这是好事儿呀,这么好的事儿你干吗对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啊?孩子长大了,有女朋友了,你咋还不高兴了呢?我看你是越老越不懂事儿了。”

        “他们一定是在下乡的时候好上的,金指导员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为这事儿我还专门警告过他,不许他跟女孩子勾勾搭搭,这个小猴崽子他竟敢跟我阳奉阴违! ”

        “你不让他和女孩子勾搭,那他以后跟谁结婚去啊?当年你不来勾搭我,我能跟你过到现在吗?”

        潘志兵说:“妈,我爸这是心疼小军,小军的心里装着梦月,可烈士的妹妹也要嫁给他,小军不能丢下烈士的妹妹不管,他左右为难啊。”

        潘大海说:“小兵呀,你看这事儿咋办呀?”潘志兵说:“爸,小军经历过战争和死亡,他已经不是过去的小军了,他自己的事儿就让他自己处理,相信他吧。”潘大海说:“行,小猴崽子,我就再信他一回。”金小妹说:“小兵啊,小军的心里都装进去两个女孩子了,可你这个当哥哥的心里咋还一个都没装进去呀?”潘志兵说:“这说明我弟弟优秀呗。”潘大海说:“小兵,在我和你妈的心里,你才是最优秀的,爸告诉你,啥事儿你都可以谦让,只有找媳妇这事儿你千万不能让,你要是看上谁了,就勇敢的去追,去抢,要一鼓作气,要不屈不挠,甭客气。”

        潘志兵说:“爸,这种事儿可遇不可求,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是你硬抢过来了,人家的心不在你身上,不也是白扯吗。”金小妹说:“梅子的心就在你的身上,可你的心在那儿呢?真不知道你到底要找个啥样的。”潘大海说:“小兵,你是不是心里也有人了?你心里装着她,可是她心里还没装着你,你在等她,对不对?”潘志兵笑了:“咱们在说小军呢,这咋又扯到我这儿来了?”潘大海追问:“别打岔,你说对还是不对?告诉我,那个人是谁,爸帮你。”金小妹说:“妈也帮你。”

        潘志兵哈哈大笑:“我还不至于惨到让爸妈帮我去找对象吧?爸,妈,我感谢你们对我的好,可找对象这种事儿你们还是给我点自主权吧,好不好?”潘大海点头,金小妹说:“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我们也管不了。唉,现在小军的心里不定咋难受呢。孩子没对象了我们当父母的着急,这对象多了我们也着急。”

        学校快要放暑假了,潘志军找连长请假去学校看梁秀,连长对他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团里说,你们这拨直接提干的命令马上就要到了,你还是等几天再去看梁秀吧。”

        晚上,潘志军怎么也睡不着,他大瞪着双眼望着天花板,在心里说,傻嫦娥,你还好吗?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呀!梁秀,你好吧?你还有钱吃饭吗?下学期的学费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等潘志军接到提干命令后,各个学校都放假好几天了,他知道梁秀把老屋卖了没地方去,就到学校她的宿舍去找她,梁秀不在学校,他问了好些人,才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梁秀当保姆的那户人家。他敲了半天门,一个胖女人慢吞吞地出来开门,潘志军问她:“你好,梁秀在这儿吗?我是她哥哥。”胖女人上下打量着他说:“没听说她有个当军官的哥哥呀,你进来吧。”

        胖女人把潘志军递过来的水果顺手放在了茶几上,正在擦地的梁秀看到潘志军激动地说:“志军哥哥,你咋来了?”她眼圈一红,转身去了厨房。胖女人对他们说:“有啥话你们快点说,别耽误了我们家开饭。”

        潘志军来到厨房对梁秀说:“梁秀,你在这儿还好吗?”梁秀没回头,声音哽咽地说:“我在这儿挺好的。”潘志军把梁秀的身子转过来,他看到了梁秀满脸的泪,吃惊地问:“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梁秀无声地哭,眼泪哗哗地流。潘志军走出厨房,胖女人正站在厨房门口偷听他们的谈话,潘志军指着她的胖脸问:“你为什么欺负她?”胖女人轻蔑地把嘴一撇:“她咋不说她手脚不干净呢?不好意思说了是吧?大学生嘛,早该知道这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

        潘志军怒问:“她偷你家啥了?”一个中年男子倚在门框上,用居高临下的口气慢声细语地说:“梁秀的哥哥,你来得正好,我跟你说,我们就要离婚了,为啥呢,因为她乱搞男女关系,还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您说就我这个条件,我还能跟她继续过下去吗?”

        潘志军问:“你们离婚跟我妹妹有关系吗?”

        胖女人急了:“你个王八蛋!我是怀孕了,可这孩子是你的呀。你咋能污蔑我是乱搞来的呢?”

        中年男子瞪了胖女人一眼,慢悠悠地说:“原因嘛很简单,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哥哥呀,我跟你说哈,我爱梁秀,我之所以忍到现在都没有对梁秀表白我对她纯洁的爱情,就是想等我把婚离利落了再对她说,我得对得起我爱的人是吧?哥哥呀,她说梁秀偷了她的戒指,其实那枚戒指是让我给收起来了,那是我送给我媳妇的结婚戒指……”

        胖女人坐在地上哭嚎:“梁秀,你个大破鞋,你偷走了我的丈夫!”

        潘志军来到中年男子的面前,一拳头打在他的脸上,中年男子扑跪在地板上捂着脑袋嗷嗷地哭叫。潘志军把梁秀从厨房里拽出来。把梁秀身上戴的围裙拽下来丢在胖女人的身上。坐在轮椅上的老爷爷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潘志军对老爷爷说:“请您把梁秀的工钱付给她,我看在您老的份儿上,先饶了他们这对狗男女,但这笔帐我给他们先记着!以后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他们,否则,我见他们一次我就打他们一次!你们俩给我听好了,我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国外的大流氓我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小流氓吗?”

        爷爷叹着气掏出两张纸币颤抖地递给潘志军,潘志军接过钱塞进梁秀的衣兜。然后他一只手拉着梁秀,另一只手提着给他们当了几分钟供品的那一网兜水果,决然离去。

        潘志军拉着梁秀的手在大街上走,仿佛他在拉着罗梦月的手在原野上奔跑。

        梁秀问:“志军哥哥,咱们去哪儿”?潘志军轻叹了一口气说:“唉,你说说你啊,我给你钱你不要,却偏要去当什么保姆,受累不说,还得受气受侮辱,你说你傻不傻呀你?”

        “我凭啥花你的钱啊”?

        “你就不能把我当成你的亲哥哥呀?”

        “你姓潘,我姓梁,咱们压根儿就不是一家人,你怎么可能是我的亲哥哥?”

        “那你说,我怎么做你才能接受我的帮助?”

        “我最相信我哥哥,他说啥我都信!他说你是好人,你一定就是好人!我多希望你真的是我最亲的人啊。可是我知道,你是军干子弟,我是农村丫头,我和你门不当户不对,既然这样,就请你别再管我了。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不要你可怜我! ”

        梁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因被潘志军紧紧地攥着,没能抽出。

        他们俩走到一个小饭馆门口,潘志军说:“咱们进去吃点东西吧。”梁秀说:“我不饿。”潘志军说:“你是我的亲妹妹,别在我的面前装假行不行啊?”梁秀说:“你不是我的亲哥哥,我吃不吃饭跟你无关。”

        潘志军仰天呼喊:“梁满仓,你都听到了吗?我把她当亲妹妹,她却不把我当亲哥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呀?”潘志军泪流满面。

        他的眼泪让她惊慌,她歉意地说:“志军哥哥,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小饭馆里人不多,只有几张方桌和几个长条橙。潘志军坐在梁秀的对面点燃了一支香烟,他狠狠地抽着,大口、大口地吐着烟雾,仿佛是要吐出心中的郁闷。服务生给他们端来了两大碗杂酱面,潘志军放下烟,往一碗面里倒了点儿醋,拨了点儿油泼辣子,他把面拌好后推到梁秀的面前。

        潘志军继续抽烟,透过淡淡的烟雾,望着门外渐渐西斜的太阳,太阳像被蒙上了一层肮脏的面纱似的透着无奈的朦胧。小商贩的吆喝声时断时续,时远时近;从旁边商铺里传出来的音乐嘶嚎着,把各种情绪透彻、尖锐地夸张放大,任其闹哄哄地响彻在肮脏城市的上空。

        潘志军看着吃面的梁秀,我见犹怜。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梁满仓临终前的模样,浮现出梁爷爷的笑容,他的眼眶子潮湿了,他狠了狠心,把掐灭的烟头扔在地上,向梁秀伸出右手,庄严地说:“梁秀,你要是愿意,咱俩,就,结婚吧!”

        梁秀双手抓住潘志军的手,流着泪说:“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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